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Homecoming
衆人沉默一番後,七十二率先站起身來,掰着胳膊活動筋骨,漫不經心道:“那還等什麽,咱們直接打進去呗。”
安息卻說:“等等。”
他半跪在獨耳身邊,先是将手掌覆上他不瞑目的雙眼,然後小心拉開他染血的前襟,再解開他腰間的武裝帶,從皮帶內側的隐藏夾層裏摸出一個銀灰色的金屬片。
馮伊安湊過來問:“這是什麽,門禁卡?”
安息說:“避難站的萬能鑰匙。”
幾人紛紛吃驚地看過來,二號好奇道:“還有這種東西?”
安息點點頭:“全站上下只有一把。”
“哈!”七十二湊過來瞧:“運氣不錯!”
二十九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糾正道:“因禍得福。”
“火弗爾他們當然不知道有這種東西存在,”馮伊安想了想,說:“可是,就算能開門,地表層肯定也有人守衛。”
安息答道:“沒錯,但用這個開門不會觸發警報系統,雖然自動解鎖時間比手動開鎖要耗時長上一倍時間,但只要趁裏面反應過來之前,先把守衛打暈……”
七十二聞言嗤笑了一聲:“我可不會什麽打暈。”普通人類的脖子在他手指下脆弱得如同蝼蟻。
安息卻也站起來,直視他猩紅的雙眼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希望你不要跟我們一起進去了,如果沒法控制自己……不,如果有任何傷害避難站成員的可能,我是絕對不會容許的。”
纖瘦的少年站在魁梧的高級變異人面前,挺直腰板。
馮伊安擡起眉毛看他——這是他第一次聽安息發表态度如此強硬的發言,他的側臉神情凝重而嚴肅,下巴處柔和的線條褪去,帶着不顧一切的決心。
馮伊安又看見安息的身後,二號同樣在看着他,但也沒有出聲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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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為什麽在這呢,馮伊安想,這片廢土上的一個傳奇,第一批轉化的高級變異人之一——除他之外,在那時候變異的人都已經死了。
良久,七十二才說:“好吧,我會注意的。”
氣勢上的對峙僥幸勝利了,安息暗自松了一口氣。
馮伊安挑了挑眉毛,說:“都把兜帽拉好,不要還沒走到門口就被看出來。”
幾人快速準備了一番,連三位高級變異人也戴上呼吸面具喬裝成旅人,就着西斜的落日飛快地朝避難站靠近——天快黑了,找不到休息站而到避難站碰運氣的不在少數,應當不會迅速生疑。
安息看着避難站的大門越來越近——其實他從沒怎麽從外面打量過這裏,七十二說的沒錯,地表間和和土丘混在一起十分不起眼,視線高度挖着幾個霧蒙蒙的單向玻璃。安息壓低兜帽,湊到門口隔着厚重的隔熱門喊:“您好,我們是路過的旅人,是否可以到貴避難站借宿一夜,我們願意支付一定的費用或資源,要是有什麽活兒的話,我們也願意做。”
裏面沒有聲音。
安息又用手拍了拍門:“拜托了,幫幫忙吧。”
仍然沒有一絲動靜。
安息和馮伊安對看一眼,馮伊安會意繼續喊話道:“我們只需要一點淨水,不需要床鋪,有地板我們就能睡了!”
與此同時,安息在門邊摸索了一番,手套蹭掉黃沙露出一塊擋板,他輕輕一摁,擋板就彈開來,露出裏面的感應條。
他把門禁卡湊近,看着上面微弱的紅光一格一格蓄滿。
他回頭示意幾人準備好,要在門打開的一剎那就要動手阻止裏面的人手動觸發警報系統。
二十九點了點頭,七十二卻将他推開一點示意他別搗亂,紅色的格子已經讀取到了一半。
如果裏面的守衛足夠敏銳,應該能聽到機械大門齒輪轉動的聲音,于是安息提高音量試圖蓋過這聲音:“晚上要起暴風了,求求你們了,救救我們,我們願意付錢!”
然而,就在他話音未落的此時,大門忽地發出“咔噠”一聲,所有人都愣住了。
安息看了一眼感應磁盤——信號燈已經變為綠色,但剛才分明還沒有結束讀條。
厚重的大門在衆人的注視下被從裏面推開一條縫,然後又推開了一些。
二號正要上前,卻因安息豎起一只手而留在了原地。
透過門縫和餘晖,安息看清了門內的高個子青年,詫異道:“瓶蓋!”
瓶蓋也吃驚極了,他壓低聲音尖叫道:“安息!我就知道是你的聲音!”
兩人都頗為震驚地打量着對方。
自從安息避難站無聲消失後,就再也沒人聽過任何關于他的消息,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衆人難免猜想他是否還活着。
如今他再次看見安息,看見這位昔日的摯友——他不但健全地活着,甚至還變高變壯了一些,從頭到腳都散發着廢土旅人的氣息。
而反觀瓶蓋,安息更是吃驚——他曾無數次夢回此處,記憶裏的避難站和朋友們仍停留在一年前的模樣,好像他離開之後避難站的時間線就陷入了停滞——雖然這自然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愚蠢錯覺。只是他忽略了,在自己努力成長的同時,昔日舊友們也是一日一變的青少年。
安息結巴道:“不是,你,你怎麽這麽高了!”
如今的瓶蓋比安息足足高了半個頭,帶着穴居人特有的蒼白和消瘦,灰色的制服下面空落落的,衣褲因跟不上生長速度而露着一截手腕和腳踝。
“我說,你們還要站在大門口說多久。”七十二忽然栖身到安息耳邊,一把掀了兜帽,露出青筋紫斑遍布的臉和血紅的雙眼。
瓶蓋大駭,後跳一步迅速拉開槍的保險栓。
“等等!”安息大喊道,“別開槍!他和我一起的,我們,我們可以先進來嗎?”
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在過去的幾個月裏,兩人顯然都經歷了人生的巨變,好在瓶蓋雖然身體已大幅度抽條,卻仍散發着他熟悉的氣息。
安息也摘下護目鏡和口罩,露出一張膚色不均的、髒兮兮的臉。
但他的眼睛沒有變,瓶蓋手指微微從扳機上松開。
瓶蓋驚疑不定地看着安息同行的幾人接連摘下兜帽——除了安息之外,只有一個人類,其他盡都是他最壞的噩夢——變異人。
“他們,他們怎麽會說話!”瓶蓋依舊沒有放下槍,槍口直直對着七十二。
安息解釋:“他們和普通變異人不一樣,是有意識的,他們,他們是來幫我的。”他示意二十九關上避難站的大門,畢竟門開着時間太長也會觸發警報——當初他用盡力氣才能轉動的方向盤力臂,二十九單手就輕松帶上了。
安息似是想到了什麽,露出憂心的神色:“先別說這些,你……避難站的大家還好嗎,我看到獨耳叔叔了。”
瓶蓋聞言恍惚了一下,垂下槍口,說:“不好,大家都很不好。”
安息正還要問點什麽,卻被二號攔下了。
二號說:“有人來了。”
瓶蓋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他什麽都沒聽到,但仍飛速地指了指不遠處的活板門,安息立刻會意——當初他和廢土就是順着這個通道從二樓的軍火倉庫爬上來的。幾人迅速跑過去,打開井蓋,放下梯子溜到二層的房間裏。
井蓋剛剛合上,安息就聽見地表房間有人進來了。
“怎麽就你一個人在這?”安息聽到一個陌生的男聲問。
瓶蓋說:“不知道,就我一個人輪班。”
“怎麽可能,誰他媽在偷懶,避難站的家夥就是懶散。”另外一聲音罵罵咧咧道。
安息聽到瓶蓋悶哼一聲,像是驟然吃痛,他吸了口氣,又說:“真,就我一個人,還沒到換班時間。”
來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解釋,又響起幾聲沉悶的撞擊聲,伴随着瓶蓋壓抑的痛呼。
安息的手攥成拳頭,耳朵貼在井蓋上。
他心中有好多話想要問瓶蓋——為什麽本該在淨水站工作的他會在地表看守大門,為什麽曾經膽小怕事的他會如此熟練地拉開槍栓,為什麽他會知道自己此時回來避難站——是炎王和他聯系上了嗎?
還有,廢土在哪,他還好嗎?
他還活着嗎。
可他現在滿腹的問題都說不出口,只能隔着一道井蓋聽着昔日的好友在自己曾經的家園裏,被一群陌生人欺淩。
過了好一會兒,漸漸聽不見人聲了,安息才松開拳頭環顧四周。他吃驚地發現原本滿滿當當的倉庫只剩下空檔的貨架,連一盒彈藥都不剩。
他脫下防風外套和手套,全部塞進一個袋子裏藏在貨架角落裏,拍了拍褲腿和靴子的黃沙,再用袖子胡亂蹭了蹭臉。突然,門鎖忽然被從外面轉開,幾人迅速閃身到貨架後面,七十二貼着牆站在門後,二號卻仍大大咧咧地站在原地。
安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一定辨別出了來人的腳步。
果然,瓶蓋打開門迅速閃身進來——只短短幾分鐘不見,他臉上和胳膊上就多了不少紅紫的淤痕,安息霎時間紅了眼:“他們打你?他們怎麽這樣!”
瓶蓋搖搖頭,冷靜地說:“這不算什麽。”
安息一時間說不出話——雖然還沒見到避難站的大家,但獨耳叔叔怒睜的雙眼和胸口的血洞卻也不過是幾十分鐘前的事。
安息甩了甩頭,急切地問:“你怎麽知道是我,還給我開門?”
瓶蓋小聲說:“那個叫炎王的人,昨天進站的雅威利人,他昨夜溜到宿舍來,歪打正着遇上了我。”
安息點點頭:“我讓他去食物供應站找鈿安姐姐,再聯系你的。”
瓶蓋搖了搖頭:“鈿安已經不在那了,食品站和淨水站都安插進了雅威利的人,所有女性都被關了起來,先不說那個,炎王說你今天應該會試着想進來,我就趁晚飯的換班空檔上去了。”
瓶蓋的答案只換來了更多疑問,安息聽在耳朵裏,心裏難過極了,但他此刻必須要問出那個最為核心的問題,那件叫他最為提心吊膽的事。
安息輕聲問:“那個……米奧,他在嗎?”
他的聲音如此之輕,好像怕弄碎什麽。
瓶蓋對這個陌生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你說那個外來者?”
安息着急道:“你記得他!他還好嗎?”
瓶蓋迅速說:“活着。”
“活着”,只是“活着”,而非“還好”,但大家也仍小小地松了一口氣,畢竟還“活着”。
瓶蓋說:“他住在七層,就是……原來那。”
安息點點頭——廢土第一次被救助進來的時候,也是安排在了七層的醫療站。
瓶蓋說:“那邊被圍起來了,除了醫生之外誰都不讓進,我去送過兩次飯,他意識還清醒。”
安息幾乎有些脫力地靠在鐵架上,有些盲目地點頭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不過,廢土是否也知道火弗爾對避難站所做的這一切呢?如果知道了,他會怎麽想呢?
當初是避難站救助了重傷的他,雖是出于毫無人權的私心,但畢竟還是提供了庇護、食物和醫療。而如今,因為他的存在,叫整個避難站陷入了如此窘迫而黑暗的境地,他要是知道了,會怎麽想呢。
“大人……長輩們都被關起來了,他們看我沒什麽危害性,反倒還勉強可以自由行動,畢竟他們還需要人來維持正常的供應,”瓶蓋交待到:“你們現在得抓緊時間到最底層去,熄燈後我會下來找你們。現在淨水站和醫療站都不比原來,守衛非常嚴,通道也都不安全了, 除了武器庫——武器庫反正都被拿空了,反而沒什麽人注意。”
安息記在心裏,點了點頭,問:“十二層的醫療倉庫呢?”
瓶蓋小小地笑了一下——這是他們重逢以來他第一次做出類似微笑的表情,說:“怎麽,你想回去?那裏早被拿空,都轉移到七層去了。”
安息還想說點什麽,瓶蓋卻制止了他,他看着表針上的秒數說:“還有一分鐘,換班開始,我們坐直梯下去。”
幾人立馬收聲,二號貼在門口聽了聽,點了點頭。
瓶蓋率先走出回廊按下井梯,伴随着熟悉的吱呀聲,井梯搖晃着升上來了。
瓶蓋拉開井梯栅欄門,幾人動作輕巧地閃身跑了進去,安息快速按下負十二層的按鍵。
井梯費力地啓動,緩緩下行。
負三,負四,負五……樓層漸矮,皮膚表面能探觸到的溫度也緩緩下降。
負六,負七……井梯下墜的速度忽然減緩了。
有人在外面按了樓層!
安息的手心瞬間滲出一層薄汗,但二號和二十九已經迅速反應,一腳登着井梯壁往上一跳,單手推開井梯頂蓋,三只變異人秒速消失在頭頂。
七十二是最後一個竄上去的——他的鞋子收起在緩緩合上的頂蓋邊緣,井梯也于負七層停下了。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安息從沒見過的雅威利隊員——他沒戴披風,但胸前仍別着金色的胸針。馮伊安靠裏站在瓶蓋側後方的陰影下,不甚起眼。對方一眼看見安息,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站裏見過他。
安息主動開口問:“下樓嗎?”
對方說:“不,我要往上。”
對方一張口說話,就露出一排鋸齒狀的牙,好像什麽野獸一般。
瓶蓋又說:“那你進來嗎?井梯要先下去。”
對方仍在打量安息——有些狐疑,但他确實帶着這個站獨有的氣息。
半晌,他才松開按鈕,說:“你們先下去吧。”
安息毫不退縮地直視他的眼睛,又情不自禁地越過他的肩膀去看走廊的盡頭,直到水泥地板消失在視野上方。
他看不到房間門,但能看見房間裏透出的慘白燈光投射在地板上。
他知道,在那扇門背後,廢土就在這短短幾尺距離外,等着他去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