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阿強親了一下我的額頭，然後抱緊了我：“讓我想想從哪裏說呢？”

“就從叔叔說起吧。”其實我也很想叫爸爸，但是總是會覺得不好意思。沒有見過他的爸爸，如果這麽稱呼，會像是偷來的一樣。

“放心，老頭人很好相處的，人很通達，他會很喜歡你的。”他捋着我耳邊的頭發，“我爸前幾年開始報自考班，現在都考到專科，準備向本科沖刺了，比我學歷高多了，天天還跟我顯擺他那些證書。”

我心裏對阿強的爸爸更加的佩服，人一旦長大了，很難再靜下心來去學習，更何況像他這樣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的人，我笑着說：“叔叔真厲害，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是啊，所以我常想我家老頭就是沒趕上好時候，他要是生在咱們這個年代，現在少說也得是個教授級的人物嗳。”阿強見我誇他爸爸，一副與有榮焉的嘚瑟樣子，我捏捏他的下巴。

“我爸小時候，那時候家裏的錢都給奶奶治病了，也沒錢讀書，那時候上學條件也不太好，就跟着我爺爺找零工。沒有文化也沒什麽見識還沒什麽關系，所以輾轉托了不少人才找了個工廠的鐵飯碗，後來跟我媽結婚以後，就讓我媽做了，自己找了個環衛的活幹，一直幹到現在。

我六歲那年，我媽他們工廠倒閉了，為了不讓家裏收入突然減少，我媽就跟着我爸做了又累工資也低的環衛工，我爸不願意，倆人還因為這個吵了幾天呢，那是我印象裏他們第一次吵架。後來沒拗不過我媽，倆人就天天一起上下班，不過倆人這樣也挺樂呵的。”

“那時候為什麽不想着做點小生意呢？”我好奇地問，九零年初那時候的機遇多好啊。

“我也是這麽想的，我問我爸，為什麽不幹個體戶？我爸說家裏裏裏外外都沒個念書的，也沒有腦子好使會變通的，還指望他和我媽倆一個文盲、一個半文盲自己開竅啊？那時候天天光想着怎麽好好幹活保住飯碗了，能有心思想着要供我念書就算是看得很明白了。”

我和阿強一起悶笑，聽着阿強對他爸爸字裏行間的描述，腦海裏甚至能想象一個年輕能幹卻又無知無覺的男人，一心一意想着用自己的體力和肩膀來扛起這個家，每天樂呵呵地過日子，也是這樣的性格，才能把孩子養的這麽幸福吧。

“他們吃着沒文化的虧，就想着一定要送我去念書，你也知道，我念書的時候成績一直也還行。我九歲的時候我媽沒了，急性尿毒症。”他低沉的聲音緩緩地陳述着，“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沒了是什麽意思，見不到我媽就天天跟我爸哭着要我媽。我爸就只能哄我說媽媽回老家了，在老家幫我種好多好吃的果樹，等我長到十八歲，就帶我回老家看我媽，就這樣哄了我幾次。”

我摟緊了他的脖子，他也拍拍我的背示意他沒事：“我那時候特別傻，就拿根粉筆在院子裏地上畫橫線，一天畫一道，我覺得我畫上一道我就長了一歲，到第九天我告訴我爸；爸爸，我十八歲了，你帶我回家找媽媽吧！”

我半個身子幾乎都壓在他身上了，臉埋在他脖頸裏，心疼地摟着他哭，原來，你小時候是這麽過來的麽！

他安慰我說：“傻子，都過去很久了，那是我爸第一次打我，他也哭我也哭，他告訴我說媽媽沒了，就是死了，再也見不着了，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沒有媽媽了。”

我哭得不行，滿心的心疼，也在心裏開始慶幸，幸好我從沒有因為阿強媽媽的事情偷偷做過壞事，不然那該有多麽混蛋，哪裏還有臉面對他。

阿強用手抹掉我的眼淚，下巴蹭我的臉，被我一把推開，帶着哭音說：“給我抽點紙。”

他笑呵呵地看我擦完眼淚擦鼻涕，又拿了張幹淨的紙給他擦手：“不要用手擦，眼淚鼻涕髒死了。”

他滿不在乎，還特意在我眼睛和鼻子上各親了一口：“自家寶貝，愛都來不及，有什麽髒不髒的。”

我舒緩了情緒，推了推他：“那後來呢？”

“後來啊！後來比較重要的事，就是你轉學來我們學校了，到我們班，到了我旁邊。”他語氣裏充滿懷念，“你不知道，那時候在我的心裏都震驚了，我覺得世界上再沒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白白的，嫩嫩的，小小的一團，笑起來，整個人都看起來像糖果一樣，甜甜的。”

“我可是男的，什麽甜甜的。”我白了他一眼。

他胸口傳來悶悶的笑聲：“我特別喜歡你，覺得你做什麽都特別可愛。那時候有人都欺負我的時候，你那句脆生生的‘你們不許欺負他’，就像是魔咒一樣，刻在我心裏。我到現在想起來，都還能感覺到那天的一切：被晚霞映的紅紅的傍晚的天空，照在穿着一件毛茸茸衣服的你身上，風一吹，茸毛輕輕抖動，也沒你的睫毛忽閃的好看，你的睫毛那麽長，一眨一眨就像是蝴蝶一樣飛到我的心裏去了。"

“那你是怎麽發現……都是我做的？”我後來的聲音輕如蚊蚋。

“嗯……讓我想想啊。”他想了很久才開口，“應該是你到我家第一次做客以後吧。”

“六年級的時候？”我看向他，對于在他家做客的次數和時間我都記得很清楚，那是我最能感覺到家庭溫暖的時刻。

“嗯，那次你吃飯的時候就不怎麽開心，我以為是老頭做的飯不好吃。”他呵呵笑。

我趕忙解釋道：“不會，叔叔做的飯很好吃。”

“你沒讓我送你回去，我還是偷偷送了。第二天，你去找那些經常欺負我的人，說以後不要再欺負沈強了，那些小孩跟你吵起來，我聽到的。”

我心虛地把臉埋得更深。

“那次是咱們第一次聯手打架哈？”沈強想起來倒是很興奮，“沒想到你那麽個小個頭，粉嫩嫩的，上去就敢跟他們打架。”

“也是最後一次。”我臉紅，一個從沒打過架的人去打架，打完以後渾身都害怕的打冷顫。

“我心裏很生氣，可是一看到你，我就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了。”阿強又繼續回憶，“你那時候成績不怎麽好，想跟我考同一所初中，後來又上了同一所高中，上了很多補習班吧？”

我有着被拆穿的尴尬。

“我是高二的時候發現的。”

“發現什麽？”我很疑惑他突然說的這句話，跟前面說的話沒什麽聯系啊。

“我對你的感情啊！我喜歡你，是戀人間的那種喜歡。”阿強揉着我的頭發，“那時候我們宿舍的一個談戀愛，晚自習以後經常回到宿舍顯擺說給你女朋友買了什麽好東西，還牽了手親了嘴什麽的。我一開始也跟着調侃他，後來他問我怎麽也不找個女朋友啊，我被問住了，因為我腦子裏第一個念頭想到的就是你，之後也全都是你。”

“我知道我這個想法肯定是不對的，所以，我沒提過這件事……後來，我辍學以後，也會經常去你家附近看看你，很少能見到你，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你了，你是搬家了吧？”

我點點頭，手指在他的胸口無意識地劃動着：“我後來也去找過你，可是你搬家了，我也聯系不到你。”

“給我爺爺治病花了不少錢，也借了不少錢，後來，我們那一區終于拆遷了，我家院子很大，我爸說全換成補償款給爺爺治病，我爺爺氣得不行，一定要一套回遷房不然以後家裏人都沒地方住。用剩下的補償款給爺爺治病，爺爺說他的病也就是那樣了，讓我去上學，我那時候心也亂，完全學不進去，沒聽爺爺的，我就找活幹。”

“那你怎麽想起來去收廢品的呢？”

阿強有點氣息粗重地抓住我搞小動作的手：“我們那塊拆遷，很多家都把不好帶的都扔掉了，我覺得可惜，就想着能不能收回來，也是我運氣好，撿到幾件好東西，賣了幾萬塊錢，都給我爸讓他把外債還了。”

我偷偷笑：“後來，就是你之前告訴過我的了？”

他把我的手放到嘴巴裏假意咬了一口：“嗯。”

“那你還有其他的親人嗎？除了叔叔。”

“親人嗎？算不上多親。我外公外婆，還有三個舅舅。我跟他們感情并不深。”他把我的左手放好，把我在他懷裏調整了一下姿勢，“我只記得小時候我爸媽常給他們寄錢，去老家走親戚的時候我收不着壓歲錢，年年都會來一趟，走的時候帶着不少好東西走。我媽媽病的那些年，我爸去找他們借錢應應急，他們一分也不願意拿出來，後來我爸生氣，就再也沒跟他們來往過，這倒是如了他們的意。”

“他們為什麽要這樣？”我心裏覺得他們這麽做太過分，我父母雖然沒給我什麽陪伴和溫情，但是物質上卻從來沒有苛待過我的，為人父母，起碼有一樣要做的好點吧？

“我長大以後，覺得我媽很可憐，我外公外婆應該是非常重男輕女的。我媽在家裏是最小的一個，但是當年，只有我媽一個人出來打工。聽我爸說，我本來應該還有一個小姨的，外公外婆把剛滿月的小姨送人了。”

“他們怎麽能這樣？！怎麽配為人父母？”我憤慨着。

“已經斷了來往了，幾年前不知道從哪裏打聽說我家過得還不錯，就跑過來鬧着要我爸給外公外婆出贍養費，還打了官司。”阿強冷笑，嗤之以鼻，“打官司誰怕誰，我爸說他替我媽贍養老人是應該的，每個月500生活費，多了沒有，要是再鬧就一分也不出。”

“他們能同意？”我保持懷疑的态度，就那一家子人，鬧了這麽一通能善罷甘休？

“不同意也得同意，以老家那邊的消費水平，糧食蔬菜自家地裏出，500塊錢綽綽有餘。”

跟阿強的父母比起來，我本來覺得自己的父母不像樣，沒想到還有更不像樣的父母。

“不像樣的父母多得是，我從不覺得我是個好人，我的少有的善良帶着一把刀，所以我捐過錢給孤兒院，也給過流浪動物基地，卻從來沒有給過養老院。養老院裏的老人，如果兒女孝順自然會不缺錢花，如果有兒有女卻還不如意，我只會覺得子不教父母過，可憐之人自有可憐之處。”阿強聲音铿锵有力，“而我，不會讓我爸爸住養老院，我會好好養他陪他到老，讓他過幸福快樂的晚年，就像他小時候撫育我一樣。”

“嗯。”

原生家庭的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比學校，比社會更大。

比如我，我會認為利益至上，父母都要排在後面。而阿強的爸爸在教育孩子的時候從不在任何生活細節中表現中金錢至上的觀念，所以，在幼小的阿強心裏，錢，是沒有家人重要的。在阿強家是常客的我，耳濡目染，心裏才有了底線，沒有長成金錢至上的無良商人。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間隔了這麽久才發新章節呢？哎，原因很簡單，之前發表新章節被鎖後修改了N次的心很累，很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