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烏國客

籬笆外漸有人影靠近,她眯了眼去看,原來是今日的信件終于送來了。

來人到了門口後,并沒有看到樹下的她,向往常一樣大聲叫了一句,“大人,今日份兒的信件還是放在門口嗎?”

她不想這麽快回屋,也不願出門去拿,于是出聲道:“擡到這兒來。”

來人吓了一跳,才發現一向閉門不出尤為神秘的驅使衛大人,眼下竟然在咫尺處,立即就趴了下去,行跪拜禮。

“賤奴見過大人。”

“擡到這兒來。”她重複了一遍,指了指身前的草地。

“是,大人。”男奴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接着驅步上前,輕輕地把一個布包放在了她面前。

“那……賤奴就退下了?”

她嗯了一聲,伸手去撈布包。

門被輕輕合上。

今日的信件明顯不多,難怪遲了許久才來。

白晝猶長,她索性一字一句地讀下去。

這樣看了幾封之後,她驚異地發現終于有了一封滿足要求的信,信上言明造夢者有甲級,比之前柳興無還要高上半級。

匆匆看了一眼剩下的信,再沒有達到要求者。

手裏握着這封信,她細細看完,雖然如此,仍有些拿不準要不要呈給古思太子。

想了片刻,把信重新裝回信封中,放進懷裏,然後把其他的信一塊攏在布包裏,系緊了,對着窗口遙遙一扔,扔進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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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朝儀園而去。

她打算去問問霁款。

到了儀園,卻發現霁款不在。

不願就此作罷,便站在那扇窗子前等。

時間有點長,她換了個地方,坐在走廊的平欄上,背靠廊柱繼續等。

直到暮色初起,霁款才出現在走廊的拐彎處,一貫的衣白衿袖,只是沒佩寶劍,平常用玉冠束着的發,也只是随意綁在腦後,今日的他,倒是格外的風姿蹁跹,清俊灑脫。

他看到她時,明顯愣了一下,稍稍加快了步伐,來到門前,給她開了門。

“你怎麽會來?”霁款問她,話語中有些驚訝。

自從上次他把信砸到她身上,沖她發火後,她就再沒來過,都是他去找的她。

“有些事……商量。”她停了停,似乎在想用什麽詞比較妥當。

霁款站在門口,示意她進來,忍不住道:“你等了多久?”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大約曉得了她的性子,固執呆板,不懂變通,只怕她一早便來了,一直等到現在,也不知先回去休息,再差人來問。

她不回答,一聲不吭地跟在他身後進了屋。

黑漆漆的屋子被燭火照亮,她尋了個椅子坐下。

霁款先進了卧房,片刻後,就見他換了一身绛藍色的輕便衣裳出來。

這才在她對面坐下,解釋道:“下午和其他儀使衛在坊間轉了一圈,碰了酒,身上都是味兒。”

她沉默地點頭,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掏出那封信,遞給他。

“這封要不要給殿下?”

霁款接過信,大致看了下來龍去脈,然後把信推了回去,有些漫不經心地,“回了吧。”

“它有甲級。”她沒接,而是道。

“那又如何……”霁款似乎有些疲憊,“殿下不會允的。”

“理由。”

“理由……”他懶懶笑了笑,“殿下很多年都不接這種生意了,愛情什麽的。”

他那張白淨俊俏的臉,笑起來光彩非凡,不失好看。

她卻看也沒看他,不作聲,也不收回那封信。

他不免有些無奈,多說了一些,“偶爾聽橋荔大人說起過,說是殿下少年時,堪輿能力還沒有現在強,只能和低級造夢者合作,接的就是一樁這樣的生意,在夢裏耗了整整二十年……”

“……此事之後殿下就回絕掉這種了,無論造夢者有多高級。說是愛情之事,太過糾纏,平白累人。”

她終于出聲,“二十年?”

之前柳興無明明可以直接轉到七年後。

霁款倒了杯水,“乙級之下造夢者不能跳躍時間,只能幹耗。”

似是渴極了,一口便喝完,聲音多了絲啞意,“所以,還給殿下看什麽呢?同那些一樣,扔了便是。”

她像是還有顧慮,沉默了很久,“此事由驅使衛決定對嗎?”

霁款不明所以地看她,“是這樣。”

“我知道了。多謝。”她站起身,準備離開。

“蘭潛。”他叫住她,她卻沒停。

“你還是要給殿下對不對?”他起身,伸手擋住她,“你雖是驅使衛,但我希望你能适當變通,殿下既然不願……”

他還沒說完,她就一把推開他,徑直而去。

“你……”霁款皺眉,追了出去。

她的速度很快,也不知走了什麽捷徑,他竟然跟丢了!

心下念頭一閃,索性直接朝太子寝宮而去。

果然在門口逮住了正要進去的她,猛地一提氣,擋在了她身前。

“蘭潛!”他沖她叫道,語氣帶了怒意。

她直直盯着他,不發一語。

“你到底想幹什麽!你個小奴隸,才當驅使衛不久,竟敢擅自做主,要是惹怒了殿下,我可救不了你!”

他氣急敗壞地說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要拉她走。

她反手扳開,用力之大,迫得他松了手。

他冷冷地盯着她眼睛,想從中找出什麽情緒,最終還是挫敗。

兩人對峙良久。

終于,霁款冷笑一聲,“自求多福吧!”

甩手離開。

殿外侯着的男奴,明顯被兩人的陣仗吓到,戰戰兢兢說不出話來。

她獨自一人站在夜風中許久,發絲被吹得有些亂,唇色因緊抿着,而顯得發白。

終于邁開腳步。

“給殿下。”

把手中信交給男奴,轉身離去。

到了後半夜,她又來到原地,見那男奴手裏還握着那封信,昏昏欲睡地在殿外守夜。

她走上前,“為何沒給殿下?”

聲音低沉,不帶情緒,卻把男奴驚得渾身一個巨抖,下意識跪伏在地。

“大……大人!”

她立在一旁,等着他回話。

“大……大人,殿下說……引起争執之物,不必送進去。”男奴顫抖地更厲害。

她怔了一會兒,蹲下身,抽出那封信,朝裏走去。

“大人,不可!”男奴焦急地低聲喚她,“尚未通報……”

她卻早已推開門邁了進去。

屋內一片黑沉,古思太子的寝宮比她想象的還要簡潔空曠,到了內殿,才可見到一些精致華貴的物事。

進得內室的那一瞬,燭火陡然亮了起來。

昏黃的火光下,一道身影靜靜地坐在床邊,眸子微垂,似在打量着地面。

淺灰色的內衫,随意披了一件雪白的外衣,墨發完全披散着,在床沿鋪了一層,在身前垂了兩縷。

兩個人,一站,一坐,僅借一盞燭火的光。

她打破寂靜,“殿下。”

他仍垂着眸子,半瞌着,周遭的氣息深遠而渺茫。

“有符合要求的信件。”她又道。

他不說話,緩緩伸手向她。

她上前,把信放進他手心。

過了好久,他終于擡起眸看她。

她不禁微怔。

一直以來,他那雙眼睛,都會讓人下意識忽略他的臉,而現在她卻能清晰地看到他微蹙的眉。

“你……”他說,“霁款沒教你?”

她搖頭。

“為何拿來?”

她有些嗫嚅,“以為殿下會答應。”

他淡淡松開手,任由信從他蒼白的五指間滑落,“何以認為?”

她沉默。

“退下。”

“……是。”

——

數日,都沒有任何回應或指示。

她散着頭發,待在驅園裏篩選新一波的信件,然再沒有符合要求的信件,她不禁開始想,下一次驅夢也不知何時。

這一天,她坐在院子裏的臺階上,遠遠地看着一頂通體烏黑,四角墜銅鈴的轎子被霁款領着從驅園門口匆匆而過。

擡轎的人清一色烏黑短衫,暗色馬褲,束着褲腿,皆半長發髻,纏石青色布巾。

霁款瞧見了她,向她一招手,示意她跟上來。

她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跟在他們身後。

一路來到古思太子的寝宮外,停在梅林外一座草亭前,亭立江色邊,有白霧渺渺。

從轎中緩緩步下一人。

上着素白的荷尖斜領寬袖束腰半衫,下穿邊雲紋闊腿半裙,烏黑劉海下,一抹凝眉如墨橫,眼淡而寂,隐含戚色。

是一位服飾發式與中原皆有不同的女子,很年輕,看上去至多雙十年華。

草亭面江才大敞,面林處卻以草席而掩,所謂一入天地開,退而人世歸。

第一種蒼茫景色她自然瞧不見,因她與霁款以及一幹候在轎外的人只能侯立在外,被那厚重的草簾給屏擋了視線。

女子進去後,很久都未出。

掀簾的那一刻,一抹淡灰色的衣角被江風拂了起來。

原來是他的客人。

亭內傳不出絲毫聲響,亭外也靜得只餘風聲。

因着上回的争執,她與霁款已數日未再碰面,也自然沒再說上話。

今日一見,顯然霁款猶未解氣,在她挪近後,微微側過身體,抱肘而立,一副不願看她的模樣。

風聲亂了一瞬,回過神之際,亭前已多了兩道身影。

一淺灰,一素白,雖是清清淡淡的顏色,卻皆為風華不俗的人,周身的氣質竟有一些相似。

不同的是,淺灰多了幾分蒼茫的味道,素白則是單純的清冷。

這天之後,不知為何,每日必送的信件突然停了,一直折騰的物事陡然沒了,她一下變得無所事事起來。

在屋子裏來回晃了一圈,沒尋到什麽打發時間的物事,她站在往常篩選信件的窗子前,一時有些發愣,第一次發現這屋子實在空空蕩蕩得很。

出了門,又在院子裏散了一圈,甚至屋子後面的犄角旮旯都沒放過。

最終還是回了屋內,來到床邊時,不經意倒被枕邊的一個小包裹吸引去了注意力。

她伸手夠過來,随手解開布結,一大堆繩狀帶狀物事冒了出來。

是霁款扔給她的那一包綁發的帶繩。

先是撥了撥,然後又翻了幾下,只見各種顏色,各種樣式皆是上乘。

選了兩條一樣的發帶,顏色很深,青不青藍不藍的,尾端分別墜着一點楔形薄玉片,類似于部落裏編織出來的藤繩,也有幾分像她慣用的麻繩。

對着落了薄灰的銅鏡,把額前的散發分兩邊,繞着發帶向後延伸地編了起來,末了在發尾綁上兩個單結,餘下的長度則混在剩下的發絲中一起垂下。

她第一次這麽正經的編發,鏡中的臉竟有點陌生。

外面傳來推門悉索的聲響。

綁好包裹上的布結,扔回床頭,出了屋子。

霁款站在院子裏,望着立在臺階上的她,神色複雜,卻沒說話。

她不習慣主動開口,便也沉默不言,徑自在臺階上坐下。

不多久,霁款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你這個執拗的性子,誤打誤撞竟也對了一回。”

她不語。

“昨天來的人,可以說身份與殿下差不了多少。”有些感慨的意味。

目光微動,聽他繼續說下去。

“這些年,烏國都是由她代掌權。”

“她是誰?”

“烏國清醒的人當中,僅存的高級造夢者,位至甲級。”

“……”

“聽說與長公主隐有幾分相像,本是烏國皇室的遠親,為了讓她順利掌權,特地封了二公主。”

霁款斜眼看她,“你猜她為何而來?”

表情不變,“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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