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酒糯音
次日,她又去找了霁款,把古思太子所說的話告訴他,并向他簡單描述了一下承宛是誰,最後問他有何深意。
霁款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來回奔波,只為了這麽一個問題,卻捺不住她非要細究,只得好好思索了一番,最後如下說道。
“你的說法雖然新奇,卻有所不妥。”
“不妥?”
“你把堪輿師比作造夢者的孩子,而這兩者又豈是母子關系?殿下聽了不悅,在嗆你呢。”
她愕然。
此事過後,隔了一天,她又站在了霁款的窗前,沒等他開口便直接問他,“橋荔大人是個怎樣的人?”
霁款頓時怒目,手一揮,把桌上一沓捆好的信件砸到她身上,“誰允許你随随便便把橋荔大人挂在嘴邊的?太閑了是吧,前兩日我忘了,今天可沒忘!這篩選信件的事也有你一份,回去給我好好整理!”
她被砸得後退一步,卻在信件掉到地上之前一一撈了起來,轉身就走。
“喂!”
就在要轉過走廊時,霁款沒好氣地叫了一聲。
她停下,卻沒回頭。
“……他是最像殿下的人。不過你可別動什麽歪念頭,被我發現有你好受的!”
她淡淡道了謝,消失在走廊盡頭。
隐隐還可聽見霁款的嘟囔聲。
“一個小奴隸,打聽橋荔大人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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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輕飄飄掠過了她,消散在了風中。
第二天,就在霁款以為她還會出現時,卻驚訝地發現自己料想錯了。
她再沒來。
他不禁開始想,是不是自己語氣太過分了?
她确實沒來,因為暫時沒了去的必要。
一個人在偌大的驅園閉門不出。
除了奴仆送來一日三餐時,其他時刻都緊閉着大門,待在屋子裏收拾着那一捆信件。
幾天過去了,仍沒半分頭緒,她完全不知要循着怎樣樣的規矩去篩選淘汰。
這一天,索性把信件摞到一旁,不再管了。
然後在院子裏發起呆來。
回過神來後,就開始練武。
練武累了,就繼續發呆。
就這樣,一天過去。
晚上洗漱完就寝時,卻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理清了什麽思緒。
卻沒那麽快找到具體的點。
于是放棄,睡覺。
半夜醒來。
眼神清明,望着頭頂的承塵。
認清了一個事實。
他不習慣她的存在……
橋荔大人既然很像他,這個像,必然是表現在多方面,不然旁人也不會這樣說。
他們定然是配合得十分默契,或許心靈相通都不過分,以至于他解釋他的意圖,只需說出最終目的,橋荔大人便能通曉全盤。
甚至……他們的身段也是相似的。
相似到他沒有絲毫猶豫就在窗紙上打出一個方便他身高窺視承宛的小洞。
兩人的武功造詣也同樣精深,不用上前扒伏而視,只需并肩而立,從容視之即可。
……
當這樣一個很像的人不在身邊,他定然是處處不适,不慣,不合意的吧。
因為要多費口舌,多此一舉,多做打算。
他遲遲不問她名字,原以為是從試煉簿子上知道了,現在看來……是他根本沒想到要問。
閉上眼,她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次日,她坐在屋子裏,對着那一沓信件一籌莫展,猶豫着要不要去問霁款。
不經意間,瞥見屋外陽光正好,覺得身體不夠順暢,于是出了屋,坐在臺階上曬太陽。
霁款畢了手上事務後,出了會兒神,旋即離開屋子,向驅園而來。
遠遠就瞧見屋外有個人影在曬太陽。
他想,她倒曉得閑情逸致。
來到大門口,隔着一圈籬笆,向那個人影叫道:“蘭潛!”
人影沒有回應,等了一會兒,便直接推門而入。
見她手裏不知從哪扯了一截草杆子,在臺階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着。
他走到跟前時,才要擡不擡地看了他一眼。
腳步頓了頓,只覺得她眼睛實在是黑白分明,黑得純粹,又實在沒什麽過多的情緒。
在她旁邊坐下。
“這幾日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
他側目看她,“你嗓子是不是受過傷?”
其實她聲音挺好聽的,帶點微微的糯意,就是太冷了些,顯得像涼透的糯米酒,第一口寒牙,第二口傷胃,第三口倒是回味。
除此之外,就總帶了一絲啞意,以至于有時候說話不那麽清晰。
“是不是那回失聲留下的後遺症?”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霁款大人很閑嗎?”
他不是有很多信件要整理,怎麽有時間來她這。
他顯然誤會了她的意思,淡哼一氣,“還說我,你那些信件閱完了沒?”
“完了。”
他冷笑一聲,“就沒什麽要問我的?”
他忘了同她說篩選的标準,他就不信她沒疑惑過。
“有。”
“怎麽不問?”
“打算下午去找你。”
他頓時大感頭痛,“我不就在這嗎?現在我來了,你問吧。”
她這才有些遲疑地問道:“那些信件要怎麽處理?皆是中原求夢的,都要答應嗎?”
他撇過頭去,“殿下是什麽級別的堪輿師?”
“不知道。”她确實不知。
“你……”霁款啞了口,“好吧,我也不知,但不管怎樣,殿下那種級別的堪輿師,欲與他合作的造夢者數不勝數,怎可能答應所有?更何況那些渣滓的請求本身就沒有任何意義,于殿下來說,聊勝于無。”
她默然,卻覺得有理。
“那限度在哪?”
霁款冷靜下來,“乙級。乙級之下全部濾掉。之上則交由殿下親自決定。”
她點頭,表示知曉。
霁款看了一眼她的頭發,忍不住伸手撥了撥,“為什麽把頭發弄得這麽短?”
在她冰冷的眸光下收回手,兀自嘆了口氣,“要不是造夢者越來越少了,高級造夢者更是少之又少,不然限度還要再高上一些。”
她怔住,“造夢者……越來越少?”
霁款似乎意猶未盡,又撥了撥劍上的穗子,“這是烏國血脈傳承的弊端,久未與外人通婚,以至兩極分化,上可達珍稀造夢者,下卻沒有界限。”
“是嗎……”她喃喃。
“在我看來,唯一有資格和殿下合作的,只有烏國的夜息長公主,殿下自己也一直遺憾不能與其合作。”
“為何?”
霁款望向院子外,站起身,拍了拍衣擺,漫不經心地,“那位公主的夢障太深了,睡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醒過幾回……”
“你盡快把信件篩選出來,決定是否交給殿下,明日還有新的一撥要處理。”
她淡淡應聲,起身回了屋子。
他也覺得沒趣,徑自離開。
求夢或求合作的信件源源不斷地從宮外運到驅園,大致來說每兩日就會更新一撥,但遺憾的是,能達到乙級要求的幾乎沒有,所以盡管閱信量龐大,其實只需掃一眼造夢者的級別便可迅速決定留或不留。
數日過後,她也終于對古思太子,這位堪國頂尖堪輿師的聲望與影響力,有了初步了解。
霁款時不時會來驅園看她篩信,順便指點她一些,期間總不忘感慨,自從把篩信的任務返還給她這個新驅使衛後,每日都輕松了很多。
說是之前同時負責驅使衛和他儀使衛的職務,着實累壞了他。
每當這個時候,她都不理會他,不過也确實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霁款讨了幾次沒趣,也就不再把這些話挂在嘴邊了,匆匆來又匆匆去,卻總是要來。
她不好趕,也不在意他的行蹤,只每日将信件中的內容做故事看,倒也打發了不少時間。
霁款笑她太過認真,速度太慢,她也不辯解,卻總能把當天的任務按時完成,時間一長,霁款也住了嘴。
古思太子在這期間從沒現身過,她不知他在幹什麽,也不太敢随便打聽。
這一天,早該運來的信件卻遲遲未來,她有些無聊,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堪國四面環河溪水,地勢平坦遼闊,多花草,少老樹,故日頭一出,便順暢地灑滿整片大地,曬在人身上,止不住地暖洋洋。
時已至十一月初,深秋的天,易乏生困,她坐在臺階上,沐着陽光,昏昏欲睡。
不知曬了多久,身上漸起難捱的悶熱,她晃了晃頭,搖搖擺擺地走到院門旁的一棵大樹下,坐在草地上,在無數葉影的籠罩下,發起了呆。
她的頭發長長了一些,剛好蓋住肩頭,額前的散發時不時會遮住她的眼睛,雖她自己覺得沒什麽,畢竟早已習慣,可霁款看不下去,說古思太子身邊的人怎麽能儀态不整,姿容不潔,還特地找了個擅妝發的老婆婆,來教她挽發做髻。
她并沒有太大的興趣,學了一陣時日,才會了編發,就遣了老婆婆回去。
現在她每日會把額前的發向後編起,用自己搓揉的很細的麻繩綁着,之後确實感覺眼前明朗了不少,但第一次以這樣的模樣被霁款瞧見時,他還是皺眉不滿意,直接扯掉她頭上的麻繩,次日再來時就扔給她一大包各色各樣兼女子男子都可混用的發帶。
經過這麽一番吹毛求疵,她總算像個女子了些,臉上也長了些肉,不再瘦得那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