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早上,一如往常,我遭到老妹的掀棉被必殺技攻擊,和身旁裹在毛毯裏的花貓一同醒來,忠實執行母親命令的清晨頭一位刺客,就是我老妹。

「你一定要好好吃早餐,這是媽媽說的。」

笑咪咪地說完後,老妹就将蜷縮在床上的貓抱起來,用鼻尖碰碰它的耳後。

「三味,你的早餐也準備好羅。」

校慶之後就成為我家家貓的三味線,無聊的打了個呵欠,開始舔起前腳。這只原本會說話的雄花貓,已經喪失語言能力,在我家建立起賞玩動物的地位。有時,甚至會懷疑當初聽到它說話的我是不是聽錯了,它已經完全變成一只随處可見的平凡貓咪。不知道它的貓語是不是也和人語一樣忘得一幹二淨了,幾乎沒聽它叫。不吵人的貓咪固然是很好,只是不知為何它總愛将我的房間當成它的睡床,害得我拿那個勤于照顧它所以時常出入我房間的老妹沒辄。

「三味、三味!吃飯了!」

哼着荒腔走板的曲子,老妹吃力地将貓抱出了房間。被清晨的冷空氣凍得起雞皮疙瘩的我,對着時鐘上的時刻瞪了老半天,終于放棄溫暖的被窩爬起來。

然後,我換衣服、盥洗完畢,走進餐廳、五分鐘吃完早餐、比老妹快兩步走出了大門。今天也是冷到爆!

到目前為止,都還和平常一樣。

照樣要爬坡上學的我,看到了一顆很眼熟的後腦勺。前方離我差不多有十公尺遠的那個身影,是谷口沒錯。平常他走這段山路的步伐都相當輕快,今天卻走得異常緩慢。我很快就追上了他。

「嗨,谷口。」

偶爾由我家來拍拍他肩膀也不壞。我正這麽想的同時——

「……哦,是阿虛啊。」

聲音聽起來很混濁不清。不過這是必然的,因為谷口戴着白色的口罩。

「你怎麽了?感冒了嗎?」

「啊……?」谷口有氣無力地說:「一看就知道我感冒啦。老實說我今天本來想請假休息,可是我老爸又羅嗦個沒完。」

昨天還那麽有精神,今天就突然感冒啦。

「你在胡說什麽?我昨天就不太舒服了,咳咳咳。」

看到谷口咳個不停,病恹恹的模樣,我實在是很不習慣,連我的步調都被打亂了。可是,你昨天有像快要感冒的樣子嗎?我記得跟平常你吊兒啷當的模樣看起來差不多呀。

「嗯…是這樣嗎?可是我沒有強打起精神啊。」

我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對歪着脖子回想的谷口說:

「你還很高興的跟我說你聖誕夜有約了。沒關系啦,在約會之前把感冒治好吧。這種大好機會可是不常見。」

可是,谷口的脖子更歪了。

「約會?你在說什麽呀…咳咳。我聖誕夜哪有約啊。」

我才想問你到底在說什麽哩。你那位就讀光陽園女子學院的女友怎麽了?該不會昨天晚上被她甩了吧?

「阿虛,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到底在說什麽?我哪有什麽女朋友。」

谷口不悅地閉口不語,繼續向前走。他的感冒症狀不像是假的,那副病弱的模樣也不像是演出來的。當然,他會如此沒有元氣,多半也是因為約會泡湯了吧。那的确會讓一個人元氣盡失。加上他前一天才得意的跟我炫耀過,現在見到我當然更心酸。是吧?是吧?

「不要沮喪。」

我推了推谷口的背部。

「你還是來參加我們的火鍋大會吧。現在加入還來得及。」

「什麽火鍋大會?你們要在哪裏召開?我怎麽從來沒聽過……」

啊,是嗎?原來谷口受到的打擊這麽大,這段時間不管我說什麽,他都充耳不聞。好吧,那我就撤退吧。一切就留給時間這條偉大又悠長的河流來沖淡他的情傷。我也決定絕口不提這件事。

陪着舉步艱難的谷口,我慢慢地爬坡。

要我在這時候就發現不對勁,還真有點困難。

驚人的是,不知何時感冒已經蔓延了整個一年五班。我是等預備鈴快響了才走進教室,卻還是有好幾個人沒來。班上近兩成同學戴起了白口罩,我只能這麽想,本班同學的潛伏期和發病時間恰巧都一致。

更驚人的是我後面的座位,第一堂課開始了,它的主人還是沒有來。

「真稀奇。算了。」

春日也因生病缺席了嗎?今年的感冒病菌如此狠毒啊?想不到世上居然有敢闖入那女人體內的病原體,真是勇氣可嘉!更讓人難以想像的是,春日居然會成為細菌或是病毒的手下敗将。若說她是在動什麽歪腦筋,而裝病請假去四處張羅,反倒比較說得通。除了吃火鍋之外,想必她還有什麽餘興節目吧。

教室內之所以寒氣逼人,看樣子似乎不是沒裝空調之故。怎麽會突然有這麽多人缺席呢?總覺得五班的總人數似乎損耗了不少。

後面沒了春日的壓迫感也是原因之一,就是覺得教室的氣氛變得不太一樣。

漫不經心的上完上午的課,接着就是午休時間。

我從書包裏拿出冷掉的便當盒,國木田一只手拿着午餐,坐到了我後面的位置。

「好像放假似的,我可以坐這裏吧?」

他一邊解開包着保鮮盒的餐巾一邊說。自從上高中同班以來,和這家夥一起吃午餐幾乎已成為習慣。我搜尋另一個午餐飯友谷口的身影,他人不在教室裏。今天大概去學生餐廳了吧。

我将椅子轉向側邊——

「班上好像突然流行起感冒。不要傳染給我就好。」

「嗯嗯?」

在整齊攤開的餐巾上放好保鮮盒,開始大快朵頤的國木田,以怪異的表情看了我一眼。他将筷子拿得像蟹鉗一樣,如此說道:

「感冒在一星期前就開始流行了。雖然不是流行性感冒。是的話反倒好,現在已經有流感疫苗了。」

「一星期前?」

我停下手邊翻攪便當裏的菠菜炒蛋的動作,回問他。

上星期好像沒人做出散播感冒病菌的行為呀,沒有人缺席,課堂上也沒有人咳嗽。一年五班的同學個個看起來都是健康寶寶,難道病魔是在我視線以外的範圍悄悄進行侵略活動嗎?

「咦?班上請假的人不少耶。你都沒注意到嗎?」

完全沒注意到。你是講真的嗎?

「嗯,真的。到了這星期更加嚴重。希望不要停課。否則寒假就會被删減。」國木田扒了一口撒了香松的飯進嘴裏,又繼續說:

「谷口這陣子也是無精打采。他老爸的方針是生病可以靠活力治好,沒有發燒四十度以上,不準請假。我想他最好施點小手段,以免感冒惡化。」

我停下了筷子。

「國木田,我不是要吐你的嘈,但是我認為谷口無精打采是今天才開始的。」

「咦?沒那回事!他從這星期開始就是那副死樣子了。昨天上體育課也只在旁邊看而已。」

我越來越混亂了。

慢着,國木田。你到底在說什麽啊?我記得很清楚,昨天的體育課,谷口就像是服了興奮劑之類的毒品似地,在足球紅白大賽的表現兇猛無比。敵隊的我好幾次都在他的腳邊鏟球,我不會記錯的。我不是嫉妒谷口交了女友,只是早知如此,昨天他應該收斂點的。

「咦?是嗎?……這就奇怪了。」

國木田一邊挑掉金平牛蒡的胡蘿蔔,一邊歪着脖子想。

「會是我看錯了嗎?」

語調聽起來很輕松。

「嗯——待會問谷口就知道了。」

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谷口和國木田講的話都是謎霧重重,春日那女人也缺席。這該不會是春日以外的全人類将大難臨頭的前兆吧?我不可能會有的第六感正發出警戒警報的哔哔聲,一股涼意直竄上了後頸部。

真被我說對了。

我的第六感并不是廢物。那真的是前兆。我只是無法預測,到底要大難臨頭的人是誰……應該不是除了春日以外的全人類,因為我察覺到目前對這種事态感到困惑的居然只有一個人。除了那個人,其他人并不覺得困擾。因為他們都還沒發現事态發生了。人絕對無法去認知一項在人的認知範圍以外的事物。他們并不覺得這世界有任何改變。

那麽,是誰感到困惑?

這還用問嗎?

就是我。

只有我在困惑中伫立,茫然地被世界留了下來。

是的,我總算察覺到了。

十二月十八日的午休時間。

具體化的有形惡兆,打開了教室的門。

「嘩——!」坐在教室前門附近的幾個女同學發出了歡呼聲。好像是有某位同學來上學了。我從一擁而上的水手服縫隙中,瞄到了「那位」重量級人物的身影。

「那女人」一只手拿着書包,對着圍過來的朋友們綻放笑容。

「嗯,我已經沒事了。上午去醫院吊完點滴就好多了。反正待在家閑着也是閑着,就來上下午的課了。」

她巧笑倩兮地回答其中一人的問題——感冒好點沒?結束了短暫的談笑後,她搖曳着齊長的直發,慢慢地……朝我的方向——走——過來。

「啊,我得讓座了。」

國木田咬着筷子,站了起來。而我卻像是聲帶的發聲機能完全被沒收了似的,甚至忘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直盯着「那女人」瞧。其實她根本沒走幾步路,但我卻覺得像是永恒似的。「她」停下了腳步,駐足在我旁邊。

「怎麽了?」

她看着我,用不可思議的口吻說出老掉牙的臺詞。

「你的表情活像看到鬼。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接着,她又轉向正在收拾保鮮盒的國木田,說道:

「啊,我挂個書包就好了。你繼續用餐沒關系。我中午吃過才來的。午休時間,我的位置可以借你坐。」

說的沒錯,一将書包挂在書桌旁的挂勾上,她就轉身投入久候朋友們的小圈圈裏。

「等等!」

我的聲音可想而知是顫抖的。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女人」突然回過頭來,用冷冷的視線盯着我。

「什麽意思?我在這裏很奇怪嗎?還是說,你希望我的感冒拖更久一點?你是這個意思嗎?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是!誰管你感冒有沒有好,我不是問這個…」

「阿虛。」

國木田擔心地戳了戳我的肩膀。

「你真的怪怪的。你從剛才說的話都很奇怪,真的。」

「國木田,你看到這女人,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我再也無法忍受了,站起來指着眼神就好像看到什麽怪胎似的望着我的「那女人」,

「你知道這女人是誰吧?她根本就不該在這裏!」

「……阿虛,人家才小請幾小時假,你怎麽就把同班同學的臉給忘了?這樣很沒有禮貌耶。你說她不應該在這裏,是什麽意思?她本來就跟我們同班啊。」

我沒有忘。我怎麽可能忘得了那個殺人未遂犯?而且還是曾經殺我未遂的那個女人。才經過半年就忘掉的話,未免太快了。

「我明白了。」

「那女人」似乎是想到什麽天大的笑話,笑了起來。

「你是一邊吃便當一邊打瞌睡嗎?是不是作噩夢啦?一定是吧!那你也該醒了吧!」

綻放美麗的笑容,對着國木田說道「是吧?」尋求他同意的那女人,正是烙印在我腦海裏至今久久無法忘懷的那女人沒錯。

我的腦袋不斷地回顧各種影像。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的教室——拖曳在地板上長長的人影——沒有窗戶的牆壁——扭曲的空間——揮舞的利刃——淺淺的笑容——不停落下宛如玻璃砂般的結晶體…

和長門大戰敗下陣來而被消滅、表面說轉學到加拿大的那位前任班長——

朝倉涼子,現在就站在我面前。

「洗把臉就會精神多了。你有帶手帕吧?沒有的話我借你。」

見朝倉伸手進裙袋,我出手制止了。她掏出來的東西又不一定是手帕。

「不用了。倒是你快點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越詳細越好。尤其是你為什麽會在春日的座位上放書包。那不是你的書桌,是春日的。」

「春日?」

朝倉皺着眉頭,向國木田詢問:

「春日是誰?我們班有人叫這個綽號嗎?」

國木田給了一個幾乎叫我絕望的回答。

「聽都沒聽過。你是說…ㄔㄨㄣㄟㄖ?怎麽寫?」

「春日就是春日啊。」

感到頭暈目眩的我嘀咕着。

「你們都忘了涼宮春日嗎?那種家夥你們怎麽忘得了…」

「涼宮春日…嗯~我說阿虛啊。」

國木田用關心的口吻,緩緩地對我說:

「我們班上沒有這個人。況且上次換座位時,朝倉同學就一直坐在這個位置了。你是不是和你以前的班級搞混了?我對涼宮這個姓氏完全沒印象耶,起碼應該不是讀本校一年級的…」

「我也不記得有這個人。」

朝倉也是一副想勸我去養病的樣子,她以故作溫柔的聲音說道:

「國木田同學,幫我看一下桌子裏面好嗎?在最邊緣的地方有本班級名冊。」

我将國木田拿出的小冊子一把搶過來,馬上翻到一年五班那一頁,用手指沿着列有女生姓名的行列搜尋。

佐伯、阪中、鈴木、濑能……

鈴木和濑能中間沒有任何名字(注:鈴木=SUZUKI,濑能=SENOU,涼宮=SUZUMIYA),涼宮春日的名字從班級名冊上消失了。你到底在找誰呀?一開始就沒有那個人!仿佛聽到該頁這麽說似的,我阖上了名冊,也閉上了眼睛。

「……國木田,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事?」

「捏一下我的臉,我想要清醒過來。」

「真的可以嗎?」

國木田還真的捏得很用力,痛死了。但我還是沒醒來。當我睜開眼睛,朝倉還是在那裏,櫻唇張成半圓形。

一定出了什麽狀況。

我突然發現我們已成了班上的注目焦點。大家對我投射的目光,仿佛是看着一條罹患了犬瘟熱的流浪老狗。媽的!為什麽?我又沒有說錯任何一句話。

「可惡!」

我向在我身邊的幾個人,連珠炮似地問了兩個問題。

涼宮春日在哪裏?

朝倉涼子不是轉學了嗎?

可是答案一點也不是我想要的。大家像是事先說好似的:

「不知。」

「沒有。」

聽到這樣的回答,讓我不僅目眩還想嘔吐。現實的失落感使我深受打擊,得用手扶住附近的桌子才能撐住身體。我覺得我的精神一一被擊碎了。

朝倉抓起我的手臂,擔心地打量起來。她秀發飄散的芳香,對我來說就像是麻藥一樣。

「你最好去保健室。人在不舒服的時候,常常會這樣子。一定是的。你可能是感冒了吧!」

才不是!

我真想大聲吶喊!奇怪的人不是我,而是現下的狀況。

「放開我。」

我甩開朝倉的手,往教室的出口走去。肌膚隐約感受到的不協調感,逐漸滲透我的腦部。突然蔓延的感冒,和谷口雞同鴨講的對談,從名冊消失的涼宮的名字,朝倉意外的現身……意思是?春日不見了?而且沒有人記得她?不可能吧。這世界不是以她為中心運轉的嗎?那女人不是宇宙級的危險份子嗎?

我一路訓誡并激勵不聽使喚的雙腿,幾乎可說是用爬的爬到了走廊。

我第一個想到的臉,是長門。那家夥一定可以解釋這一切,如果是那個寡言的萬能外星人工智慧機器人的長門有希一定可以。那家夥總是能解決一切,我這條小命說是托長門的福才能保住,也不為過。

如果是長門…

一定能将我從眼前的困境中解救出來。

長門的班級很近,不到幾秒就到了。我不假思索打開教室門,搜尋那個短發的嬌小身影。

沒看到。

不過,現在就絕望還太早。午休時間那家夥大概會在社團教室看書。就因為她不在教室,就斷言長門也消失了,未免言之過早。

我第二個想到的是古泉。位于舊館的文藝教室離這裏很遠。朝比奈的二年級教室也在對面的校舍。到樓下的一年九班比較快。古泉一樹,你可要好端端的待在那裏啊!我從未如此渴望見到古泉那張斯文的臉孔。

我小跑步飛奔過走廊,三步并作一步地跳下樓梯,直沖校舍角落的一年九班,心裏祈求那個超能力小子人在教室裏。

經過了七班、跑過了八班,前面就是一年九班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好不容易才停下腳步,再重新看一次挂在牆上的班牌。一年八班的左鄰是七班,而八班的左鄰則是——

連接逃生樓梯的休息平臺。

沒有,完全沒有九班的形影。

「沒有比這更扯的事了……」

別說古泉。

就連一年九班也消失了。

只能認輸了。

誰想像得到,昨天明明還在的教室只一天的光景就消失無蹤?這可不是單單失蹤一個人喔。而是全班同學都消失了,連校舍本身也縮水了。就算是連夜趕工好了,要在一夜之間毀屍滅蹤到這種地步根本就不可能。九班的學生到底都消失到哪去了?

因為過于茫然,我對時間失去了感覺。不曉得在那裏站了多久,直到有人戳我背部,我才恢複神智。但是,抱着教科書,長得像泡泡糖人(注:在些是指電影「魔鬼克星」的The Stay Pufi Marshmallow man,又譯為軟糖寶寶。)的生物老師的聲音,我根本就聽不進耳朵裏去。

「你在做什麽?已經開始上課了,快回教室去。」

我好像連宣告休息時間結束的鈴聲都沒聽到。走廊上也完無一人,只有七班的教室微微傳出了老師聲嘶力竭的教書聲。

我緩慢地移動腳步。鑒定前兆的時間結束了。事情已經發生了。出現了不可能存在的人,不能不存在的人卻不見了。朝倉一人就交換了春日、古泉及九班的學生,這怎麽說得通嘛!

「怎麽會發生這種鳥事?」

假如不是我瘋了,就是整個世界瘋了。

那又是誰幹的?

春日,是你嗎?

拜世界異變之賜,下午的課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不論是哪種聲音都從我的左耳進右耳出,腦細胞裏根本無法植入任何情報。當我回過神來,課外活動都結束了,已經是放學時間。

我很恐慌。比起坐在我後面、拿着自動鉛筆振筆疾書的朝倉,春日和古泉不在學校的事實反倒更令我害怕。我甚至不敢再重新确認一次,因為只要別人每說一次「那家夥是誰?我不認識!」我就更加陷入深不見底的沼澤無法自拔,連從椅子上爬起來的氣力都沒了。

谷口很幹脆地回家了,而有點擔心我的國木田也踏上了回家的路,朝倉和幾位女同學又說又笑的離開了教室。出去前她回頭望了我一眼,眼中有着對沒元氣的同學真心關懷的光芒,照得我更加頭暈目眩。真可知。一切都很可知。

輪職打掃的同學要趕人了,我終于背上書包,踏出了走廊。

不管怎麽說,我放學後應該去的地方都不是這裏。

我悄悄地走下樓梯,到了一樓。在那裏,我見到了一絲光明!

「朝比奈學姐!」

有什麽事比得上我的女神兼消除眼睛疲勞藥,正從對面走過來,還教人開心?更令人開心的是,那位充滿誘惑力的娃娃臉美少女身旁的人是鶴屋學姐。我簡直高興得快暈過去了。

——這回,我要更加慎重處理。

我以異常驚人的速度跑到兩位學姐眼前,緊緊地将杏眼圓睜的朝比奈學姐的雙肩一把抱住。

「吓!」

雖然我見到了學姐驚愕的表情,但我的嘴巴還是滔滔不絕說了起來。

「春日不見了!古泉也進了漂流教室!長門的下落我還沒确認,但是只要朝倉在,這個學校就是不對勁。你是我的朝比奈學姐,沒錯吧?」

咚、叩。朝比奈的書包和文房四寶組合掉到了地上。

「咦?啊、吓!咦?啊,等一下,請問…」

「我是說,你是來自未來的朝比奈吧?」

朝比奈聽了之後——

「……未來?請問你在說什麽啊?不過…請你先放開我好嗎?」

我的胃絞痛了起來。朝比奈看我的眼神,活像是被人類豢養的高角羚看着野生美洲虎的眼神,流露出明顯的恐懼,這也是我最害怕的眼神。

就在我愣住的當兒,一只手突然被抓住,扭了開來。關節發出聽了就不舒服的咯咯聲。好痛~!

「喂喂,少年仔!」

鶴屋學姐對我的手施展古流武術的絕招。

「不可以這樣突然沖過來。你看,我家的實玖瑠已經吓得答身發抖了。」

雖然聲音中帶着笑意,鶴屋學姐的眼神卻像菊一文字(注:後羽鳥上皇命備前則宗一文字系的鍛治師親自煅治的名刀,刀柄上刻有菊花花紋而得名。)那般銳利。我看了看朝比奈,的确,她已經是一副梨花帶淚,快要站不住的腳軟模樣。

「你是實玖瑠粉絲俱樂部的一年級學弟吧?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不可以偷跑喔。」

不知是今天第幾次精神上的寒氣,再度滑下我的背脊。我維持一只手被抓住的姿勢說:

「鶴、鶴屋學姐…」

鶴屋學姐直盯着我瞧,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

難道你也是嗎?鶴屋學姐?

「奇怪?你認識我?那你到底是誰?是實玖瑠的朋友嗎?」

我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事。在鶴屋學姐身後縮成一團的朝比奈,認真地看了我好久,然後大力地搖了搖頭。

「不不…我不認識。請、請問,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苦難的這一年就快過去了,但這句話卻更像是本期絕望宣告,讓我眼前發黑。不管是誰這麽說,我都不會引以為意,但是聽到朝比奈這麽說,卻是自我小時候很崇拜的一位表姐和男人私奔之後,所受到的最大打擊。

既然我會叫朝比奈為朝比奈,就不會是認錯人。除非這位朝比奈之外,還有另一位朝比奈的話就另當別論……啊,對了!我有個方法可以确認她是不是就是我認識的朝比奈!

「朝比奈!」

我用可以活動的那只手指着自己的胸前,各位可以想見我當時是多麽的驚慌失措,接着我開口說:

「你的胸口這裏,應該有顆星形的痣吧?可以的話,請讓我瞧瞧——」

我突然挨了一拳。

是朝比奈揮過來的粉拳。

只見因為我的話心驚膽跳的朝比奈,粉臉轉眼間就漲得通紅,緊接着是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然後又用緩慢又笨拙的動作,朝我的臉炸出一記右直拳——

「……嗚~」

爾後發出了疑似嗚咽的哭聲,飛奔而去。

「啊,實玖瑠。真拿她沒辦法。少年仔!不要太調皮!實玖瑠很膽小的!下次你再搞怪,小心我用沖冠的怒發戳死你!」

說完,就将我的手腕緊緊握住,疼得我都快叫出來了。抱起掉落在地上的書包和文房四寶組合,鶴屋學姐跟在朝比奈身後追了過去。

「等等我,實玖瑠!」

「……」

茫然目送她們離去的我,腦海裏刮起了刺骨的寒風。完了,這下真的完了。

明天我這條小命還保得住嗎?我把朝比奈惹哭了一事,萬一傳遍整個學校,跑來興師問罪的人肯定不是小貓兩三只。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麽做。或許我先準備封遺書會比較好。

我快無計可施了。打春日的手機,聽到的永遠是電信業者的機器留言:「你撥的號碼是空號。」我沒記錄她家的電話,也沒有背,名冊也找不到春日的名字。雖想過上她家找人,可是仔細一想,我根本就沒去過她家。春日倒是來過我家。現在才想到要抱怨不公平也太遲了。

別說是消失的九班了,我甚至還去教職員辦公室詢問古泉和春日到底是在哪一班。真的很可悲。每一班的學籍資料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涼宮春日的資料。名為古泉一樹的轉學生則并未轉入這間學校,根本是個從未存在過的人。

我真的束手無策了。

我的線索,一一斷了線。這會不會是春日主辦的尋人游戲?是要我歷經千辛萬苦去尋找已消失無蹤的她,這樣的游戲嗎?又是為什麽?

我一邊走一邊思考,不知道是不是朝比奈那一拳的關系,讓我的頭腦冷靜了點。生氣也沒有用。這種時候需要的是冷靜、冷靜。

「拜托了。」

我口中念念有詞,要前往的目的地只有一處。那是我最後的碉堡,最終的絕對防線。要是連這個都淪陷了,這一集真的就是完結篇了,一切到此為止。

社團教室大樓、通稱舊館的文藝社社團教室。

要是連長門也不在那裏,我就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我故意放慢速度,拖了許多時間往社團教室走去。幾分鐘後,我站在陳舊的木門前面,将手按在胸口數心跳。離平常的運轉速度是差得遠,可是跟午休比起來又好太多了。今天受到一連串的異常打擊,感覺也麻痹了吧。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我決定豁出去。做好最壞的打算,一股腦兒地前進。

我跳過敲門的程序,猛力将門打開。

「…………!」

我看到了。

坐在鋼管椅上,在長桌的一角打開書本的嬌小人影。

(張大嘴巴、表情驚訝,透過眼鏡鏡片凝視我的長門有希。)

「你在啊……」

我吐出一口分不清是安心還是嘆息的長氣,用手将門關了起來。長門一如往常不發一語,盡管如此,我還是無法毫無保留的覺得開心。據我所知,經過朝倉那一戰後,長門有希就沒再戴眼鏡了。然而,此時此刻的長門,卻又戴起了以前那幅眼鏡。我再度感覺其實長門沒戴眼鏡比較漂亮。至少就我個人的喜好而言。

再來,長門不像是會有那種表情的人。她現在活像是看到完全陌生的男學生突然闖入,吓了一跳的文藝社女社員。你幹嘛這麽驚訝?面無表情不就是你本人的特色嗎?

「長門。」

有了朝比奈的前車之鑒,我盡量壓抑住想沖上前去的上半身,走近了長桌。

「什麽事?」

長門一動也不動地回答。

「告訴我,你認識我嗎?」

長門立即閉緊了嘴巴,推推眼鏡框架,進入了暫時的沉默。

當我已經心灰意冷,開始考慮要上哪裏遁入空門時——

「認識。」

長門如此回答,并将視線投注在我胸前。有望了!這個長門搞不好就是我認識的長門。

「其實我對你也有點認識。請你聽聽看我說的對不對。」

「……」

「你不是人類,而是被外星人制造的活體人工智慧機器人,使用如魔法般奇異的力量幫了我好幾次。像是變出全壘打專用的球棒、侵入巨大蟋蟀的空間……」

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長門的表情明顯起了變化,她的眼鏡和嘴巴都張得大大的,游移不定的視線徘徊到了我的肩頭。渾身散發出很怕與我四目交會的恐懼感。

「……我所認識的你就是這樣呀。不是嗎?」

「對不起。」

長門的話讓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幹嘛跟我道歉?長門為什麽會說那種話?

「我不認識你,我只知道你是五班的學生。偶爾會在路上見到你。可是,關于你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這是』我第一次和你說話。」

我最後的碉堡,正逐漸風化成砂上的樓閣,崩落毀壞。

「……意思是你不是外星人?那你對涼宮春日這個人有印象嗎?就算只聽過名字也好。」

長門喃喃念着「外星人」三個字,驚慌失措地歪着頭說道:

「沒有。」

「等一下!」

萬一長門這條路也行不通的話,我就真的沒人可依靠了。現在的我活像是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的乳燕。長門是讓我保有清楚神智的唯一活路,否則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

「不可能,不可能會這樣的。」

不行了,我又再度失去了冷靜。我的頭腦已經陷入有如三原色的流星群在亂舞一般的混亂狀态。我繞過長桌,走到長門身邊。

長門用白皙的手指将書本阖上。那是很厚重的精裝書,但我沒來得及看書名。長門一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就往後退了一步,像剛磨亮的黑棋般晶亮的雙眸,困惑地轉來轉去。

我将手放在長門的肩上。雖然剛剛才吓跑朝比奈,但我實在沒時間記取教訓。我一心只想着:別讓長門逃了。況且,我不這樣抓着她,真怕再過不久,我認識的人都會從我的掌心溜走。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我邊用手感受制服傳過來的體溫,一邊對着短發下那張別過去的側臉說話:

「拜托你快想起來。昨天和今天的世界完全變了樣。春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朝倉的出現。這樣的選手調度,到底是誰安排的?情報統合思念體嗎?既然朝倉複活了,你應該知道什麽吧?朝倉不也是你的同類?她一定有什麽企圖,起碼可以解釋給我聽吧——」

就像之前那樣,本來還想繼續的我,突然有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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