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老刀想起當年世子生還時全敦煌的喜悅,眼裏也有感慨,“可公子回來後就有點變了:以前他可是個活潑聰明的娃兒,回來後卻變得喜怒無常起來,有時候陰枭反複得有點怕人——老城主原本想要重新立他為敦煌世子,可瑤華夫人極力反對。于是事情就耽擱下來了。”

說到這裏,老刀看着越來越近的敦煌城,忽然沉默下去:“後來的事……唉,不知怎麽說才好。瑤華夫人忽發急病死了,竟是比老城主還早去世了幾日。公子舒夜以嫡長子身份繼承了城主的位置,然後立刻把親弟弟送去了長安、做了質子。他奶奶的,也真是狠啊!”

——敦煌位于絲路要沖,東控中原、西連各國,因此大胤王朝對此絲路重鎮極為重視。歷代城主在繼任之時,為了表示對朝廷的忠心、都要送一個最親的人去帝都作人質。

年輕人沉默地聽着老刀的話,然而聽着這樣的敘述、表情也慢慢起了微妙的變化。

“瑤華夫人死得古怪,可誰都不敢說什麽,連夫人的貼身丫鬟綠姬也被關了起來。”老刀搖着頭,嘆息,“真不知道公子為什麽忽然變得如此狠毒——我想啊,他一定是在魔教手裏吃了大苦頭,所以下手不容情。這幾年來凡是想穿過敦煌去中原傳教的,統統在傩禮祭祀中被處斬。下手那個狠啊……眉頭都不皺一下。”

“公子舒夜。”仿佛沒有在聽老刀的唠唠叨叨,年輕人只是低頭重複了一遍。

“不過那些魔教的教徒也真是不怕死——一批批的被處死,依然一批批的湧進來!喬裝的改扮的,混在客商裏,試圖穿過敦煌往東,到中原去弘揚他們的明尊教意,為此連命都不要了。”老刀抽了抽鼻子,皺眉,“這些日子帝都下了旨意要剿滅魔教,江湖的名門正派又逼得緊——中原那邊一吃緊,波斯總壇那邊來的教徒便更多,看來公子有的忙了。”

“公子舒夜!”年輕人似是沒聽半句,忽地大叫一聲,吓了老刀一大跳。

“公子舒夜!”年輕人對着風沙怒吼,手腕一翻、刀光掠起,一刀斫在了風裏,刀氣凜冽刺逼得人睜不開眼睛,“公子舒夜!”

風沙呼嘯,周圍的幾個客商本來沒有聽到引導者和年輕人說什麽,但此刻齊齊都被驀然爆發出的怒喝驚動,回過頭、看着漫天黃沙裏年輕人迎風一刀刀斬落,厲聲叫着這個名字、仿佛要将這個名字斬在風中斬成碎片。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老刀他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年輕人刀斬沙風時,半空中依稀有白色的影子掠過,急速消失在城頭。

隔着大漠沙風,似乎是有另外一支隊伍、在不遠開外和他們一起到達了敦煌?

仿佛有什麽感應,在城外沙風中斬碎這個名字時、白玉面具後的眼睛動了一下。

深碧色的眼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落下了一顆石子,旋即平靜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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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來了麽?是誰?……是他?還是她?”低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從假面背後的唇中滑落,喃喃,“——墨香,你小子算的真準啊。果然時候一到,他們都來了。”

此時是大胤景帝十八年十月,正當北方高原冷風南下的季節。半空時不時有狂風絞動,呼嘯着帶起千百道砂龍,卷舞在綠洲上方,吹得胡楊樹簌簌作響。然而敦煌城裏卻是歡樂的海洋,萬巷人空、所有百姓都彙聚到了城中央的廣場上,觀看着隆重的大傩儀式——這樣驅邪魔、送鬼疫的儀式是百年沿襲的傳統,然而自從公子舒夜成為敦煌城主後、祭祀的內容便增加了一項:拿魔教教徒來血祭上天。

鼓角聲轟然而起、歌吹之聲震動雲天,大傩儀式正式進入了尾聲。五百帶着假面的侲子魚貫而上,圍着火堆,伴着樂伎高唱的《呼神名》列隊起舞,象征向着四個方向将邪魔驅走。

白玉面具後的眼睛閃了一下,從胡榻上起身,張開了雙臂,示意侍從加衣。

“公子,綠姬尚未到。”身後有侍從恭恭敬敬地禀告——雖然被幽禁着,可綠姬是敦煌城裏最有名的女巫,傩禮上的龜、兆、易、式四種蔔筮哪一樣都缺不了她。然而公子舒夜只是揮了揮手,低聲:“不管她了,另外找人代替。今日早點結束為好。”

“是!”一襲雪白的外袍被恭恭敬敬地加到了身上,輕如無物——那是獵自貴霜國最高雪峰中的巨熊之皮,是西來的商隊進貢給城主的寶物。帶着白玉面具和黑豹紫金冠的敦煌城主剛起身穿上外袍,四圍的百姓裏轟然發出了歡呼,無數手臂舉了起來:“公子舒夜!公子舒夜!公子舒夜!”

廣場四周都是酒樓客棧,樓上的多為各處巨賈客商,抱着歌姬胡女取樂。此刻看到榻上之人站起,連忙擱了酒杯紛紛立起,湧到了窗邊,對着敦煌城主深深彎腰行禮。

披着雪熊大氅、帶着白玉假面的城主長身立起,張開雙臂對着四圍百姓客商致意。

“公子舒夜!公子舒夜!公子舒夜!”歡呼聲響徹了整個敦煌城,随着風沙被卷上九天。敦煌城中,無人不對這個鐵腕城主敬畏有加。而公子舒夜生性放誕曠達,不拘形跡,每次大傩的儀式的末尾,都要親自扮演男巫的角色、帶領驅傩。和五百名侲子一樣帶着假面,穿着熊皮大氅,将邪神惡鬼驅趕到東城門口,然後殺牲以血祭天。

“綠姬怎麽還不來?一個被幽禁的女人還敢不聽號令。”在城主彙入了那片人海時,侍從門客依然在焦急的低語,“公子也不言語,只怕要糟糕。”

喧嚷中,誰都沒有注意有一襲綠衣匆匆穿過幽巷,悄然走過沸騰的人群,似是急着趁這個機會避開衆人視線、往城外趕去。

綠姬提着裙裾奔入人群,如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難得遇上一次傩禮祭祀,她可以趁着機會逃出府邸來。必須要抓緊時間,因為……連城二公子,就要回來了。

一眼看去、在無數青色的侲子中,公子舒夜一襲白衣翩然起舞,如一只清拔的孤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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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沙曼華

登上了東城城頭,五百名侲子各自散開,列成兩隊,主持儀式的太蔔署令遞上了一柄雪亮的彎刀。

刀一入手,白玉假面後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滿意的微笑。公子舒夜看了充任太蔔署令的霍青雷一眼,微微點頭——不愧是敦煌城的大将,選的這把刀是來自大馬士革的名刀。刀如秋水,冷灰色的刀身上綿延着特殊的細碎花紋,中原稱之為“镔鐵”。因為至今未得其鍛造方法,所以凡有得之者均視若至寶。一入手,便知道是合手好刀。

捕獲的明教教徒已經被押上城頭,一排跪倒在面前。祭典的氣氛到了最高潮,所有人都在歡呼着、要殺死這些魔教教徒。那些衣衫褴褛的教徒看到公子抽刀注視,眼神冷酷,個個心知大劫轉眼将至,反而不再哭號,由一個年長者帶頭盤膝坐下,擡手至胸口,結火焰狀手印,對着西方默默低誦祈禱。

“生亦何歡?”帶頭明教教徒須發蒼白,方才開口說了一句,刀光一掠而過、頭顱便滾落,嘴唇尚自開阖。刀亮如水,不沾一絲血跡。持刀冷睨,看着這幫至死不悟的魔教教徒,白玉面具後的眼睛忽地充滿了厭惡:這些人,難道真的以為為明尊而死、可以去往天國樂園麽?……那個“慈父”,居然搜羅來了這麽多盲目無知的追随者!

“死亦何苦?”最年長的教徒死去,第二句随即由次于他的教徒念出,那個教徒嘴唇微微哆嗦,聲音也有些顫抖,緊緊閉着眼睛不敢看刀斬落、卻終自不肯開口求饒——同樣毫不遲疑。刀光掠過,一腔血濺出。

霍青雷令兩名士兵抓起血淋淋的頭顱,用力擲向城外,象征着邪魔被大傩儀式驅除了出去。血光向着東方潑去,劃出兩條弧線,城下民衆大聲歡呼,聲震城外。城下剛要入關的駝隊躲避不及、當先的幾人臉上便沾上了血,所有客商臉上都有戰戰兢兢的神色。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頭領皆死,那群明教教徒幹脆一起開口,大聲誦出了最後兩句,齊齊閉上眼睛,等待刀刃臨頭,“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邪魔妖孽,居然執迷不悟?”深碧色的眼睛陡然冷凝,面具後唇中吐出一句怒斥,一刀便是斬了下去。那一瞬間,忽然有閃電從城上騰起,照亮黃土夯就的城牆!

感覺到了極其淩厲的殺氣激射而來,公子舒夜手腕一轉、彎刀直立而起,“叮”的一聲金鐵交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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