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十二月二十日。

世界丕變的第三天早晨,我從一夜無夢的睡眠中醒來。和往常一樣,抱着胃裏像是被塞入好幾打三十厘米子彈似的心情,從床上坐起身來,睡在棉被上的三味線突然滾下床,在地板上将身子攤了開來。我輕輕踩着它的肚肚,嘆了一口氣。

妹妹從房間門口探頭進來。見到我醒了,表情似乎很遺憾。

「問你喔,三味有講話嗎?」

從前天晚上,她就一直在問這個。我的答案也還是老話一句。

「沒—有」

我猶在回味包覆住腳趾的貓毛柔軟的觸感,老妹就哼着自己編的「吃飯之歌」,抱着三味線離去。當貓真好。工作就只有吃飯、睡覺和梳毛。真想跟它交換一天看看,搞不好變成貓後,三兩下就找到我要找的東西了。

沒錯,我還沒找到鑰匙。也不知道所謂的鑰匙究竟是什麽。還有系統啓動條件。今天一天不做點什麽的話,這個世界就會照常運轉下去。說不定還會變得更恐怖。期限…幹嘛要設定那種東西?光是期間限定服務就夠長門頭痛了是嗎?

我在事情毫無進展的情況下上學去。陰霾的天空仿佛快飄雪似的,在衆人頭上擴展開來。今年或許會有一個白色聖誕節。不僅會飄雪也會積雪。近年來這一帶都沒有做過積雪觀測,但是以今年冬季的寒冷度應該綽綽有餘。如此一來,春日一定會比狗兒還興奮,着手籌備冬季的活動吧。假如春日在的話。

一路上沒有事物吸引我的眼光停留,我就如往常一樣朝着北高,努力爬坡,抵達一年五班的教室。由于氣力的貧乏反映在體力上,我慢吞吞地走,等到預備鈴都快響了才及時就座。和昨天一樣,班上仍有許多病貓,令人欽佩的是,谷口似乎只休息一天就夠了。雖然口罩還沒拿下,但他今天來上學了。我現在才曉得這小子原來這麽喜歡上學。

還有,今天坐我後面的朝倉,臉上浮現了一抹別有深意的微笑。

「早。」

朝倉對我也像對其他人一樣,輕描淡寫的打了招呼,而我只點頭致意。

上課鐘聲響起的同時,導師岡部元氣十足的登場,開始開班會。

我連今天是星期幾都搞不清楚了。今天的課表跟記憶中的不一樣,我也記不清楚了。上星期的今天上的是不是同樣的課程,我自己也不敢斷言。就算昨天和今天的課表互相調換,我恐怕也不會發現。果然變奇怪的人是我嗎?涼宮春日這女人一開始就不存在,朝倉是班上的風雲人物,朝比奈是遙不可及的學姐,長門則是文藝社唯一的社員。

那邊才是正确的,SOS團只是我過去作夢夢到的妄想嗎?

不行不行,想法越來越消極了。

第一節的體育課,在進行足球紅白比賽時,我扮演全無意願防守自家球門的防守員;第二節的數學課也是左耳進右耳出,不知不覺就到了休息時間。

正當我趴在課桌上,讓額頭冷卻時,

「唷,阿虛。」

是谷口。他将口罩懸在下颚,露出往常的傻笑。

「下一節是化學課,今天輪到我那一排被老師叫起來答題。拜托教一下。」

要我教你?有沒有搞錯啊!你我對彼此的實力早就再清楚也不過,你不懂的地方,我怎麽可能會懂呢?

「喂,國木田。」

我呼叫上完廁所回來的搭檔之一。

「快将你知道的氫氧化鈉知識,傾囊相授給谷口。他尤其想知道,它和鹽酸的交情好不好。」

「還不壞啦,混合之後就中和了。」

走過來的國木田看了一下谷口翻開的課本,

「啊,這一題啊。很簡單。首先用莫耳(注:mol,計量單位)下去計算,就可以換算出公克。我算算喔。」

看到讀通的人輕輕解題的模樣,只教人感到更無力。

谷口不住地點頭,但是當國木田算到最後時,他似乎不打算背了。随手從我桌上抓了一枝自動鉛筆,在教科書的空白處記下國木田說的數字和記號。

告一段落之後,谷口抛給我一個怪怪的笑容:

「阿虛,踢足球時國木田都跟我說了,你前幾天好像在鬧什麽。」

前天那天,你不是也在嗎?

「午休時間我跑去保健室睡覺了,下午整個人也是全身無力昏昏沉沉的。真到今天才聽說。聽說你陷入了半瘋狂狀态,還說朝倉根本就不存在?」

「還好啦。」

我擺擺手,打出「你可以滾了!」的暗號。谷口卻一臉奸笑的繼續說道:

「真希望當時我也在場。你大吼大叫的起笑模樣,可是不多見。」

國木田也是一副回憶起什麽的神情:

「阿虛今天好多了。那天他簡直是故意找朝倉同學的碴。她哪裏惹到你了嗎?」

就算我說了也只會被當成腦筋秀逗。所以我不說。這是人之常情。

「對了,你當時好像說朝倉取代了某人。你找到那個人了沒?好像是叫春日是吧?那個人到底是誰呀?」

拜托別舊事重提了好不好?我現在只要聽到那個名字,就會反射性的吓一跳。即使是聽到鹦鹉那樣無意義的重複叫聲也照樣受驚。

「春日?」

看吧,連谷口也開始歪着脖子了。不僅歪着脖子,他還說:

「那個春日,該不會就是涼宮春日吧?」

對,就是那個涼宮春日……

頸骨發出了咯吱聲。我慢慢地擡頭看着同學的呆臉。

「谷口,你剛才說什麽?」

「就是涼宮啊。東中的暴力女。我國中三年都和她同班。不曉得她現在在幹嘛——對了,你怎麽會認識她?你說的取代朝倉,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的眼前瞬間變白——

「你!你這個章魚!」

我一邊大叫,一邊跳了起來。大概是被我的氣勢吓到,谷口和國木田不謀而合地同時退了一步。

「誰是章魚啊!我如果是章魚,你就是鱿魚了。何況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白發一族,考慮到将來的話,你還比我危險呢。」

羅嗦,要你管!我抓住谷口的領口,硬把他拉到我面前,兩人的臉近到幾乎鼻碰鼻。

「你竟然知道春日!」

「何止知道,就算再過五十年,我也忘不了。東中畢業的要是有人不知道她,最好是去檢查一下是不是得了健忘症。」

「在哪裏?」

我像誦經一般,不斷地念念有詞:

「那女人在哪裏?春日現在在哪裏?她到底上哪去了?」

「幹嘛啊!哪裏哪裏的,你是太鼓啊!(注:日本『哪裏』的發音『DOKO』音同鼓聲咚咚『DOKODOKO』。)你是在哪看到涼宮,對她一見鐘情嗎?你還是死心吧!我可是為你好才這麽說喔。那家夥的長相雖然很夢幻,性格卻是讓人幻滅到極點。比方說——」

在校園內用白線畫意義不明的幾何圖是吧。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那女人過去的惡行,而是春日現在究竟在哪裏!

「光陽園學院。」

谷口如此答道。就像是在回答氫的原子序一樣。

「她應該是念山下的車站前面那所高中沒錯。她的頭腦本來就很好。念的自然是一流的明星學府。」

明星學府?

「光陽園學院的水準有那麽高嗎?那不是名門淑女就讀的女校嗎?」

谷口用憐憫的眼神看着我:

「阿虛,你的國中到底是怎麽跟你們說的,我不清楚;但那所學校從以前就是男女同校,而且還是縣內屈指可數的高升學率名校。學區內有那種學校,真是要不得!」

我一邊聽着什麽都愛比的谷口的比話連篇,一邊松開了手。

為什麽我會沒注意到這種事?真是該切腹。

春日不在北高,我就斷定她不存在于這個世界,可見我的想像力比巨大蟋蟀還不如。想來明年夏天回鄉下時,和它一同在走廊的地板下閑聊一定會相談甚歡。

「喂!回魂喽!」谷口整整襯衫的前襟,同時說道:「國木田,這家夥果然怪怪的,而且病情相當嚴重。」

随你們去講。只有這時候我不會跟你們計較。因為比起毒舌谷口和一臉嚴肅不住點頭的國木田,還有更令我火大的人。

這場不幸真是不幸到教人難以置信。假如剛巧有東中畢業的人坐我附近,假如前天午休谷口在教室的話,我一定可以更輕易聽到春日如雷灌耳的大名。到底是誰從中作梗?快出來!我要一拳打爆那混帳!不過這事可以擱到日後再來算帳沒關系。該問的事都問完了,那麽,接下來就是行動。

「你要去哪裏?阿虛?是要去上廁所嗎?」

我在回頭的同時一邊小跑步朝教室門口邁進,順口答道:

「我要早退。」

越早越好。

「不帶書包?」

那會妨礙我。

「國木田,岡部如果問起來,就說我得了鼠疫,又并發痢疾和傷寒,病得快死了。還有,谷口!」

對于張大了嘴目送我行動的可愛同學,我衷心獻上誠摯的感謝。

「謝啦!」

「啊,啊……?」

最後映入眼廉的谷口正用手指在頭旁邊畫圈圈,接下來我就奔出了教室,一分鐘後就跑出了校門。

要高速跑下陡坡的确很難。約有十分鐘,由于情緒高漲,我心無旁骛的使勁奔跑,心髒就不用說了,連兩腳和雙肺都開始抗議我的嚴苛奴役。仔細一想,就算等到第三節課結束後也完全趕得上。在這個時期,光陽園學院大概也是讀半天。只要在放學的鐘聲響起前趕到就行。就算從北高散步到那裏,也不用走上一個鐘頭。

我發現到時間分配失當,是每天必爬的強制登山道接近終點,抵達位于民營鐵路沿線的私立高中那附近的時候。校園內一片靜寂,是還在上課嗎?我看了一下手表。和我們學校應該是不會差多少,現在大概在上第三節課。也就是說,在校門打開前,我差不多有一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在這寒冷的天空下,兩手空空的我只能在這幹等。

「幹脆強行闖入好了……」

換作是春日,她一定會這麽做,最後還會處理得很漂亮。無奈我沒有那方面的自信,慢步走向校門,又慌慌張張折回來。緊閉的大門前有嚴厲的警衛守着。不愧是私立學校,錢真多。

其實沿着栅欄爬上去,也是可以入侵校園;問題是栅欄頂端離地面有好一段距離,上頭還有加上尖刺的鐵絲,看來還是安份的等校門打開比較好。強行闖入的話,萬一被抓到就完蛋大吉,既然都來到這了,我可不想那麽輕易就GAME OVER。我和春日畢竟不同,該自重時,我是很懂自我節制的。

就這樣,我等了将近兩小時。

聽來陌生的下課鐘聲響起不久,校門口就像水溢出來一樣,吐出了許多學生。

的确,谷口說的沒錯,這裏是男女合校。女生的制服跟原來一樣是黑色學生西服,夾雜其中快步踏上放學歸途的男生,則是穿黑色的中山裝。跟女生穿水手服、男生着西服的北高完全相反。至于男女生的比率,似乎女生來得比較高……

「怎麽會這樣…算了。」

男學生中有幾個我見過,是一年九班的學生。我還以為他們消失了,原來是跑來這所高中了。不知是湊巧還是怎樣,看了半天,沒看到和我畢業于同一所國中的同學。見過的那些人也沒人理我,只是用懷疑的視線瞥了我一眼,就迅速走過。他們現在記得的,一定是另一段歷史。說不定還是比上北高要幸福許多的歷史。起碼他們不用爬坡上學。

我繼續等下去。能不能順利遇到,機率參半。萬一那女人參加了某個社團,或是又在着手計劃什麽而留在學校的話,那我就真的得在這裏當稻草人了。拜托,快點踏上回家的路吧,然後在我面前出現。

如果,這所光陽園學院還存在另一個SOS團,而且改由別人取代我和其他團員大肆活躍的話……

一想到這,我的五髒六腑就活像叛亂似的開始翻攪。那我和朝比奈和長門和古泉不就都成了用完即丢的垃圾?要真是那樣,我就連配角的邊都沾不上,成了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了。我不想要這樣!要我向誰祈求都好!看是基督或是釋迦或是穆罕默德或是摩尼(注:Mani,波斯人,生于巴比倫。24歲時受到啓示創立摩尼教。自封為光明界的預言聖者,後受到波斯襖教迫害,被處以極刑。)或是瑣羅亞斯德(注:波斯襖教教祖)還是洛夫克拉夫特(注: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1980~1937,美國傳奇小說名家,黑色奇幻文學鼻祖。)都好!只要能解除我的不安,管它是神話或民間傳說,我都會相信。就算對方是街頭邪教團體的傳教人員,我也二話不說跟他走。我現在總算明白,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會牢牢抓住,然後徒勞無功地沉下泥沼去的溺水者的心情了。

在焦躁和消極感充斥全身十幾分鐘之後。

「……呼。」

我呼出的這口氣,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它的意義何在。為什麽我會如此快活的呼出這麽大一口氣呢?

她出現了。

淹沒校門口的黑色學生西服和中山裝中,夾雜了一張即使我壽命将盡,也絕對不會忘記的女生的臉。

她留長發。就像她在入學典禮後的自我介紹中大放厥詞,讓班上的空氣凝聚成固體的那時一樣,留着及腰的長發。有好一段時間看傻了的我,開始扳手指計算确認今天是星期幾。今天不是留直發的日子,看來這裏的春日似乎沒在發型上玩七變化。

光陽園學院的學生似乎嫌我擋路似的,個個都從我左右兩邊穿過去。不曉得他們對我這個呆站在校門前的男生有什麽感想,不過他們怎麽想都無所謂,我也沒空理他們怎麽想。

我站着不動,眼睛直盯着穿着學生西服的女學生逐漸走近。

涼宮春日。

終——于找到你了。

我不自覺微笑了起來。因為我發現到的,不只有春日。

走在春日旁邊,正在跟她說話的中山裝男生,正是笑臉讓我看得不想再看的古泉一樹。真是意想不到的贈品。原來這裏的兩人,關系親密到會放學一起回家啊。然而春日看起來很不高興,就停留在我記憶所及,高中剛入學時的狀态。她偶爾會面向旁邊答個一兩句,接着又用很不悅的表情,目露兇光的俯看柏油路面。

是以前的那女人。在她發起創立SOS團的念頭之前,在學校任何一處都是那樣,仿佛找不到強敵而焦慮不已,精力無從發洩的格鬥家那般的表情,在我看來真是特別懷念。那時候的春日就是這樣。對司空見慣的日常生活感到無聊不已,拼命追求刺激,沒想過想要的東西可以自己生出來的那個時代的春日。

不,要感慨待會再來感慨。兩人的身影逐漸走近。似乎沒有注意到我。

說來真沒出息,我根本就無法克制自己快節奏的心跳。假如現在去看內科,醫生的耳朵八成會聽到叫人想取下聽診器的麥克風Two Bcat(注:四拍子爵士樂中的兩個強拍)。天氣冷成這樣,我居然還滴汗。真希望膝蓋發軟這件事只是我多心。我應該不是這麽膽小的人啊。

——來了。春日和古泉已近在眼前。

「喂!」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

春日擡起頭來,和我四目相對。

穿着黑襪的腳停了下來。

「幹嘛?」

她的視線有如冷藏室的結霜那般冰冷。她以那種視線将我全身上下掃射了一遍才移開,

「找我幹嘛?不,應該說你是誰?我可不是讓不認識的男人叫『喂!』的角色。要搭讪的話找別人去,本小姐沒那種心情。」

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沒有受到很大的沖擊。這個春日果然不認識我。

古泉也停了下來,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看他的表情別說認識我了,連看都沒有看過我。

我開口向那位古泉詢問。

「我和你,也是第一次見面?」

古泉輕輕聳了聳肩。

「好像是。請問您是哪位?」

「你在這所學校也是轉學生吧?」

「我是在春天時轉來的…您怎麽知道我是轉學生?」

「你對『機關』這個組織,有沒有什麽印象?」

「ㄐ-ㄍㄨㄢ……?請問漢字怎麽寫?」

不得罪人的無意識笑容,是我熟知的那小子的招牌笑容。但他看着我的眼睛,卻出現了警戒的神色。這小子和朝比奈一樣,不認識我。

「春日。」

春日的臉頰抽動了一下,用大大的黑眼睛瞪着我。

「誰準你直接喊我的名字的?你到底是誰呀!我可不記得征求過變态跟蹤狂。滾開啦,你擋到我的路了。」

「涼宮。」

「我的姓也不準你叫。你到底是怎麽知道我的姓名的?你是東中畢業的嗎?你是北高的學生吧,看那身制服就知道了。北高的跑來這裏幹嘛?」

春日哼了一聲,頭轉過去。

「沒關系,古泉同學。當他不存在就好。不用理會這麽沒禮貌的家夥。反正只是個笨蛋。我們走!」

為什麽春日放學會跟古泉一起回家?難道在這個世界,古泉扮演的是我的角色嗎?雖然腦海中掠過這個念頭,但是我匆忙想的不是那個。

「等一下!」

我捉住了避開我走掉的春日的肩膀。

「放開我!」

春日揮動手臂,甩開了我的手。真正的怒氣在她臉上浮現。但是這種程度的惡狠,還不足以讓我放她走掉。否則我今天早退在此站崗,就沒有意義了。

「你很煩吶!」

春日低下身子,以讓人佩服的流暢架勢使出低踢。

一陣劇痛竄過我的腳踝,疼得我幾乎想就這樣窒息算了,但還不至于痛到在地上打滾。好不容易才穩住重心的我,以身心俱痛的悲情說道:

「告訴我一件事就好。」

我榨出了僅餘的一點勇氣,要是這次再不行,我就無計可施了。這是我最後的希望——接下來,我丢出了這個問題。

「你記得三年前的七夕嗎?」

正要跨步離去的春日停了下來。對着那頭烏黑的長發,我繼續說:

「那一天,你偷溜進國中,在校園內用白線畫圖案。」

「那又怎樣?」

轉過身來的春日一臉怒容。

「那種事情大家都知道!你提這個是要做什麽?」

我小心地斟酌語句,盡量快點說完。

「那夜潛進學校的應該不只你一人,還有背着朝比奈…背了一個小女生的男人和你在一起。你就是和那家夥一起畫白線,寫下圖畫文字的。那是給牛郎和織女星的訊息。內容大意是『我在這裏』——」

接下來的話,我沒能說完。

春日伸過右手,抓起我的領帶,一把提了起來。我受恐怖的蠻力牽引,不由自主往前傾倒,額頭猛地撞上春日那顆硬如岩石的頭。

「好痛!」

我用抗議的眼神瞪視對方,對方也惡狠狠地回瞪過來。近在眼前的銳利目光,朝我的眼睛直射而來。好懷念的眼神,還有春日那張氣呼呼的臉也是。

血管半爆了的女人用疑惑的聲音說:

「你怎麽會知道?誰跟你說的?不,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那個時候……」

春日突然打住,臉色大變地注視着我的制服。

「北高……難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的胸口被她緊緊抓住,呼吸困難。臭蠻力女。但是,現在可不是懷念春日POWER的時候。我的名字?要跟她講那個她以前從未叫過的本名,還是要跟她說那個大家都喊習慣的愚蠢綽號?

不,不管是哪一個,對眼前的這女人都不管用。這兩個名字她應該都沒聽過。那麽,我應該自報的固有名詞就只有這個。

「約翰·史密斯。」

雖然我盡量保持冷靜的口吻,但畢竟我的人是整個被提上來的,拜托你也體諒一下我呼吸困難……才這麽一想,下一刻,壓迫胸口的強烈力道就消失了。

「……約翰·史密斯?」

春日松開了我的領帶,神情吊滞,雙手靜止在半空中。我很少見到她這樣。涼宮春日仿佛被死神抽走靈魂似的,嘴巴一直開開的。

「就是你嗎?你就是那個約翰?在東中……幫我的那個……奇怪的高中生……」

春日突然踉跄了一下。漆黑的長發遮住了眼睛的視線,正要摔跤時,古泉适時扶住了她。

連結上了。

什麽幫你忙,你幾乎都把工作推給我做——但我不打算浪費時間跟她辯駁。沒錯,我終于掌握到一絲線索了!在這個完全變了樣的世界中,終于有一個人,也是唯一的一個——和我共同擁有過去的記憶。

果然是你。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涼宮春日。

既然這個春日在三年前的七夕曾經遇見我,那麽三年後的這個世界,應該就是從那個時間點延續下來的。并不是任何事都「煙消雲散」。我和朝比奈回溯至三年前的時光,然後藉由長門的力量又回到原來時間點的那段歷史的确是存在的。雖然不明了是哪裏出了差錯,至少三年前的這個世界,和我熟知的那個世界是同一個世界。

到底是出了什麽差錯,只有我保有原來的記憶?

不過還是之後再思考這個問題吧。

我望着有如世界奇觀的啞口春日,說道:

「詳情我會說給你聽。你待會有空嗎?這事說來話長……」

我們三人肩并肩走在路上時,春日說話了:

「我見過約翰·史密斯兩次。在那之後不久,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後面有人大喊,喊什麽來着……啊,對了!就是『請多多關照把世界搞得轟轟烈烈的約翰·史密斯!』。這是什麽意思?」

我沒做過那種事。在确認春日從操場上消失後,我就叫醒朝比奈,一起趕往長門的高級公寓。難道還有另一個約翰·史密斯嗎?可是,那個約翰·史密斯講的又是什麽鬼東西呀?

那句話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給春日出什麽鬼點子似的。

「那個約翰和你在東中遇到的約翰是同一個人嗎?」

「離太遠了。當時又很暗。兩人的臉我都不記得。可是聲音和感覺跟你很像。穿得又是北高的制服。」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才覺得線索連結上了,細節卻又不吻合。

我們就近找了家咖啡廳。我本來想去SOS團集合的禦用咖啡廳,反正都是SOS團的原班人馬嘛。但是從這裏過去稍嫌遠了點。

「我所認識的你是就讀北高,在入學典禮之後說了這樣的話……」

點的東西還沒送來,我開始說明。在送來的熱歐蕾冷卻到可以一口氣喝掉前,我幾乎毫無保留地将事情的來龍去脈濃縮講給她聽。像是外星人加未來人、超能力者齊聚一堂的SOS團,還有文藝社的社團教室等等。

特別是七夕的時光旅行,我講得特別詳細。因為我認為那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我含糊帶過的只有春日可能是神、時空的扭曲、與進化的可能性這幾個部分。因為每一個都還是未定論。僅提到春日擁有奇妙的潛在力量,而且可能還具有改變世界的不确定能力。

光是這樣就已經夠吸引這女人了。她頻頻陷入沉思,接着說道:

「為什麽你看得懂我自己想的外星語?當初那段圖畫文字的确是:我在這裏,快來找我之類的意思沒錯。」

「有人翻譯給我聽的。」

「就是那個外星人?」

「正确說來應該是由外星人研發的與人類接觸用聯系裝置外星人…我記得她是這麽說的。」

我将長門有希的事全說給他們聽。原本以為她只是文藝社團教室的贈品,想不到是隐藏設定的面無表情愛書人。接着,又跟他們講朝比奈。那位等身大換裝吉祥物兼公關兼本社專用茶水小姐,實際上是未來人。我陪她做時光旅行,去到三年前的七夕那次,也是多虧了長門才回得去。

「這麽說來當時的約翰就是你羅?嗯,我就相信你吧,反正也不是壞事。原來當時你是在做時光旅行啊…」

春日用看着未來人的眼神仔細打量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未免理解得也太快了吧。看不出你會這麽輕易地相信人。以前我們單獨在市內尋訪不可思議事件時,在那家咖啡廳,你根本就把我的話當屁。

「那個我是個大笨蛋。我相信你。」

春日探出身子。

「因為,相信比較有趣啊!」

我對這張猶如百花齊放的燦爛笑臉有印象。我第一次看到春日笑,就是這張笑臉。她在英文課堂上想到要設立SOS團時,所浮現的百萬瓦特笑容。

「在那之後,我調查過北高所有學生,還埋伏過一陣子。可是,一直都沒看到像是約翰的人。當時我還很自責,為何不把臉看清楚。現在回想起來就通了,三年前你根本還沒進北高嘛……」

當時的我有兩個。一個是在國中過着茫然生活的我,另一個是在長門家的客房和朝比奈一起被凍結時間的我。

順便将這小子的經歷也一并帶進來吧。

「在那個世界的古泉則是超能力者。你幫了我不少忙,也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如果那是真的,那真是叫人驚奇。」

以優雅動作飲茶的古泉,露出半信半疑的眼神。

我重新轉向春日。

「你為什麽不來念北高?」

「沒有為什麽啊。我只是因為七夕的事對北高産生了點興趣。但是等我升上高中,約翰也早就畢業了,再加上我之前怎麽找都找不到他。光陽園的大學升學率又比較高,國中的導師一直碎碎念叫我考這裏,只好照做省得他羅嗦。其實我覺得高中念哪裏都無所謂。」

我也向古泉提問:

「你呢?你為什麽會轉到那所學校?」

「你問我為什麽,我的答案也跟涼宮同學差不多。我只是看自己的學力測試程度到哪裏,就進哪所學校。況且…我不是說北高不好,但是光陽園學院不論是在校舍或是設備上都相當完善。」

是啊,北高連空調設備都沒有。

春日嘆了一口氣。

「SOS團啊……好像很好玩。」

托你的福。

「假如你說的都是事實的話…」

插嘴的是古泉。他收斂起圓滑的笑容,以得意的表情說:

「由你的說明來判斷,你陷入的情況可以有兩種解釋。」

真的很像是古泉會說的話。

「之一就是你進入了平行世界。你從原本的世界來到了這個世界。之二就是世界除了你之外,整個都改變了。」

這一點我也想過。

「可是,不管是哪一個,都有謎團尚待厘清。如果是前者,那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個你又到哪裏去了呢?如果是後者,為什麽只有你沒有改變,又令人不解。除非你也有不可思議的力量,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沒有。我敢跟你保證,沒有就是沒有。

古泉用可憎的漂亮動作聳了聳肩。

「如果是進入平行世界的話,你就必須尋求回到原來世界的解決對策。如果是世界改變的話,就得找出讓世界回複原狀的方法論。不管是哪一個,要早日解決,就是揪出幕後的始作俑者。始作俑者很可能知道該如何讓一切回複原狀。」

那個人除了春日以外,還會有誰?

「誰知道?也許是來自異世界的侵略者把地球當成游戲舞臺了。說不定未來還會突然冒出很邪惡的敵人角色。」

一看就知道他是随口胡謅的,因為古泉的語氣很明顯就是在亂掰。可是春日完全沒察覺,眼睛還閃閃發光。

「我想見見那位長門同學和朝比奈。對了,我也想去那間社團教室看看。假如改變世界的人真是我,看到她們之後也許會想起什麽。是吧,約翰,你也是這麽想吧?」

是啊,沒錯。我沒有理由反對。這個現象如果是這女人搞的鬼——雖然我內心就是這麽認定——那麽做說不定會激發她的靈感,長門和朝比奈也會想起我。外星人和未來人手下一旦回複正常,膠着的事态說不定也會撥雲見日。等等,約翰是指我嗎?

「你說你叫阿虛是吧?約翰好聽多了。約翰聽起來比較像是人的名字,這個名字在歐美很常見。阿虛這麽遜的綽號,到底是誰幫你取的?對方根本就瞧不起你。」

命名者是我的嬸嬸,将它廣為流傳的則是我妹。盡管如此,涼宮的痛罵,我聽了倒是很爽。為什麽呢?距離上一次根本沒隔多久時間啊?

「那麽,走吧。」

春日将幾乎沒動過的大吉嶺紅茶一口氣喝光,再拿起光陽園學院訂制的書包。

姑且先問問看。

「現在?去哪?」

春日已經站起身來,高傲地睥睨着我大喊:

「當然是北高啊!」

說時遲那是快,轉眼春日就快步滑出了咖啡廳。連等自動門開都等不下去似的。

其實這舉止真的很春日,讓我莫名地安心不少。

春日,真有你的。你就是這個樣子。只要一想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