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大學的食堂每到飯點總是人滿為患,雖然過了大一的學生們大都出去開辟新的疆土,但是每年源源不斷的懵懂新生們仍在頭一年傻乎乎的直奔食堂,按時按點的搶座
陳槐端着餐盤擠過擁擠的人群,靠靈巧走位移動到室友們搶占的座位邊,穩穩放下餐盤才松了一口氣
盛明傑瞥了一眼他的餐盤,米飯堆得快要溢出來,幾乎是他們的兩倍多
“你怎麽又要這麽多飯啊,當心對胃不好。”
陳槐笑着,扒了口飯
倒是沈旭天替他回答了
“估計晚上又不吃,你現在看到的是兩頓飯。”
陳槐點頭,算是認可
盛明傑猶豫着,還是說了
“雖然你現在是這種情況,但是該省的千萬不能省啊。怎麽能從牙縫裏省錢呢。你現在萬一病倒了怎麽辦,都沒人照顧——”
沈旭天在桌下踹了他一腳,眼神飚出一行字
——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就你有嘴!
盛明傑自知說錯了話,閉上了嘴
卻見陳槐在手機上敲打一陣,沖兩人舉起屏幕
“不會有事的。我也沒省錢,只是回宿舍就不想出門而已。”
盛明傑嗯了一聲,沖他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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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自己有數就好。”
他也後悔自己一時沖動揭了人家的傷疤
就在上個學期的假期實習中,陳槐毫無準備的接到警察電話,被告知雙親車禍去世。當然,那時候他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看見陳槐禮貌的挂了電話,一言不發的離開教室。下課後他們才知道陳槐和輔導員請了假,趕着當夜的飛機回家。他們在QQ和微信上騷擾許久都沒有得到回複,最後從輔導員口中得知事實,終于消停了,想着遠距離的安慰沒什麽作用,不如開學能見到了再想辦法。卻沒想到開學後的陳槐,啞了
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就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盛明傑在網上查過,卻也只發現一個近似案例,的确有人曾在遭遇重大變故後暫時性失聲,但是不知這個暫時持續了多久,也不知後來到底有沒有治好。陳槐自己不肯去醫院,他們拿他沒轍
一直刷着微博沒說話的周楠突然發出一聲驚嘆,戴着耳機沒注意到自己的音量有多大,把旁邊坐着的一對小情侶吓了一跳
“卧槽,沈照歸和蔣伯望結婚了!”
沈旭天對人家陪了個笑,才兇道
“這麽沒見識呢,同性結婚都允許了多少年了,你在這咋咋呼呼的。”
“我可憐的沈照歸啊,找了個渣男,你看看這個什麽二代,除了那張臉,就只有錢,他還有啥?我這個idol他瞎啊。”
其餘兩人哂笑
“這還不夠,還想要啥?”
陳槐也無聲的笑着,旁邊的女孩偷偷看着就是臉上一紅,忙不疊低頭,拉着自己室友走出去好遠才道
“建築系的那個學長真好看。”
室友問
“你說哪個?”
“就不會說話的那個。”
“哦,陳槐啊,在建院名氣挺大。”
女生好奇,問
“為什麽?”
“還用問,長得又好看,還悲情,聽說前不久父母雙亡,家裏就剩他一個了,而且受打擊還不能說話,這偶像劇男二的配置,能不出名嗎?”
女生眉頭皺着,有些同情
“那,父母都不在了,誰供他讀書呢,會不會很緊張啊?”
室友也懂不得太多,只說
“誰知道呢,可能還有別的親戚資助吧。”
外人的議論僅僅截止在這種程度,可能有同情,有憐憫,但更多的不過是拿他來當談資的事不關己而已,不過這些對陳槐來說都沒什麽意義
他晃晃悠悠的往宿舍走,進了門先把自己扔上床才有種還活着的真實感
他20有餘,身無長物,兩月前還天真的以為自己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他清晰的記得最後一次和媽媽視頻通話,那晚恰逢月初,他照例在要生活費,媽媽也照例轉給他,嘴裏念叨着
“什麽時候我才能花上你的錢?”
他嬉皮笑臉開玩笑,回道
“還早呢,最起碼得等我畢業,萬一讀研還得幾年。要不我一直讀書吧,讓我爸一直供我。”
媽媽笑罵道
“你要累死你爸啊,傻小子。你以為掙錢容易——”
“我知道啦,開玩笑噠。媽,以後等我賺了錢,一定晨昏定省,準時上交。”
他知道媽媽嘴硬心軟又愛念叨的性子,很有經驗的順着她說。當然這并不是空話,他心裏真是這麽想的,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做到
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便是,總有一天
那是很普通的一日,萬裏無雲烈日當空,老師在教室裏講着安全須知,學生們興致盎然,将接下來的美術外出實習當成集體旅游,叽叽喳喳的籌劃。可手機突然響起來時,他就像冥冥中有了某種奇妙的預感,鬼使神差的沒顧及老師,接了起來。對面聲音響起的瞬間,心裏有一聲輕響,是什麽東西斷裂開來的聲音,清脆,空洞
“是陳槐嗎這裏是L市濱河區派出所,你的父母今日淩晨因車禍死亡——”
……
…
..
“嗯。我知道了,謝謝。”
屏幕關上時也有一聲輕響,他明白了斷掉的是什麽,那是連接在他和父母身上的血脈纖鎖,自此斷的支離
他出忽意料的冷靜,連夜飛回家,趕着最後一班機場巴士直直去了派出所,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警車,同行的警察和他爸一般年紀,甚至一般身形,都有着收縮自如的啤酒肚,寬厚堅實的背影,以至于他從後座看過去的時候,還覺得這一切都是假象,直到他進到太平間,親眼見到那兩具涼透的屍體
他們面容安詳,撇開那白的吓人的面色真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樣,但他知道不是,倘若真是睡着了,他爸絕不會這麽安靜,沒有轟響的呼嚕聲,沒有動靜極大的翻身,更沒有上下起伏的胸膛
有人要他選件壽衣,他選了兩件純色的,他爸媽活着的時候就穩妥又體面,死了也不能太花哨。冰櫃拉開時有一陣撲面的寒氣,他撫上父母的臉頰,想着
——真冷啊,爸媽躺在這裏,不知睡不睡的安穩
很久,也可能沒有很久之後,那位警官遞給他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裏面是父母的死亡證明,是已經注銷的戶口本,那上面,戶主變成了自己
他接過來,雙腳站定了就是不肯走,警官只能随他去
那一夜,他陪着父母坐了一宿,往常都覺得長夜漫漫,學習的時候,畫圖的時候,做模型的時候,他恨不得時間眨眼間就流盡,可那一天,他頭一次感覺出白駒過隙來
好像這兩張臉也沒看多久,就被推進爐子,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姍姍來遲的親戚朋友在家裏聚了許久,爸爸半生積累的人脈這時候派上了用場,大人們知道他難受,越過他替兩人辦了葬禮,填了新墳,滿門賓客來來去去,匆匆上兩柱香,在人情的簿子上添上些錢,再對他說幾句無用的寬慰,也便仁至義盡的走了,沒人發現這個從始至終沒掉一滴眼淚的孩子再沒有張過嘴
他也不是故意不說話,只是突然間沒了說話的欲。望,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疲憊
所有人都散盡之後,他關好門窗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再醒來就被現實的繁瑣敲碎了保護殼,轉折于各種政府機構,簽署各種各樣的證明和手續,将父母的房子過戶,領意外保險賠償金,辦理遺産繼承……再去物業關停兩月後的水電,停掉車位,
這些他20年間從未涉足過的事務一下子湧入他的生活,他也就在那一瞬間長大了,明白自己原來早在18歲生日的那天,就已經有了社會中的成人身份,只是從前身後有父母做依靠,從沒有察覺。
他卡裏多了相當可觀的一筆巨款,心裏卻并不踏實,卡裏的那一串數字似乎帶着父母生命的重量與溫度,每每花掉一分,那重量便減輕一分,連着他們留在這個世界的痕跡也減淡一分,無端讓他心慌。
可獨自生活起來才發現,在這城市裏生活着,錢就像是手中沙,捏得越緊,流的越快,他覺得周身都是無助和慌張,幾乎要被這些情緒淹沒
王叔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敲開他的門,強勢又體貼的給他支持,他帶着一身風塵仆仆,開門見山
“小槐,前些天我出去了一趟,沒趕上你爸媽的葬禮。你別見怪。”
陳槐先是點頭,接着又搖頭,想說不怪他,卻發現自己竟然講不出話
王叔見他臉憋得通紅,只張嘴卻沒一點動靜,這才覺得不對,伸手就去探他的額頭
“怎麽了?最近感冒了?”
掌下的皮膚冰涼,眼見着沒什麽問題,可這孩子幾天不見就已經消瘦不少,眼下青黑看上去疲憊又憔悴,他不放心,當下拉着他去醫院
一番檢查下來的确身體沒有問題,醫生把無法發聲的現象歸因于心理原因
王叔皺着眉,半晌道
“你下個學期先請個假吧,我幫你跟輔導員說。咱們先把病治好,再去上學。”
陳槐搖頭,在手機上打字給他看
“不用了,我的課考試都不需要說話,我沒問題。”
過道裏高跟鞋脆響由遠及近,是王叔的老婆匆匆趕來,這個向來精致的女人今天居然妝也沒畫,一來就抓着陳槐怪罪了一遍
“怎麽自己扛不住也沒跟我說一聲呢?阿姨一直以為總該有些親戚陪你,怎麽全都跑了,這些天就靠你自己?太不像話了!”
陳槐打了字,舉着手機
“沒事的,我自己能應付。”
阿姨眉頭卻皺的更緊,語氣不自覺溫柔下來
“真的不能說話了?”
王叔在旁邊接道
“嗯。說是心理問題。讓他先別去學校了,在咱們家住一段時間,把病治好再去。”
王叔見他搖頭,語氣越發嚴厲
“就憑我和你爸這麽多年的情分,我也不能放你回去!你爸要是還活着,能讓我這麽做嗎?”
陳槐不住地搖頭,手上忙着打字,眼眶不知何時就有些通紅,被這一番話震得差點落下淚來
“我學費已經交了,不能不去。我不能浪費我爸的錢。謝謝你王叔,但是我真的不能留下”
王叔看着這個倔強的孩子,多少也明白了些,父母留下的錢是個定數,往後只出不進,孩子肯定心慌,他柔下腔調
“我知道,你不想浪費錢,和你媽一個性子。可你還小,身體重要。這樣吧,這幾年學費和治療費王叔給你墊上,算利息,你以後再還給我。行不行?”
阿姨在旁邊忙不疊點頭,以他們的家境,其實不在乎那點錢,以他們父母輩的交情,更不能棄他不顧
“就是,這些事你別操心,都交給你王叔。”
陳槐那一瞬間就有些分神,多熟悉的話,他曾經說過多少次
“以後我賺了錢,一定晨昏定省,準時上交!”
又聽過多少次
“你就只管念書,剩下的爸給你解決。”
可是,一個普通的東升西落過去,這個以後就再也來不了了,他覺得這個詞在他這裏沒有一點信用,不敢相信別人,更不敢相信自己
他打出一行字
“王叔,我已經成年了,這些事都該自己解決。我爸要是知道我這麽給您添麻煩,肯定會怪我的。您放心,我要是有什麽問題,一定先聯系您,不會自己硬撐着。”
阿姨摸着他的頭發,到底沒把話說出來
都是自小無憂無慮的長大的孩子,突遭變故一下成熟了不少,她很欣慰,更多的卻是心疼
王叔與那雙眼睛裏執拗的光對視良久,知道他和他爸一個脾氣,只能敗下陣來
“行吧。随你。”
幾天後機場分別的時候,王叔給他發了一個號碼
“還記得C城的秦伯伯嗎?也是我們的一個戰友,年輕的時候關系最好,這些年離得遠了卻也沒疏遠,你們這些孩子可能不清楚。我拜托他照顧你一段時間,你到C城之後每個周末去秦伯伯家住兩天,他安排了醫生給你看看。我已經跟他說好了,一定記得去啊。”
進安檢之前,陳槐回頭深深看了一眼
來來往往那麽多人,佝偻蹒跚的,趾高氣揚的,垂眉斂目的,可獨獨這道身影,仿佛鍍着金邊,看不清眉目,卻像是直立的标杆,那是和父親身上一樣的,成年人的氣度,那是他還沒有擁有,卻萬分豔羨的責任感,在夕陽餘晖裏吸引着他的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寫文之前,想給大家安利一部動漫,叫做蜂蜜與四葉草
這個動漫将大學時代的迷茫和暗戀之類虛幻的東西表達的非常好,超級好看
這篇文就是想要模仿那部動漫來表達這些東西,就不止是戀愛,會有些慢熱哦
請多多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