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翌日,二人迎着晨曦的薄霧出發,在正午前抵達了城鎮。
初進城時,陸少臨仍是一派自在模樣,只把燕宇當作剛下山的道士,見了城中新奇的玩意兒,便仿佛當地人迎客似的,拖着他談論一番個中掌故。
燕宇無甚表情,也不知聽進了幾分。陸少臨邊眉飛色舞邊偷眼觀察他的神色,看他沒皺眉就暗自放下了心。
直到他們路過一處镖局門口。氣派的金色牌匾下,幾個镖師打扮的壯士男子或站或蹲,許是剛成了生意,正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
兀的,陸少臨停下步子,這一笑着實勉強,可以說是有些難看,卻還是提着嘴角對燕宇道,“燕兄,能否等候片刻。”
見燕宇無言,便當是默許,自作主張拿了護魂傘遮着,徑直向那些镖師走去。無形中竟有些不願燕宇跟上來的意思。
那幾位走镖的老遠見一個晴日裏打傘的影子近了,臉上也收了笑。紛紛站起身,迎着日頭打量着這位神色古怪的俊俏小哥。
陸少臨朝那幾個人拱手施禮。
“諸位镖師,小弟有一事想要打聽,敢問眼下這……”
他擡頭看了一眼頭頂上金燦燦的牌匾,金風二字卻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镖局的總镖頭是何方高人?”
那幾位镖師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陌生青年,好像他方才出口的是什麽異域的語言。靜了一會兒,看陸少臨一副認真的神色,才互相對視一眼,接着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
一個較為年長的镖師拍着腿笑道,“這位小兄弟,恐怕是從鄉下來的吧?”
“你在這江湖上随意打聽一下,有誰不知道我們金風镖局江湖第一刀趙總镖頭的名號!”
他擡着下巴,眼睛環視一圈,确信其他镖師也在不住點頭時,那得意勁兒便又變本加厲起來。
“說道我們趙總镖頭啊……”
年長的镖師似乎還想繼續誇耀自家總镖頭幾句,就聽一句輕飄飄的“多謝”,原本立在跟前的年輕人,不知何時已飄然至幾丈外的遠處。
“真是個怪人……”
明明日頭正烈,每個人卻似乎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一陣陰風刮過,不由得撫了撫發涼的胳膊。
“是麽,原來并非本家接手……”
“也罷,這百年過去還能看到金風的牌子已是不易……”
心頭纏上了些說不清是無奈還是不甘的苦意,眼見燕宇還面無表情地伫在原地等着自己,笑意又自如地浮在臉上。
“燕兄,走罷。”
燕宇沒問他發生了何事,卻并未挪動步子,一雙眼冷冷瞪着陸少臨似乎要把鬼的身姿盯出個洞來。
“燕、燕兄,怎麽了……?”
陸少臨被他盯得發毛,後頸泛起一層寒意。
燕宇皺眉,聲音還沉着。
“你很高興?”
“沒、沒。”
“那別笑了。”
陸少臨那本就勉強擠出的笑意立刻僵在臉上。
“難看。”
直截了當下了結語,燕宇自然地接過陸少臨手中的護魂傘,為他遮了頭頂的白日向前走去。
陸少臨怔了幾秒,心思繞了幾圈才反過味,明白眼前那人是在拐彎抹角地關心自己。物是人非帶來的疲倦與無奈仿佛瞬間被沖淡了,他追着那抹青色的影子跟了上去。
二人一時無話,沉默并行了許久。
陸少臨盯着腳下的石板路,不知在想些什麽。好一會兒,才清了清嗓子,複又開口。這次那平素爽朗的聲線少了幾分調笑,多了些鄭重。
“燕兄,剛才那金風镖局,百年前該是我陸家的家業。”
燕宇淡淡瞥他一眼,似早已料到他這般反應,靜靜等着下文。
“那時候,我是金風镖局的少镖頭,燕兄是青城派的首席弟子。”
“說來也怪,燕兄的性子果真換了幾世都不會變,倒叫人從不疑心認錯。”
“初見之時,你對我也是愛理不理的樣子。”
這是他們重逢以後,陸少臨第一次主動談起與自己有關的事。冷面寡言的那人方才蹙着的眉不知何時緩了下來。
“後來,為了讓燕兄你認我這個朋友,陸某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
眼前出現那一柄柄借走镖之便從各地搜羅來的好劍,如今他早已憶不起名字。還有一股腦兒塞進燕宇懷裏的各式美食,和其他紛紛雜雜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贈予你的物件,起初你不留情面一概退回,後來倒是冷着張臉收了,卻也不見回音。”
陸少臨有些心虛地摸摸鼻子,刻意略去自己當初是如何軟磨硬泡碰得滿鼻子灰。
“後來,直到一次機緣巧合,我跟你回了青城派,才知那些贈禮都在你房裏,被好好收着了……”
聲音漸漸低下去,低沉的笑意在喉嚨裏滾了又滾。
燕宇見陸少臨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一時竟忍不住追問一句。
“後來呢?”
“後來啊……”
那雙風流的眼不知何時閉上了。
聲音是一片開闊,他唇角揚着幸福柔和的笑意,仿佛踩在一塊發光的夢境上。而那夢中的情景,他早已看過千遍萬遍。
“後來,我成了陸總镖頭,把镖局的生意推過了江,整個大明都知道我金風镖局的名號。”
陸少臨死在南方的水寨,殒命之時燕宇已不知去向數月。
他自然不知燕宇後來是何境地。
可他總是堅信着,無論自己生前身後,那人依舊能……
“燕兄,自然是習得劍術真谛,繼承青城派掌門衣缽,護門派一世周全。”
“一生平安順遂,喜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