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主坐在盛大的宴席前、品嘗着媲美大內的早膳,卻雙眉緊蹙。
霍青雷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側坐下,沉默的氣氛令人食不知味。原來公子如此痛恨明教,便是因為這樣——因為在修羅場裏經歷過那樣生不如死的日子,所以他再也不願讓明教繼續擴張,去中原荼毒更多的人吧?他不願讓更多少年成為他一樣的殺手吧?
錯金小刀切割着羊羔腿肉,忽然間霍青雷聽到了有撲簌聲穿過重簾直飛進來,他還來不及擡頭,眼前金光一閃、公子舒夜頭也不擡地擲出了手裏的金錯刀,直掠信鴿的右腿。細繩準确地斷裂,白玉管子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公子左手心。
無暇的白玉上,赫然刻着一個“墨”字。
霍青雷立刻認出這是多年來公子經常接到的同一個人的密報。這十年來,每當月末,來自東方的信鴿便會帶來秘密的消息,直接飛入絕密的莺巢,落入公子的手中。
應該是公子的那個生死之交:墨香,多年來一直和公子保持着密切的聯系吧?
然而即使深得公子信任如他,也不曾聽公子說起過墨香其人——只在方才片刻前的回憶裏,他才知道那個“墨”字的主人,原來是十年前和公子在昆侖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同伴。
公子這樣的人……能把一個人當作“朋友”,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吧?
看到公子舒夜拆看密信,他立刻想避席退出,然而公子豎起手掌表示不用。展開信箋看了許久,公子舒夜眉間神色陰晴不定。忽然推席而起,問左右侍從:“綠姬可曾回來?”
其中一個美姬立刻低頭上來回禀:“禀城主,綠姬已回來了。”
“她是何時返回的?”公子舒夜面無表情,繼續問。
“昨夜三更時分。”美姬有些變色,怯怯地回答,“臣妾已經訓斥過她。”
霍青雷一聽他提到綠姬,也有些忐忑。
“真有意思……居然還敢回來?”公子舒夜忽地低低笑了起來,眼神邪魅,忽地拉起了霍青雷,“你是不是想她了?來,我們一起去看看她。”
霍青雷只道公子動怒,正待開口求情,卻被公子舒夜不耐煩地拉了起來:“走走走!別別扭扭幹什麽?跟我來,看她又準備玩什麽把戲!”
旁邊的美姬見慣了公子喜怒無常的表情,此刻紛紛悚然靜默地退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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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徘徊,從莺巢走到假山洞口居然似穿越了千山萬水,幽明晦暗。霍青雷只覺這幾日公子大大不同往常,卻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同。他自幼便是高氏家臣,懂事起便跟随嫡長子公子舒夜,忠心耿耿,将公子敬為天人,不敢問半句多餘的話。
走到洞口,公子舒夜出乎意料地頓住了腳,長久地凝視着某處,神色變幻。
“公子?”霍青雷忍不住低聲提醒,順着公子的眼光看向外面,陡然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廣場上!敦煌城中心,那個昨日才進行過大攤儀式的廣場上,居然整整齊齊地停了二十口棺材!昨日殺的那些明教教徒屍體已經不見了,顯然已經被人收斂。
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敢忤逆城主的意願!
旁邊有許多百姓商人遠遠看着,議論紛紛,然而居中廣場上只有一個葛衫少年。
“老雷……”忽然間,霍青雷聽到公子長長嘆了口氣,他手心裏驀然多了一件東西,是一枚銀色的小鑰匙,“這個,你幫我保管着——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回到敦煌,你記住一定要把這件東西交給新的城主。”
“什麽?”霍青雷大吃一驚,擡頭看着忽發驚人之言的公子舒夜。
“不要多問,記住我的話就是了。”白衣公子忽地回過頭,對着忠心的下屬微微一笑,“你将會有新的主公——敦煌,或許會變得不一樣。”
不等下屬回過神來,公子舒夜拂袖而去,沿着石徑匆匆走過。
瑤華樓依然是幽暗破舊的。色彩黯淡的簾幕垂挂着,織滿了蛛網,冬季即将到來,風從破碎的紙窗之間透過來,發出類似低泣的聲音。
敦煌的城主府邸裏,這本是最華美的一座樓,當初老城主為了取悅新夫人瑤華,特意用了南海的檀香巨木和藍田的白玉築成了這座小樓。然而自從瑤華夫人暴卒之後,這座樓便一直空置着,裏面只幽禁了一個女人:瑤華夫人的貼身侍女綠姬。
公子舒夜帶着霍青雷,在穿過了十八重簾幕後才看到了那個女人。
被幽禁了十年,原本美麗的少女轉眼成了年過三十的婦人,雖然瑤華樓裏一切都沒有變,然而額上密密的細紋、鬓間隐約的白發,悄然顯示着歲月的無情流逝。看到城主進來,那個綠衣女子甚至沒有擡頭看一眼,依舊專注地撥弄着手中的東西,忽然往地上一灑。
霍青雷驀然認出綠姬手裏抓着的,是一把用來占蔔的蓍草。
“哈哈哈哈!”緊緊盯着地上散落的蓍草,綠姬驀然爆發出了大笑,擡頭看着公子舒夜,一字一句,“大兇。你該死了……你終于到了該死的時候了!”
“綠姬!”霍青雷連忙阻止這個女子的無禮言語,生怕公子動怒。
然而公子舒夜卻是毫不動容地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地上那幾支橫七豎八散落的蓍草,他并不懂巫蔔之術,然而對着女巫的冷笑,他只是伸出腳尖,随意地踢亂了那些蓍草,然後腳尖加力,輕輕一碾、轉瞬成為齑粉。
“所謂命如草芥,大約就是如此了。”昏暗的樓裏,公子舒夜忽地微笑起來,“綠姬,我知道自從瑤華夫人對你恩重如山,她死後你就恨我入骨——但可惜,我的命由我不由天。”
那種睥睨的冷嘲讓女子神經質的大笑霍然而止,綠姬恨恨盯着公子舒夜,忽地嘎聲道:“連城回來了。”女子的笑聲尖利而狂喜,驚起一群寒鳥簌簌。霍青雷猛然覺得陌生——十年沒有見到綠姬了……眼前這個幽怨惡毒的婦人,真的就是當年那個靈慧的小侍女麽?
“你回到府裏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麽?”公子舒夜卻是不動聲色,“連城他已經在廣場上收斂完了屍體,快到門口了,你不出去接你恩人的兒子麽?”
那樣不驚輕塵的語氣,再度讓綠姬怔住。
“你真讓我失望……”公子舒夜忽地嘆了口氣,搖搖頭,“我以為你回府中必有深意,卻不料你只是想來惡毒宣洩一番罷了。”他轉過頭去,對着看呆了的霍青雷搖搖頭:“你看到了吧?老雷?你的小丫頭早已變成了這樣的一個女人……所以我多次勸你早點死心算了,你卻心心念念非她不娶。真是個蠢材。”
他拂袖離去,把一樓的幽暗留給了那兩個人。
聽得公子舒夜最後那句話,綠姬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擡起目光注視着站在門口的戎裝将軍,忽然間仿佛不敢直視,低下了頭去。
小霍,小霍,怎麽能忘記呢?在剛被買進來的時候,孤苦無助的女奴就得到了虎頭虎腦少年的照顧。他是門客的孩子,敦煌高氏的家臣。他們肩并着肩長大。家臣和侍女,草鞋配草鞋,門當戶對。那時候盡管卑微、少年時光卻是絢爛的,瑤華夫人一直說,如果她到了十八歲,就求老城主準了婚事,像嫁女兒那樣把她嫁給霍青雷。
然而,十八歲那一年……權謀的漩渦将她吞沒。夫人死了。她的景況也一落千丈,從此生活在壓抑的仇恨中。
“綠兒,你真的……變得好多。”霍青雷搓着手,不知說什麽好,看着面前蒼老的婦人的臉,只覺痛心不已,“何苦呢?夫人雖然對你好,可也死了十年了。你還那麽恨公子?”
“你知道什麽!你知道什麽!”綠姬猛然尖叫起來,将手上殘餘的蓍草擲向他的臉,“我沒有母親,只有夫人對我好,她就是我親娘!高舒夜那個畜生、居然慫恿老城主缢死夫人,又把連城公子送去當質子——我不看着他死絕不閉眼!”
霍青雷沉默。十年前,當公子返回敦煌時、的确手段毒辣了些,這一點無可否認。
“不過,現在好了……嘿嘿,”綠姬的聲音低了下去,冷笑,“我就知道連城公子福大命大,在帝都那種地方,也會有貴人相助。現在他帶着帝都的旨意回來了——要接替高舒夜當上新的城主了!”
霍青雷猛然變色——新城主?帝都的旨意?
“小霍,如果連城公子回來了,你應該高興才是。”綠姬的臉藏在暗影裏,眼波卻是幽亮的,仿佛藏着夜的妖魔,“連城已經答允了我們的事,只要你帶着神武軍……”
“住口!”霍青雷忽然一聲暴喝,震得樓中粉塵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