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天,是我一生中過得最熱鬧最有生活氣息的除夕。

因為頭天晚上聊天太晚,睡到了中午也不覺得夠,我看了鬧鐘一眼,才十點多,就蒙着被子要繼續睡,阿強過來催着我趕緊起床。

“快起床啦,吃了午飯阿山和阿龍就帶着奶奶來過年了。”阿強拿着熱毛巾給我擦臉幫我清醒。

“再一會會兒。”我不睜開眼睛,用手去摸索被子。

“你要晚一點起呢,也可以。”阿強抓住我的手,扣住,在我耳邊低低地說,“我就跟他們說……都是昨晚……你太累了,想必他們也是能理解的。”

我迷糊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這個一臉壞笑的家夥:“流氓。”

“哎呀呀。”他拍拍自己的額頭,“我真傻,看到你到了中午還沒起床,我就算不說,他們也會想歪的呀,何必多此一舉,真傻。”

說着他就要起身走開,我瞬間清醒了,對呀,我怎麽沒想到:“嗳嗳,別走別走,我起床,幫我把衣服拿來。”

簡單地吃了午飯,和阿強一起貼對聯,先貼院門上的。阿強負責貼,我負責遞給他。

拿着這幅對聯,仔細看了一下,紅底金字,用行書的體式寫出來,但更多了一分圓潤,更有年節豐滿的感覺:“這個字帖寫得好,家居黃金地,人在幸福中。字好,聯也好。”

“我回頭告訴我家老頭,說你誇他了,他指定高興。”阿強把膠水塗好,接過了上聯貼在門右邊。

“這是叔叔寫的?”我驚訝地重新再把對聯看一遍,這個字沒有多年的練習和參悟是寫不出來的,已經有自己的風格了都。

“昨天不是說了嗎?跟我一起叫爸爸。”

我沒理他,這哪好意思張這個嘴,我都很多年沒叫過爸爸了。

春聯都貼好以後,開始貼福字。福字寫了很多,只能看到能貼的地方就都給貼上,全都貼完以後,整個家瞬間就喜慶起來。

阿山他們開車大概在一點左右的時候到的,阿山先是從後座攙出了一位老人,老人頭發花白,被歲月撫摸過的面容滿是慈祥,雖然腳步有些蹒跚,拄着一根半人高的紅裏發烏的龍頭拐杖,但是目光清明,很是精神矍铄,她安然地接受了阿山的攙扶,滿面笑容地走了進來。

我和阿強以前以後地去接過老人讓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我給老人準備茶果點心,阿強和阿山一起出去拿東西。

阿龍今天的精神面貌和那天見到的大不相同,每一根頭發絲都能顯示出他的喜悅和滿足,他恢複得很不錯,沒有坐輪椅,只讓阿山扶着他慢慢挪了進來。

阿強背着拎着、兩個臂膀又夾着一堆東西氣喘籲籲地快步走向了廚房,我走過去說他:“為什麽不多拿幾趟,都看不到路了。”

說着我就要接過來,他搖搖頭示意我走開,把東西都放進了廚房以後才大呼了一口氣:“阿山,都說家裏年貨都辦齊了,你怎麽還帶這麽多東西過來啊?。”

阿山把阿龍扶到沙發邊,奶奶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子示意到奶奶旁邊坐,阿山也從善如流。

阿龍坐下以後,奶奶給擦了下額角流出來的汗,心疼得不行,用很濃的四川口音,很軟糯,我也大致半聽半猜也大致聽懂了:“我孫孫受罪喽。”

阿龍笑笑也用方言跟奶奶對話:“沒事,這都好了,你看我都能走路了。”

阿山在這邊對阿強說:“我去接奶奶的時候,奶奶從家裏帶過來的,說是老早就腌好了就等着阿龍過年吃的。”

阿龍給奶奶介紹:“奶奶,這是我老板,秦政,對我可好了。”

奶奶雙手合十在面前做拜拜的手勢,我趕緊握住了奶奶的手:“您太客氣了,這麽些年,阿龍也幫了我很多忙。”

我不太會哄長輩,只得求助地看向那倆聊食材聊得火熱的男人,阿強最會跟長輩相處,馬上就過來哄老人說:“奶奶,您不知道吧?阿龍在公司裏可厲害了,好多人都喜歡他。”

果然老人一聽到有人誇自己孫子,馬上高興得不行:“阿龍啊,從小就人緣好,孝順。”

阿強他們倆準備去廚房大展身手,開始為年夜飯做準備,奶奶也要去廚房幫忙,被阿山給拒絕了:“您放心吧,您教我的我會做了,阿龍喜歡吃的梅菜扣肉我絕對會好好做,您嘗嘗我的手藝。”

因為怕我們無聊,阿強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買的麻将牌,原木色的手提工具箱一樣的盒子,拆開裏面的塑料包裝膜,讓我們轉移陣地去打三人麻将,還在每個人旁邊放了一盤幹果點心,果汁酸奶。

我不是很會打麻将,阿龍和奶奶倒是都會很會打,教給我基本的規則以後我就邊學邊打。

奶奶畢竟年紀大了,打牌的時候很慢;阿龍的手還不是很靈活,拿牌放牌也很慢;我一個剛學會打牌的,對來對去也不知道該打那張牌,更慢。不得不說,我們三個人打牌,還是挺登對的。

阿山和阿強兩個人在廚房也不知道說什麽呢,哈哈大笑都傳到客廳裏,我對阿龍說阿強可能在裏面笑我不會打牌呢。

一開始我總是要點炮,推倒牌以後阿龍看我的牌說我有将頭,剛才應該可以胡他的牌。不過我這樣打牌,老人倒是挺開心的,我坐在她上家,她總是有牌吃,一下午都笑呵呵的沒停過。

因為打的牌簡單,只有對碰,胡夾子,所以不明所以地打了兩局我就摸得清門路了,但是阿強說,跟老人相處就是要讓老人高興,所以我也依舊瞎打,不過也偶爾要贏上兩局,不然就放水太明顯了。

阿強和阿山倆人在廚房有空檔的時候就會出來看我們打牌,阿強過來給我支招,阿山去奶奶和阿龍中間坐着。

奶奶要去洗手間,阿龍喊了阿山過來扶着奶奶去,在門口等着。我和阿龍确認了個眼神,我就若無其事地把奶奶蓋好的牌打開,偷看!迅速又坐回位子,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然後跟阿龍說:三筒。阿山用手指撓撓鼻子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

奶奶的牙口和身體還是可以的,這個通過她吃東西還是能看出來的。吃幹果也不用阿龍幫忙剝皮,自己就可以嗑瓜子,剝些開心果之類的,還能騰出手來給阿龍剝一堆放着,托阿龍的福,我也跟着蹭了點。

打了不知道多少圈,天色漸漸地都暗了下來,又結束了一局,從廚房裏一下午傳來的香味就沒有斷過。

我已經坐不住了:“天黑了,這局結束咱們去看電視吧。”

奶奶贏了一下午也開心了,看着自己面前堆着的一小堆一元硬幣,把硬幣小心地放自己兜裏,笑着直點頭說好。

我去打開電視機,先把阿強扶過來,再回頭時就看到奶奶拄着拐杖自己走了過來,看着我有些驚訝,阿龍說:“沒事,奶奶身體很好的。”

我點點頭,把遙控器遞給阿龍讓他自己選臺,我跑到廚房去看看他們一下午在折騰什麽呢這麽香。

廚房裏的食材紅的紫的黃的綠的蔬菜都分切好了單獨放着,竈上兩個砂鍋分別在炖着什麽東西,好香!

“餓不餓?”阿強看我過來手裏不停地問我。

我搖了搖頭,下午幹果吃了不少,沒感覺到餓:“是不是快要好了?”

阿強點了點頭:“一下午都把所有的準備工作做好了,剩下的就等着下鍋炒就行了。”然後他沖我招了招手,給我捏了一個黃水晶一樣的長條遞給我吃。

這家夥真是得寸進尺了,有別人在呢竟然這麽公然地遞東西給我吃!

“嗯,好吃。”我嘴巴裏嚼着口感非常彈潤的食物,“是什麽?”

“肉皮凍。”阿強得意地說,“我做的,喜歡嗎?”

我點點頭。

阿山在一旁說話了:“強哥,秦總,你們倆這麽公然親親我我真的好嗎?打量着我家阿龍不在這裏啊!”

沒想到老實穩重的阿山竟然會直接說出來,我不禁有些羞赧,也沒好意思再待在這裏。

客廳裏阿龍正在陪奶奶看戲劇頻道的戲,以前我不耐煩聽戲,覺得除了戲服妝容好看之外,唱的方式是在接受不了,咿咿呀呀唱得太慢,半天出不來一句話。可能是年歲漸長,心境成熟和平和了,現在聽起來覺得十分的有韻味,戲裏的嬉笑怒罵,詞裏盡顯,我和奶奶一起聽得還挺津津有味的。

到了晚上六點多,菜陸陸續續擺上了餐桌,都用大碗扣着,非常豐盛。沒等那兩人招呼我們吃飯,我就扶着阿龍先坐到了餐桌上,讓奶奶坐在上首。我先開了紅酒醒着,又準備了果汁。

阿龍和阿山一人端了一個大白瓷湯盆過來,掀開碗蓋,赫然一盆清亮鮮嫩的雞湯,一盆醬香濃郁的蹄髈,讓人食指打開。

我直勾勾地看着桌子上的大魚大肉,真的是大魚大肉,除了涼菜裏有兩個素的,其餘的都是葷,我心裏直搖頭嘆氣:好可惜,可惜啊!

阿強坐我旁邊在我耳邊說:“今天破個例,都可以吃點,但是不要吃太多。”

我像是從黑暗中突然看到了光明一樣,竭力壓抑住自己的高興心情,點了點頭。

阿強和阿山倆喝酒,我們三個喝果汁,一起舉杯慶祝新年……大家吃的喝的都很開心,聊着最近發生的趣事,再聊着前兩年他們三個人之間的趣事,還有以前遇到的事,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事,竟然連細節都記得清楚。

阿強給我夾了一塊炖得軟爛蹄膀肉,我保持着斯文的吃相,速度卻一點也不慢,這入口即化肥而不膩的口感,太好吃了,我心裏滿足得不行,不一會兒就吃完了。

我想要自己再去夾一塊,阿強夾着通紅的蝦就放進了我的碗裏,眼裏有些不滿的意味,算了算了,吃蝦就吃蝦。

涼菜裏面我最喜歡吃肉皮凍,彈彈嫩嫩的,口感特別好,醬汁調的也很鮮美,我覺得比旁邊的海蜇絲更好吃些。

炒菜裏我就都很喜歡,各有特點,都很美味。那盤小炒臘肉,臘肉非常的輕薄透亮,吃着有說不出來的香味;還有一道臘味,是混合了所有阿龍奶奶從老家帶來的臘肉一起蒸的,一點也不鹹,想來是蒸之前有用水浸泡過;粉蒸排骨也十分軟糯,只有少許鹽味還有,大部分保留了肉本身的味道;對我來說梅菜扣肉偏甜系,不甚愛吃,阿龍十分喜歡,他的手指還不太能夠靈活自如的使用筷子,所以使喚阿山給他夾,一會兒半盤子就沒了,還要再吃,被阿山強烈制止;白切羊肉蘸着料也很好吃,羊肉不知道他們倆怎麽處理的,一點也不腥膻;那個紅燒清江魚最好吃,魚皮焦香的,魚肉嫩嫩的,刺也很少,我給阿強夾了些,不過還是提醒他要慢點吃;幹煸肥腸也很好吃,可惜阿強也不讓我多吃;富貴蝦擺盤最好看,紅火火的像一朵盛開的花一樣;最好玩的還是那道叫‘腳踏實地’的菜,因為今年我和阿龍兩個人都坐了輪椅,所以想取個口彩,看到食材我忍不住在內心翻白眼,想必阿龍也差不多反應,那分明是生菜擺了盤的椒鹽豬蹄,倒是奶奶拍着手說這個菜好,名也好,還讓我和阿龍倆多吃,吃哪兒補哪兒。

最後就是兩個大菜,雞湯我倒是不怎麽稀罕了,我家阿強經常做,今天無非是把水煮的牛丸和魚丸放進去了一些,口感更佳香濃了;那個醬香蹄髈實在是太好吃了,我本來不喜歡吃肥肉的,醬香蹄髈改變了我對肥肉的看法,旁邊的盤子裏單獨放着用醬香汁淋出來的素丸子還有獅子頭,我只能吃丸子嘗嘗味兒來解饞了。偶爾趁着阿強和阿山倆喝酒的時候,飛快地夾一筷子放進嘴巴裏,嗯,好吃!

阿山酒量很好,都是以前給我擋酒練出來的,阿強的酒量也不錯,兩個人說着聊着三瓶紅酒就沒了,還要再拆第四瓶的時候,我攔住了阿強開酒的手,阿龍也用不贊同的眼神看着阿山。他們倆人摸摸鼻子就各自倒了果汁,吃起了菜來,我們倆這也算是報了他們不讓吃肉之仇。

酒足飯飽之後,看了看時間,轉移陣地看春晚去,打開電視,春晚的開場舞曲剛剛結束,喜氣洋洋的主持人們齊齊登場。

奶奶指着電視:“董卿沒上電視啊?”

阿龍笑着回答奶奶:“今年主持人換啦,朱軍也沒在啦!”

奶奶點點頭,笑呵呵地緩緩說道:“給年輕人機會。”

我們大家一起也跟着哈哈笑,心裏都不禁佩服奶奶看事情的通達。

今年的春晚語言類的節目不是很出彩,語言類出彩的代言人沒幾個出現在舞臺上了,更可怕的是數量也少了,不是歌就是舞看起來不是很有意思。

但是春晚本來就是個衆口難調的節目,我們不喜歡,或許年輕人喜歡吧。對于我來說,春晚本身節目好不好看已經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春晚這兩個字本身的意義,他代表了幸福和團圓。

我從前覺得春節沒意思,春晚更是不看,年夜飯找鐘點工簡單地做了,囫囵地吃了,一個人早早地就爬到床上睡覺。

而今天晚上,一家人吃完飯,打開電視,聊着家常,嗑着瓜子,有對今年的感恩和感慨,有對新年的憧憬和向往,一家人相互打趣說着有意思的事……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深刻地體會到,原來,從前我不過春節,只是因為沒有一個讓我溫暖、讓我有歸屬感的家而已。

到了十點半左右,奶奶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我讓阿強帶着她到了之前安排好的卧室去,順帶着也讓跟來的阿山看看給他們準備的卧室。

阿龍和我在下面繼續看電視,他說:“秦總,您……變化很大。”

我看着他,他的意思是我留他們住在家裏這件事嗎?

“很多事情,您可能自己都沒感覺吧?”他笑吟吟地看着我,“強哥把您照顧得真好。”

我被他這麽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阿山把你照顧得也不錯。”說完我還特地往他脖頸上隐隐綽綽的紅印上看了兩眼。

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果然,阿龍鬧了個大紅臉。臭小子,敢調侃我,你還嫩了點。

我得意地看着他不敢擡頭的樣子,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頭發,繼續看電視。

我和阿強,阿山和阿龍,我們和他們,關系變得親密起來,是從什麽開始的呢?我仔細想了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最後統統歸結于世事的發展總是出人意料罷了。

最近幾個月的修養,把生活作息調節的很規律,我和阿龍只堅持到了十一點就開始陸續犯困,阿強給我們擠了半杯檸檬汁,我當時接過的時候并不知道,一口喝下,酸到無法控制表情,而我又只能極力忍耐着把它咽下去,我捂着臉,哭笑不得。阿龍吃不得酸,直接就噴了出來,臉酸得全都皺到了一起。看我們倆這樣,他們竟然哈哈大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把剩下的檸檬汁灌到那倆人嘴裏,看着他們也被酸得像個猴子才解了氣。

不過這樣一鬧,困意一點也沒了,我們四個等着新舊交替的那一刻的到來。倒計時的時候,他們跑出去放‘鞭炮’,我和阿龍聽着聲音不對,就一起慢吞吞地走過,真是服了這兩個男人,竟然買了一挂電子鞭炮在那裏‘噼裏啪啦’地放,一邊放,一邊帶着還喜氣洋洋的背景音樂,也很熱鬧。

過了零點,就不再繼續堅持,紛紛去準備睡覺,飯桌上的杯盤碗盞就讓它們還踏踏實實地待着吧,誰也不想去收拾了。

阿強跟在我身後,和我一起慢慢上樓,也囑咐他們倆早點回房間去休息。到了房間,阿強又給我拿來一片消食片,我搖搖頭:“去過洗手間了。”

我們一起躺在床上,他問我:“今天開心嗎?”

我點頭,開心到不知道用什麽詞來形容這種心情:“心好像被填滿了,有你,有親人。”

“親人?”

“嗯,認識你以後,我一直都很慶幸。”我翻到他身上開始親吻他。守歲,就讓我們換一個特別的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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