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令我神魂颠倒(六) (2)

校開家長會的時候。除此之外,我對他的一切消息實行不問不聽原則。每天的關注點只有讀書學習。這就導致我的生活過得比之前還要平靜。用葉尋尋的話說,我簡直就是在過清心寡欲的尼姑生活。

與我形成強烈對比的是,葉尋尋的高中生活已經不足以用豐富多彩來形容。

她的葉尋尋語錄迅速從之前的一年一本發展為一年五本,裏面的內容蔚為壯觀,不止包括對世界的哲學思考,人類的八卦糾葛,還延伸到了她對男女之間有關秘事的認真探究與思索。

葉尋尋的這些知識有絕大一部分都來自鄢玉。而葉尋尋一旦對這些事情有了新發現,總會第一時間抓我過去一起探讨。這就導致我一度都被強迫洗腦,然後對相關知識有了揠苗助長一般的了解。

有一次她又跑來,這一次她表情嚴肅地對我說:“杜绾,我昨天晚上好像做了春^夢。”

我的頭埋在一道線性代數裏舍不得擡起來:“恭喜你啊。對象是鄢玉嗎?你們在夢裏做什麽了,擁抱還是接吻,還是別的怎樣?”

“…”她說,“你管我做了什麽!你自己也做過這種夢有什麽資格說我啊?是誰在十五歲生日那天就發春^夢夢見自己把初吻送出去了!對象還是已經把你明确拒絕掉的顧衍之!”

我終于擡起頭來看她一眼;“不是你自己跑來跟我講你做了春夢的?”

“…”葉尋尋哽了一下,很快說,“可是我又沒說我要跟你分享春^夢的內容!我就是想問你…問你我做春夢夢見了哪個人,難道就代表着我喜歡上了哪個人嗎?”

我看了她一會兒:“你知道鄢玉的血型嗎?”

葉尋尋想了想:“可能是A吧,也可能是AB?總之他那種不毒死人不罷休的性格一定不是O就是了。”

“你知道他偏好的衣服品牌嗎?”

“…”

“你知道鄢玉喜歡吃哪類菜色嗎?”

“…”

“你知道鄢玉平時的作息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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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記得你跟鄢玉上一次見面,他穿的什麽衣服嗎?”

“…”葉尋尋終于惱羞成怒,“我為什麽要記得這些啊!”

“所以說啊,你根本算不上喜歡他。你只要稍微關注他一下,這就都會變成很普通的常識。”我說,“一般來說,春^夢只是人類潛意識裏對這方面的相對關注和渴望。葉尋尋你只是青春期發作,請不要多想,好嗎?”

她的眼神突然變得閃爍:“可是,我今天上午已經跟鄢玉說了這方面的事…”

“所以?”

“所以,然後…我跟他說,我覺得我挺喜歡他的。問他要不要考慮做我的男朋友。”

“…所以?”

葉尋尋挺了挺胸膛,心虛而理直氣壯地:“所以鄢玉就答應了啊,怎樣!”

“…”我長久地看着她,“那我可真是要真誠地祝你們一句百年好合啊。”

這世上最熱烈的事物不過三種 2

第十八章 這世上最熱烈的事物不過三種。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剛開始濃蜜的愛情。皆是轉瞬即逝罷了。(四)

在我的高中三年裏,李相南是比葉尋尋還要頻繁出現在我面前的存在。這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主要表現在從高一到高三,李相南都固定徘徊在我的同桌,後桌,以及斜後桌的範圍。

這當然不能僅僅用巧合來形容。非但不是巧合,事實的真相還很殘酷。一切都在于李相南在高中入學的第一次月考之後就跑去跟班主任威脅,說班主任但凡不把他安排在我的前後左右等八個位置中的一個,他的成績就要從年級第一的位置一落千丈。班主任認為他的言論十分荒謬,把他教育了一頓,再排座位的時候李相南就被刻意安排在了與我相隔最近也要六個座位的位置上。結果下一次月考李相南的成績果然就從年級第一掉到了年級第八百八十名的位置。然後李相南又跑去威脅班主任,接着班主任不得已就把他調到了我的後桌,最後李相南再一次月考的時候又回到了年級第一的位置。

我在高中三年級下半學期的時候才得知了這一事情的真正始末。和葉尋尋一致覺得李相南和班主任都十分無恥。然後我的對策就是把模拟考試的成績也掉到了年級一千名的位置,然後跑去威脅班主任再不把李相南弄走,我的成績就再也回不到年級前二十。班主任終于勃然大怒,認為我和李相南的這些行為是對他權威的極其不尊重。當即表示要打電話給我們的監護人。李相南那邊自然是他的父母,而我這邊就是顧衍之。

李相南對班主任的這種威脅表示十分無所謂。他甚至揀了張椅子自顧自坐下,托着腮等着班主任打電話。我眼睜睜看着電話被撥出去,接通的那一瞬間我隔着桌子跳起,将班主任的手機猛地奪在了手裏。

電話那頭傳來低沉的一聲“喂”,緊接着就被我一把挂斷。再擡起頭的時候班主任已經瀕臨暴怒邊緣:“杜绾你什麽意思!你簡直膽大包天!你把我手機還給我!你想停課反省是不是!”

我說:“老師我想了想,您把李相南安排在我周圍也沒什麽關系。總歸他都這麽待了兩年半了,再待幾個月一直到高考也沒關系。我的成績您放心好了,我下次也不會再掉到一千名那種地步了。這都模拟考了,我總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對不對?”

二十六歲的年輕班主任怒道:“你把我手機還給我!”

“您能答應我嗎?”

“你先把我手機還給我!”

我的眼神橫向一邊的李相南。後者立刻端正身體,說道:“就是啊老師,您看您對我是杜绾男朋友這件事實都已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兩年多了,頂多再過幾個月,高考以後這事就跟您無關了。而且你看我和杜绾我們倆都過了十八歲生日了,這就代表我們都成年了。成年以後的感情問題就不應該叫做早戀了好嗎?再說杜绾已經主動退讓一步了,您就不要再執着地打電話了,您看呢?”

班主任顫抖地指着他:“你還得寸進尺了李相南!”

我說:“誰是誰男朋友啊李相南你給我說清楚!”

李相南對我說:“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你男朋友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個年級了嗎?”然後把我手裏的電話拿過去,雙手遞在半空中,“要不這樣。老師您看,我三年來的成績您也看到了。我高考最好能考成什麽樣您也是清楚的。您要是覺得我還行呢,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我把電話還給您,然後我高考給您考個好點的成績。您要是覺得這不可行,那我就考個不太好的成績。反正我自己是覺得沒多大區別的啊。您看呢?”

班主任雙手叉腰,氣得直往後仰,半晌只說出一句話:“逆子!”

李相南微微躬身,恭敬地說:“老師,我爸也是這麽說我的。”

“…”

班主任捂着心肝瞪視半晌,終于搶過電話拂袖而去。我和李相南兩人在辦公室裏相互對視。最後,我說:“你講清楚,什麽叫年級裏已經傳遍了我跟你的事?”

他啊了一聲:“就是男女朋友嘛,你看我追你追了這麽久,大家默認也是早晚的事啊。而且你不覺得咱們班主任其實也是這麽想的嗎?”

“我不覺得。”我說,“你能不能不要創造這樣的流言蜚語啊。你知道女生的名譽有多重要嗎?”

他看了看我,沉默了一下,突然說:“就算三年你都沒有理會顧衍之,你現在也還是喜歡着他的,是不是?要不你剛才飛快奪班主任的電話做什麽。”

我仿佛突然被潑了一盆冷水,怒氣在一瞬間消失下去。室內空寂半晌,我跟他說:“這個跟你沒什麽關系。”

歷來我跟李相南的争執,都是以我取勝為結局。然而這一次李相南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将我所有的勝績打回原點。我僵硬着身體站在那裏,在李相南站起身準備離開的一刻,突然有些惱羞成怒:“我怎麽可能喜歡他!我現在已經對他沒感覺了好不好!”

晚上放學走出校門口的時候,葉尋尋就我對李相南說的這兩句話原原本本地轉述給我。我看着前方,刻意地輕描淡寫:“你什麽時候跟李相南的關系這麽好了,他連這種話都告訴你。”

葉尋尋往前跨一步,擋在我前面。逼我直視她的眼睛。認真說:“來,看着我。說顧衍之這三個字。連着說三遍給我聽。”

“…”

我看了她一會兒,還算是個快速把這九個字說完。葉尋尋突然把她的手按在了我的心髒處。我猝不及防,醒過神來就往後退,葉尋尋已經把手收了回去。

葉尋尋面無表情道:“你知道你說這三個字的時候你的心髒跳得有多快麽。”

我繞過她拔腳就走。葉尋尋在身後說:“顧衍之的公司最近出了問題。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一看他。”

我的腳步緩了緩,又迅速恢複成快速的狀态,頭也不回說:“我才不去看他。”

“你現在不去,下一次你見到他的時候他可能就訂婚了呀。”葉尋尋說得不緊不慢,“據鄢玉說,顧衍之最近跟葉矜交往挺多。顧氏這次出的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聯姻是最快的解決辦法。如果顧衍之現在就跟葉矜結婚,半個月裏他就能把麻煩搞定。要是他不這麽做,估計要至少拖半年才行。顧衍之沒有喜歡的人,葉矜又喜歡他喜歡了這麽久,現在又是這麽好的時機,說不定等你高考完,葉矜連婚紗都選好了也說不定啊。”

“…”

我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

我把有關顧衍之的記憶塵封了三年。在一天內就被李相南和葉尋尋兩人輕而易舉地破開了鎖匙,一擊命中。這種感覺簡直差到極點。我站定在那裏,葉尋尋從後面慢慢走上來,踢了踢地上一塊小石子,對我說:“要不你就去看一眼麽。犯人還有放風的時間呢,你就去看他一眼也沒什麽。或者聽顧衍之親口說出他要訂婚的話以後,指不定你就徹底死心了也說不定。他要是沒有這打算,等你讀了大學再追他一次,追到死心為止也行啊。”

我說:“你的話能說得稍微積極樂觀一點嗎?”

葉尋尋說:“那你告訴我,你現在還想着顧衍之嗎?”

“…”我看看她,“葉尋尋,你知不知道你的問話有時候特別讨厭啊。”

我終究以一種十分郁結的狀态回了家。

和葉尋尋這種人交朋友,有時候就是有這樣的壞處。她就像是一臺即時處理的精密計算機,不論何時何地,不問你的心情,一旦發現問題,立刻冷靜客觀地指出,沒有絲毫緩沖時間。并且你總是啞口無言,唯有接受。

我摸出鑰匙打開家門,黃昏的霞光漫灑進客廳,有幾分飄忽絢爛的光景。我彎下腰去換鞋,一擡眼看到沙發上坐着一個人影,差點尖叫出聲。

顧衍之斜倚在沙發上,單手撐着額角,兩腿搭在一起。眼睛阖起,仿若熟睡。

我看了他片刻。霞光映出他的剪影,仿佛一如既往的溫柔沉靜。

我終究慢慢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來。

我不知道他怎麽會進來這裏。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來這裏。

第十九章 這世上最熱烈的事物不過三種。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剛開始濃蜜的愛情。皆是轉瞬即逝罷了。(五)

剛才在路上,我在報亭買了一份報紙。上面的頭條赫然便是顧氏。

一整個版面的篇幅,洋洋灑灑講的都是顧氏。名詞術語全是我不懂的,只是耐着性子看下去,也還是可以理解幾句。大致應當是顧氏近五年連續盈利,今年報出的報表卻顯示巨額虧損。後面跟着的上市公司股票跌幅就完全看不懂。然而再後面的解決辦法第一條卻淺顯明白。指出顧衍之近來疑似與葉矜交從甚密,大有聯姻的可能。最後就是顧衍之的個人介紹,除去經營頭腦,還有近年來他所接觸過的緋聞女友們。

我蹲坐在顧衍之面前的地毯上,兩只手扒住膝蓋,自下而上看他深長的睫毛。他的唇角還是有點上翹的樣子。手指修長,卷起來撐住額角的時候,尾指聚起一個半開的環形形狀。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是青年模樣。穿一件風衣,不動聲色的清貴氣息。眉眼間卻有淺淡笑容,帶着一點捉弄,又有點遙遠,可是并不令人覺得畏懼。

如今經年不往,他還是這樣。只除了輪廓更為深邃,舉手投足間愈發沉穩。十一歲的我被江燕南戲稱為小豆芽,上一次家長會的時候我已經竄高到顧衍之的唇角地方。只要微微擡起眼睛,就能看到他唇角時常勾出的一點笑意。

眼前這個眉眼英俊的男子,我已經認識他這麽多年。

他教過我英文單詞的發音。指導我怎樣回擊他人的惡意。告訴我如何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以及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姿态挑剔選擇。他曾經這樣告訴我:“女孩子活得矜貴一點,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

他給過我寵愛。華服珠寶,安定幸福,無一不有。對于犯錯,他的包庇多于批評。江燕南曾有一次開玩笑說顧衍之不是合格的家長。合格的家長不會在小孩吵架的第一時間就斷定全是別人家小孩的錯,也不應該在小孩成績下降的時候先找試題難易的客觀原因。那個時候顧衍之正教我如何騎馬,他坐在我身後,教我在馬上如何拉緊缰繩,如何令其轉彎,聲音慢條斯理,徐徐低沉。我感受到身後懷抱的安定力量。過了許久,他才在同我說話的空隙裏回了江燕南一句:“吵架這種事自然不會是杜绾的錯。她這麽懂事聰明。”

他一直給我這樣的全部信任。

黃昏慢慢轉過窗子,大半天空都變成幕藍色。我眼前的人睫毛微微動了動,半睜開眼睛。

我坐直身體,快速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後咳嗽了一聲。

他看看我,開口時有些微沉:“绾绾?”

我說:“你怎麽會在這裏呢?”

他終于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袖扣在暗中淡淡一閃,帶着一點金黃。他看看我:“你的班主任今天給我打了電話。”

我哦了一聲。停頓了一下,又說:“你怎麽會有這座房子的鑰匙呢?”

他又看了看我,眼睛點墨一樣漆黑。這次他沒有回答。

我其實早該想到。這座房子本來就是他的名下。即使我某一日心血來潮換了門鎖,照樣也是歸在他的名下。更何況這座房子裏如今負責我衣食住行的阿姨原本就來自顧宅,她和顧衍之的熟悉,比我認識顧衍之的時間更長久。

我低頭翻看了看手指,再擡起頭來:“班主任怎麽跟你說的?”

他又看了看我,這次語氣有些緩慢:“她和我說,你交了一個叫李相南的男朋友。”

我啊了一聲。看着他,眼神誠懇:“我可沒有早戀啊。早戀是未成年男女建立起的戀愛關系。我過了18歲的生日,現在我已經成年了啊。成年之後可以對自己負責。我是仔細思索了以後,才答應李相南的。”

他聽完,問道:“李相南當真是你的男朋友?”

我說:“是啊。你記得他這個人嗎?你以前應該見過的。我有次過生日,他在場。送了我一條圍巾。長得有點瘦,不過還算好看。成績很好,會拉小提琴,是城西李家的二公子。”

他沉默地看我一會兒。他的睫毛長,這樣低下來看人的時候,會有小片的陰影出現。鼻管挺直,下颌線條美好。然後我聽到他說:“你餓不餓?我們出去吃。”

我說:“阿姨一會兒會來做晚飯的。”

“阿姨讓我轉告你,她今天有事情,沒時間給你做新鮮的晚飯。”

他說着站起來。我蹲在地上這麽久,腿早已有些麻。微微動一動,終究是無法支撐。兩只手很快跟着按在地毯上。這個姿勢不太好看,我有些沮喪地想到這一層。接着覺得身體一輕,已經被人提腰扶了起來。

我的手指摸到一點他的手腕。溫和細膩的觸感。聽到他在頭頂開口:“想吃什麽?”

我站直身體,如此就跟他分開幾十公分的距離。說:“肉。”

我在剛從顧宅中搬出來的一段時間,曾經十分後悔自己的這個決定。覺得一定是神經短路了才會做出這種釜底抽薪毀于一旦的事。一旦想到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能跟顧衍之朝夕相處,他做了什麽與誰交往我也無法及時了解,他身上的許多隐性好處我也沒有辦法再獲得挖取,就覺得人生慘淡得簡直沒有陽光,提議我長痛不如短痛的葉尋尋簡直是最該天殺的人才是。

為此葉尋尋在接下來長達半年的時間裏都沒能看到我的好臉色。終于有一天她受不了,掐着我的脖子朝我大聲喊:“我怎麽就不覺得你能從顧衍之身上得到什麽好處啊!你這分明是失戀後遺症不肯承認栽贓嫁禍到我頭上才對吧杜绾!你以前不是挺溫柔乖巧的嗎現在怎麽變得和我一樣兇悍了!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最後一句話已經成為葉尋尋的口頭禪。我看着她,平靜開口:“怎麽可能沒有好處。比如說顧衍之的煎牛排堪稱一絕,你不知道嗎?”

我仍然記得,在我還在顧宅的時候,一度有長達半個月的時間,天天晚餐時分顧宅的廚房都會飄出一股煎牛排的味道。這主要在于我每天晚上固定不變的要求,而顧衍之始終配合。有天晚上我們把牛排吃得只剩骨頭,忽然聽到門外有車子開進來,不久就見江燕南從外面走進餐廳,看到桌上的餐盤,愣了一下,轉眼看向顧衍之:“這牛排你煎的?”

顧衍之把餐巾摘下放在一邊,慢條斯理說:“是啊。”

江燕南怒聲說:“你煎牛排怎麽不順便多煎一塊給我吃!你知道我為了給你拿這份文件跑了多遠的路嗎!我晚飯現在還沒吃呢你知道嗎!我們是發小好不好,你這樣做有多不厚道你知道嗎!”

顧衍之唔了一聲:“辛苦了。那份文件也不是很急。”

“那你還在電話裏說得心急火燎好像跟十萬火急一樣!”

顧衍之慢吞吞擡起眼皮:“因為想讓你看看我們吃牛排而你沒吃到的模樣,好提升一下我們用餐的優越感和幸福感啊。”

江燕南:“…”

我們最終去了附近的一家川菜館。

這家川菜館是以前我和顧衍之經常光顧的地方。然而有段時間我曾堅持抵制來這家店吃飯。因為我暗暗觀察得出,顧衍之平素一般喜歡喝粥,并不愛吃辣。于是一度我在他面前也假裝我不再喜歡吃辣,只喜歡喝粥。并且在顧衍之第三次要将我帶入這家川菜館的時候,我鼓足勇氣跟他說:“我已經不是很喜歡吃辣的東西了,我們換去那邊那家的粥店好嗎?”

彼時店裏的服務生已經迎出來,聽我說完,笑了一下:“這麽巧,小朋友,我們又見面了。上個周末你不是還拉了另外一個小女孩一起來吃泡椒鳳爪的嗎?那個小女孩一直喝果汁,你一直吃菜吃得很歡快。這麽快你就不喜歡吃辣了嗎?”

“…”

謊言被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拆穿。我的臉在一瞬間漲得通紅。覺得再丢人不過。在顧衍之和服務生的雙重矚目下扭頭就走。被顧衍之一把拽住拖回身邊,我聽到頭頂上的聲音猶有笑意:“我覺得有人是考慮到我不太喜歡吃辣,才說要去粥店。對不對?”

“…”我掙脫不能,恨恨地踢了他一腳,大聲說,“才不是呢!”

他不跟我辯駁,只牽着我的手往裏走,服務生卻意猶未盡,在身後笑道:“小妹妹這麽貼心,又長這麽漂亮,長大以後真是不知有多少人會喜歡。”

我簡直惱羞成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跟着甩開顧衍之,怒氣騰騰地往裏面走。聽到身後響起慢慢悠悠的聲音:“她麽,現在就已經有人很喜歡了。”

我和顧衍之坐下點餐。座位是以前經常光臨的落地窗邊。燈光下有他好看的眉眼。我看着他,是真的不知道,顧衍之究竟知不知曉他帶我來這個地方,可以勾起我再多不過的回憶。

我還是敵不過他的境界。他說吃飯,我便跟他一起出門。他帶我來了這家川菜館,我就和他一起坐下。除此之外,我想象不到他的想法。

我仍然被他的言語左右。就算隔了三年。

冷盤很快被端上來。他推來我這邊。有些漫不經心地問:“最近課業重不重?”

“還可以。”我說,“聽說你的公司最近出了麻煩。是不是這樣?”

他微微一挑眉,擡起眼皮看我,有點笑容的模樣:“只是一點。”

“很嚴重嗎?”

他又說了一遍:“只是一點。”

我說:“所以你可以解決得很快,是嗎?”

他随口嗯了一聲:“要不要再加一道藍莓山藥?”

我看看他,終于把徘徊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你和葉矜要訂婚了嗎?”

他頭也沒有擡,淡淡地說:“不會。”

第二十章 這世上最熱烈的事物不過三種。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剛開始濃蜜的愛情。皆是轉瞬即逝罷了。(六)

隔了兩秒鐘,我哦了一聲。

我其實還有問題埋在心底說不出口。比如,如果你不跟葉矜訂婚,那麽是否會和別人訂婚呢?或者,既然不訂婚,那是不是還有和葉矜直接結婚的可能呢?以及,你和葉矜最近交往頻繁的原因是什麽?你是又喜歡上她了嗎?還是喜歡上了別人呢?

以及沉在最底處,卻在不安分地蠢蠢欲動,讓我覺得說出來就瞬間丢掉氣節,卻無法抑制不去想的一句話——我現在已經成年了啊,你可以試着喜歡喜歡我嗎?

可是這樣的話,我終究再說不出第二遍。

我的思路被眼前的人溫和打斷:“有沒有想過高考之後報哪裏的學校?”

“還沒想好。”我小聲回答,一面看着他不緊不緩的布菜動作,想了想,過了一會兒又補充,“不過李相南倒是說過他想去A城那邊讀大學。我也覺得那邊還不錯。”

李相南一次說我的演技有時候很差,很差的表現就是一旦說話的聲音很小聲,就必定意味着我在口是心非。這種經驗被他屢試不爽。葉尋尋為此恨鐵不成鋼地勸我注意并加以改正,然而後來她發現這就是我的本能之一,根本改不動。只有放棄。

我不想報A城的大學。那裏只是李相南的向往之地。并不是我的。我甚至不覺得A城有哪裏好。但我總不可以和顧衍之說,我只想呆在T城。更不可能直接跟他說,T城有你在這裏。

這樣看的話,人心隔肚皮有時未免不是好事。至少讓我在他面前,保有住我一點可憐的隐私與尊嚴。

一頓飯吃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只覺得短暫。站在門外等着顧衍之開車過來。不過片刻,不遠處有車燈閃了兩閃,黑色流線型的車子緩緩駛過來。我漸漸看清楚前面的車牌號,後五位是DW001.

——五年前的一個仲夏時節,院中芍藥開得正好。我午睡惺忪醒來,便看到顧衍之站在床邊,微微彎身,看着我的眼中有一點微笑。接着他把一只手心在我眼前攤開,上面三只白色小紙球,對我說:“挑一個。”

“這是什麽?”

他說:“備選的幾個車牌號。”

那時我随便挑了一個,顧衍之叫我自己打開來看。展平的小小紙張上,寫着的便是DW001。曾經的我膽子尚大,看到前兩個字母,仰臉望向他,若無其事地:“這是我的名字縮寫嗎?你是要把這個車牌號貼在你的新車上面嗎?”

他唇角含笑地看着我:“是啊。可以嗎?”

車子緩緩在大堂門口停下。我看看面前這輛車的車身,與五年前那輛分明不一樣。然而車牌號卻是相同。我站在那裏停頓了一會兒,駕駛位的車窗緩緩搖下來,露出顧衍之那雙好看的眉眼:“在發什麽呆?”

我回過神,鑽進副駕駛,把安全帶系上。車子緩緩啓動,過了片刻,聽到我的手機響。李相南的一條短消息鑽進來:“班主任太無恥,居然還是把今天下午的事告訴了我爸。我爸一連串說了我七個逆子,還差點就拔鞭子。你說班主任這人怎麽這樣啊?還有,明天天晴,氣溫二十二度。你可不可以考慮再穿一下去年開學那會兒穿的那件袖口有點碎花的長袖短款白襯衫,那件衣服你從去年秋天到現在只穿過一次啊,可是我覺得那件襯衫也就你穿着才比較好看。”

我回:“已閱。”

很快李相南的短消息又回過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只打兩個字啊?!”

我說:“加上句號明明是三個字好嗎?”

接着李相南的短消息又發過來:“可我要是說三個字,你不就不發我上一條這麽長的消息了?”

我說:“…”

我正要回他一句“去死”,聽到旁邊有人喚我的名字:“绾绾。”

我回過頭,顧衍之的手指按在方向盤上,視線看着前方,語氣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意味:“幫你收拾房間的王阿姨在你放學前告訴我,她的女兒今天被查診出懷孕,需要她照顧。她剛才回了家,現在估計還沒有趕回來。”

我将這個消息消化了一下,說:“所以說我今天要一個人在家裏睡了,是嗎?”

正值紅燈,車子緩緩停下來。他偏過頭看看我:“或者,你也可以跟我回去顧宅。”

“…”

“王阿姨的女兒懷孕,今天聽她口氣有些着急,說是有點流産先兆。你還有一個半月就要高考,接下來王阿姨如果兩邊跑,就難以兼顧完全。既然這樣,我想,”他停了停,偏過頭來看看我,“你不如搬回顧宅。”

“…”

我看着他。他的臉龐隐在暗處,淡然沒有波動。他方才的語氣同樣雲淡風輕。像是在處理一件公務,給出前提,繼而給出建議。再合理不過的邏輯順序。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好。”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半月,殘酷的程度是慘不忍睹的。

這段時間會覺得時間這個東西極為飄忽和扭曲。有時候會覺得非常短暫,這是在你考場上答題的時候;有時候又覺得特別漫長,這是在你等待每次模拟考成績的時候。因此這個時候的學生産生什麽心理都是正常的。而我的心理表現就是暴躁。這種暴躁表現在每次葉尋尋放學從高中二年級學部跑來找我的時候,都會遭遇我的憐憫,嘲諷和冷暴力。比如有一次她好心好意為了安撫我而跟我說:“我們這兩天也搞考試了呀,大家都一樣。你就淡定一點,高考就是紙老虎,不算什麽事的。”

我覺得當時我看着她的眼神應該是非常憐憫的:“沒經歷過高三的小孩子就是單純無知啊。”

“…”

我能看出她在努力忍耐我的嘲諷,并且最終成功地忍耐了下去,接着勸我說,“上次狀元回校講座不就講過,覺得煩躁的時候就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眼,默念自己的最強的。這就好了呀。”

我繼續憐憫地看着她:“沒經歷過高三的小孩子就是單純無知啊。”

葉尋尋終于暴怒:“杜绾,我們絕交!”

葉尋尋聲稱絕交的後果就會接下來直到高考的這段時間裏她果然沒有再來找我。取而代之的,每次下午放學後,跟我一起步出校園的人就變成了李相南。這樣的事情過去大概兩三天,直到一天下午放學時毫無預兆地下了大雨。這完全出乎前一天晚上李相南給我推送的短消息裏天氣預報所顯示的天氣範圍。我背着書包被大雨堵在教室門口不能出去,面無表情地看向李相南。後者在我的眼神底下清了清嗓子,說:“天有不測風雲,天有不測風雲。”

從教室到校門口還需要一段距離。我等了一會兒不見雨小,咬咬牙,舉着書包跑出去。被李相南一把抓回去,另一只手他解開自己的外套:“你等等,我跟你一起,舉着我衣服一起跑…”

我打斷他:“謝謝你啊,不用。”

我蒙着頭跑出去。一口氣跑到學校門口的崗亭下面。剛站穩,李相南已經從後面跟了上來,我看看他:“你知道崗亭下面這塊地方有多珍貴嗎?一下子被你占去了五分之一的地方啊。”

李相南說:“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謝謝你啊,我不用你擔心。”

我說完,看到李相南的視線下移了一點,落在我脖子下面的某個地方。然後他咳嗽了一聲,快速別開臉。我順着他的視線看下去,才看到我今天穿的格子襯衫已經被雨淋濕大半,露出裏面隐隐約約的天藍色胸衣來。

我的臉騰地紅了一大半,立刻拿書包捂在胸前。

李相南仍然扭着臉看天上,一邊把自己的外套遞過來:“要不你穿這個好了。”

我說:“謝謝你啊,不…”

我還未說完,突然覺得肩膀一沉。身上已經被披了一件深色的風衣外套。

風衣直達小腿。低頭時,仿佛嗅到衣襟上一點清淺的男性香水味道。我扭過臉,肩膀已經被人摟住,微微用力。一個聲音從頭頂淡淡地響起來:“你是李相南?”

我仰起頭。

顧衍之一手撐傘,袖口挽起,穿一件淺色襯衫。從我的角度看過去,眼皮深邃,神情平淡。

李相南看看他,又看看我。把手裏的外套若無其事地收回去,然後說:“是,我是李相南。”

我莫名地有些心虛,輕輕咳嗽了一聲。很快下巴被捏了一下,輕輕半擡起來,我對上顧衍之審視的目光:“感冒了?淋雨的緣故?”

我說:“你今天怎麽有空來…”

眼前被遞來一方手帕,他說得随意:“正好路過。車子就在那邊。”一面擡起眼皮看了看李相南,嘴角露出一點笑容,“李小同學家住得遠不遠?這樣大的雨,如果接下來你是自己回家,不如我順便捎一程。”

李相南又看了看他,然後又看了看我。最後說:“好啊。謝謝。”

兩分鐘後,我坐在副駕駛位上,身上裹着的風衣還沒有拿下來,頭上又被丢了一塊毛巾。顧衍之的手指隔着毛巾輕輕按摩我的發頂,我僵硬了一下,在毛巾的空隙裏艱難轉頭,說:“李相南,我記得後面還有塊毛巾,你找一找,也擦一擦頭發。”

李相南哦了一聲。我頭上的動作停了停,接着聽到顧衍之同李相南的問話:“你家住在哪個方位?”

李相南說:“我住城西李家的李宅裏。就是城西李家,你聽說過吧?”

我面前的人輕描淡寫地開口:“沒聽說過。”

這樣強大的幸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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