第2章

“襖襖來了,正好,給你們倆介紹一下。襖襖,這是之後和我一起負責你的實習康複醫師,顏辭醫師。顏辭,這是你的第二個病人,塗襖襖。”

從塗襖襖踏進康複醫學中心大門的時候,她早上在顏辭面前的乖順就消失得一幹二淨,像是回到了久違的家,整個人既懶散又歡脫,小模樣和滾滾國寶如出一轍。

這會兒在一號康複廳等待指令的塗襖襖早已經抛棄了門診廳裏安穩的坐姿,一下子在康複用床上就岔成了北京癱,她打着石膏的左小腿擱在前方的座位上,借着座位和康複用床兩邊支撐點的平衡,竟然就慢悠悠地睡了過去。

确定了自己實習期第一批病人的顏辭跟着安定從辦公室走向康複廳,推開廳門,一眼看下來,就只有塗襖襖,格格不入。

工作中的康複醫學中心,随處可見的就是一對一進行康複訓練的康複治療師和病患,各種各樣的牽引機、治療椅或是訓練器,都有需要它們的人,唯獨塗襖襖的那張康複用床真的就只履行了床的責任。

顏辭還沒有來得及繼續細想下去,安定就已經從他身側快速穿過,直奔塗襖襖的康複用床。

在已經實習一周的顏辭的印象裏,康複科的副主任醫師安定,至少是對康複這個專業全神貫注的。無論是治療師還是病患,但凡他們有一點兒散漫的心思,都很難逃脫被安定訓教的命運。

所以,在顏辭的下意識裏,京癱的塗襖襖,大概也會要有一點兒尴尬的時候了。

就在他默默同情那個小乖順的時候,安主任卻是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反轉。

“襖襖!你怎麽又來啦!”

眼前的人哪裏像是顏辭印象裏一本正經的副主任醫師,倒更像一個童心未泯的頑童,把塗襖襖的康複用床搖得嘎嘎作響,屁股差點都要滑下去。

“唔唔”直到塗襖襖難耐地發出幾聲不滿的哼哼并不甘不願地坐了起來的時候,顏辭尚還沒能從這樣的境況裏反應過來。

“給你倆重新介紹一下啊。這是塗襖襖,咱們康複醫療中心常客,就高中那會兒吧,剛好利索沒幾月就又來的,攔都攔不住。”

安定指着塗襖襖的小腦門給顏辭介紹這小姑娘,就襖襖那點兒黑歷史一下子就被安主任這個老八卦抖落了個幹淨。

“襖襖,這是咱們康複中心這個年度的實習醫師,顏辭,正好帶你。”

雖說自己額頭上挂了三條無語的黑線,但塗襖襖還是露出沒心沒肺的笑來,好像那些高頻率受傷的日子從來都不算什麽:“顏醫師,你好啊!早上謝謝你送我到醫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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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副主任大轉折的态度,塗襖襖迷之變化的人設,顏辭怎麽看都覺得和自己的記憶不大符合。被真相和現實略微震驚到的他及時地把自己的思路捋順了過來,稍微思量過便對塗襖襖疑惑道:“是成骨不全症?”

成骨不全症,又叫瓷娃娃病,患者即便只是遭受輕微的碰撞也會造成嚴重的骨折,是一種罕見的遺傳性疾病。骨折這麽頻繁,就塗襖襖一個小姑娘,他大概也想不到別的更合理的理由了。

塗襖襖聽到顏辭的疑惑時只是抿了抿嘴角,似乎不想回答的她垂眸躲閃了一下,轉瞬間又借着自己的笑呵呵揭過了話茬:“哪裏會有那麽倒黴的病啊,只是說不準呗,誰沒個受傷的時候啊。”

安定察覺出塗襖襖不想深談的信號,貼心地替她轉移了話題:“顏辭,你開始工作吧,剛好襖襖今天要做初期的肌肉鍛煉。”

塗襖襖一周前已經和安主任做好了康複評定,早期康複訓練的內容也有了個大覽,顏辭作為她的實習醫師,需要和自己的指導醫師進行相關評定标準的學習以及病患康複治療的跟進,這會兒顏辭的任務就是跟着經驗豐富的康複治療師一起幫塗襖襖做康複訓練。

“襖襖,好久不見啦。”說話的是丁渺,她是負責塗襖襖的作業治療師,都是老熟人。

“小丁姐姐,給你糖。”

剛見着丁渺,塗襖襖就把自己塑料袋裏的嫩黃色的糖盒拿了出來,直接打開遞到了丁渺的面前。

因為這句話和這個舉動,早上在顏辭眼裏還是小乖順的塗襖襖瞬間又被加上了小可愛的名頭,形象從小乖順做起點,又加上了乖巧的不得了的小妹妹的感覺。

被這種感官一下子糊住雙眼的顏辭,忘了剛才的京癱,也忽略了丁渺的猶豫。

丁渺好像是見過了那樣的糖盒,躊躇了很久還是從糖盒裏拿包裝紙包了一顆,接着,換上一副視死如歸的語氣嘆起氣來:“先裝起來,給你做完訓練就吃。”

人工性忽略丁渺表情的塗襖襖也獻寶似的向顏辭供出了自己的零食:“顏醫師,也要給你的。”說完自顧自用糖紙給顏辭包了兩顆。

有兩顆?顏辭覺得自己的地位可能因為早上的幫忙比丁渺要高上一點,有了這樣的想法做基礎之後,他更是滿意,欣然接過了塗襖襖手心裏的兩顆糖。

塗襖襖給糖的小動作仿佛就像是病患賄賂醫師的小插曲,等把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康複訓練正式開始。

塗襖襖這種程度的小腿骨折,在傷後1-2周的康複訓練主要就是以肌肉鍛煉為主,主要目的是促進患肢的血液循環,以利消腫和穩定骨折。

“襖襖,今天用智能上下肢康複器做下肢的訓練,咱們先做傷肢肌肉的等長收縮”丁渺的聲音特別溫柔,可這些專業詞彙聽到脫離骨折整整四年的塗襖襖耳朵裏,就仿佛是天方夜譚了。

“我,我不懂啊!”她疑惑的樣子理直氣壯地很,有點兒小無賴的意思。

顏辭把她的小表情看在眼裏也是無奈,以為她真是不懂,這才彎下了腰,比丁渺更加溫和更有耐心的聲音在塗襖襖的耳邊響起來。

“傷肢肌肉的等長收縮,就是在關節不動的前提下,肌肉做有節奏的靜力收縮和放松。比如你這樣傷了左小腿胫骨的,只要把腿安在水平面上,你自己做小腿肌肉的繃勁和松勁。來,試試看。”

顏辭的聲音天賦異禀,仿若天生就能給旁人帶來撫慰,聲控的塗襖襖默默覺得這波骨折可能從現在開始就不那麽虧了。

于是乎,被迷了心竅的她瞬間便安靜了下來,裹在石膏裏的小腿認真做起了肌肉的靜力收縮和放松。

到底是行動比語言艱辛一百倍,塗襖襖安置在康複用床的左小腿才剛剛嘗試繃勁,連結着受傷關節的小腿肌肉立馬反饋出了超乎一般的脹疼感。

下意識地皺起了自己秀氣的眉毛,塗襖襖覺得她現在有點傷心,明明之前不覺得骨折有多難受,還想說能趁機休息個兩三個月的,怎麽現在自己好像有點兒小後悔了?

察覺到塗襖襖的情緒,顏辭适時地開口安慰起來:“注意力不要集中在傷肢,你可以嘗試地想一些開心的事情,小腿的肌肉收縮完全可以當成下意識的動作,這樣會比較輕松,心理上的負擔也不會那麽大。”

理論上,顏辭的這個進程是很有效果沒錯,但實際操作起來,卻真的是不能起到它該有的作用,尤其是對于塗襖襖。

塗襖襖從小就怕疼,除卻兵荒馬亂的高中,整個人生已經不會再有比痛感更能打擊到她的東西,大學期間的享樂已經讓她規避了所有受傷的可能,可這會兒,痛感的棺材板怕是要壓不住了。

“疼疼疼!”生理淚水頃刻被塗襖襖擠出了淚腺,繃了一會會兒勁的右腳趾也和她的主人一樣,瞬間張牙舞爪成了十分委屈的模樣。

淚珠浸在眼角,要落不落的樣子白白給那雙眼睛做了惹人憐愛的假象,塗襖襖得寸進尺地癟起了自己的嘴,像極了撒嬌的小孩子。

她拿自己被眼淚糊住的眼睛擡起頭,吱吱嗚嗚的樣子叫人實在是忍不住心疼。

“嗚嗚,好疼啊,真的真的好疼啊!”天啊嚕,她高中做康複訓練的時候可沒覺得這麽痛苦,現在是怎樣?是身體嫌棄她年紀大了嗎?

腹诽完畢的塗襖襖繼續悶聲哼哼,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小世界裏,完全不把一旁的丁渺和顏辭放在心上。

丁渺似乎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塗襖襖這樣的态度,徑自瞪大了眼,大有一種這是假塗襖襖的感覺,直到連續确認了幾遍之後她才放棄了懷疑,端着自己的職業态度開始溫柔地進行言語上的安慰。但塗襖襖并不吃這一套,悶鬧得更厲害,自個兒垂着腦袋使勁支吾,妥妥的熊孩子。

顏辭實習的第一周大概是太過順遂,這倒讓塗襖襖成了他第一個不太配合的病人。

“襖襖,這只是正常的肌肉脹痛,痛感大概只有1度,間歇性的,稍微忍耐一下就可以的。”顏辭俯下身扶住她打了石膏的右小腿,輕輕安慰道。

正哭唧唧沒得停的塗襖襖擡頭招呼了顏辭一眼,旋即繼續低下頭,啜泣聲是沒有了,但是口裏的碎碎念卻是停不下來了:“你不懂,我的腿啊,嬌生慣養的,平常就只用來走走路,這一下子撞斷了我就已經很倒黴了,這會兒還要做康複訓練,哪裏知道會這麽痛啊。诶呀,真是有點對不起你呢,我的腿”

啜泣聲和哽咽着的碎碎念相互交錯,雖然有點兒“嗡嗡嗡”的煩擾,顏辭覺得他還撐得下去。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像是疼痛砸中了塗襖襖某一根情緒化的神經,抽抽搭搭的分貝越發大起來,這姑娘作得像是被活騙了一個億的大哭包。

顏辭的臉終于有點兒挂不住了,他覺得他腦仁有點疼:“丁醫師,你先繼續勸一下,我去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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