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日後,皇家獵場中

本朝并不喜林中獵殺的活動,這還是這幾年間頭一回用這獵場作為比賽場地,皇帝下旨,讓後宮嫔妃同朝中重臣女眷一同前往獵場旁觀,獵場已經築起高臺,搭好棚子,無一處安排不妥。

宮中女眷乘着馬車,緩緩向獵場行進。

阮夢芙第三次掀開了車窗簾子,瞧着前方那個騎着馬,背挺的筆直的人,心中頗不是滋味,說來自從對方因為要參加武試後,今日還是第一回見,可惜對方還是連個眼神都不曾給她。

“郡主,你在瞧什麽?”白芷不由問道,今日出宮本該是開心的日子,偏偏郡主一點兒心情好的表情都沒有,反而還多了幾分失落。

“沒什麽。”阮夢芙悻悻然放下了簾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個什麽勁兒。

不一會兒,有人輕輕叩了幾聲車壁,是顧承禮。

“二哥,怎麽了?”

顧承禮低下頭來看着她,“今日姑姑不在,我也有諸多事要忙,你待在棚下別随意走動。”

“我知道了。”

阮夢芙點點頭,今日她本不想來,可顧承禮說了帶她出來散心,也不知道是怎麽說動了太後和長公主,竟讓她們都同意了。

“你放心,我不會亂跑的,今日吳大夫人也會來,我會同她坐在一處。”

顧承禮點點頭,略有些擔憂,今日獵場人多事雜,他總怕會有疏漏的地方。

阮夢芙說話間又看了一眼前方騎馬的人,前方是三十人的禁衛小隊,她偏偏一眼就分辨出了那個人的身影。說來他也要參加狩獵,這場狩獵非要将那老虎活捉了來,抓了放,放了抓。那何将軍到底安的什麽心,非得加上這麽一場比試。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過專注,前頭馬上的人終于動了,只見他一拉缰繩,掉頭往馬車者便來。

阮夢芙一驚,略有些不自在想要放下簾子,卻僵着身子沒動,眼瞅着那人踏馬而來,終于到了馬車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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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因為小半個月沒見了,她發現她同桌好像又長高,下颌線也鋒利了幾分,帶着些讓她不自在的陌生。

“何事?”顧承禮看着他,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

“聖人請您過去,有事相商。”年易安面無表情地看着顧承禮,連個眼神都不曾給過阮夢芙。

顧承禮輕輕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阿芙,今日事多,你有事便讓青戈來尋我。”

“我知道了。”

眼見着兩個人便要策馬而去,“同桌,你等等。”阮夢芙慌忙間出了聲,等人偏過頭看她的時候,她有些發懵,将人喊住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年易安低頭看着她,見她面色糾結不說話,并沒有催促她,只是跟在馬車邊目不斜視地騎着馬。

眼見着倆人待的時間過長,林女使終于出了聲,“郡主,外頭風大,您有何事要同律少爺講,不如告訴臣,臣同他講。”

阮夢芙驚醒了一般,知她此刻舉動不妥,但已經将人攔住了,想了好一會兒,最後絞盡腦汁憋出了一句,“你萬事小心。”

說完這話,不等她還要說什麽,林女使便動手将簾子放下了。

似乎車壁輕響了一聲,她松了一口氣。但再從簾子縫隙處瞧去,外頭已經沒了人。

到了獵場,高臺之上兩旁青棚已是坐滿了人,阮夢芙找到了吳大夫人坐的地方,說來自元宵那日,她也許久不曾見過吳大夫人了。

“郡主,身子可好些了?”吳大夫人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見她這些日子面容消瘦了許多,臉頰脫了些稚氣,越發出落得像個大姑娘了,心中有些意動。

“勞白姨記挂了,我已經好了。”

“今日郡主便與我同坐可好?”

阮夢芙點點頭。

倆人說話間,人群中傳來騷動聲,是聖人同何貴妃到了,兩邊棚下衆人紛紛起身相迎,阮夢芙定睛瞧去,何貴妃今日妝容精致,一身明黃色宮裝更顯得雍容華貴,站在她舅舅身旁,倒是更像一對天家夫妻了。

“都落座吧。”皇帝宣了起,衆人方才重新落座。

阮夢芙重新坐在了位置上,她這個位置倒還不錯,這臺子搭的高,不遠處的叢林可以盡收眼底,一會兒狩獵能瞧得清楚。

等鑼鼓聲響起,倆軍參加狩獵的十人隊伍入了場,一陣急促的鼓點聲過後,參與狩獵的人迅速進了林中。

“老虎出來了。”

“快看,滇西軍好像圍住了一只。”

“老虎跑了,跑了。”

“不對,是咬了人。”

“快看快看,有人射中了一只老虎,老虎已經倒地了。”

棚下衆人先前還是鴉雀無聲的坐在那兒看着,待林間終于出現了老虎的身影後,這些人終于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開始竊竊私語,随着林間的激烈程度而音量提高。

阮夢芙握緊了手,瞧着林中的情形。

臺上的人能将林中的情形看的清楚,林中的人卻不能,各處都是樹木,和草叢亂石,隔絕視線,隐藏着危險。

年易安手中握着弓箭,方才同滇西軍相逢,雙方打鬥了一番,對方似乎有意将他同禁衛軍其他人隔開,他順着對方的意思,此刻同禁衛軍其他人分散開,一個人在林中行走。

叢林是最好隐蔽身形的地方,一叢草,一棵樹,它的周身都有可能藏着敵人。他閉上眼睛,感受着此間的空氣流動,忽然他耳邊發絲被風吹動,有一支暗箭穩穩地貼着他的身影射入了他身後的樹幹中,入木三寸,可見射箭之人功力。他快速地閃過身,毫不猶豫地朝着風動的方向放出一箭。

前方樹間輕響,轉瞬卻沒了動靜。

他飛快地追了上去,又躲過兩次暗箭,對方似乎是為了引誘他,并沒有帶着殺心。他将四周看過一回,學着對方将身形隐藏。比耐心,他還不曾輸過。

不知過了多久,臺上一陣喧嘩聲,因為已經有人拖着一白虎走出林間,來到高臺之下。老虎要活捉,只能憑手中弓箭和長刀,其他東西一概不許帶入。增加了擒獲難度,有人負了傷,瞧着血淋淋的。

“恭喜何将軍,滇西軍擒獲一只白虎。”便有黃門高聲喝道。

何将軍大笑三聲,看着與他同坐一處的吳都統,“都統手下該不會是讓着老夫?”

“何将軍說笑了。”吳都統帶着輕笑,到底笑容不達眼底。

又過半個時辰,又有人從林中拖着一只白虎出來。

“恭喜吳都統,禁衛軍擒獲一只白虎。”

氣氛越發焦灼,此番狩獵,雖不比獵殺時間長短,可到底是滇西軍領先一頭,先行擒獲一頭,雖禁衛軍随後也擒獲一頭,到底是落了下風,此番便看最後一頭被誰擒獲了。

到底是猛獸,雖兩方派出的是精銳,可到底還是有人受了輕傷。比賽規定,受了傷便不能再上場。

阮夢芙低頭尋着人,如今禁衛軍出來了六人,其中并沒有瞧見年易安的身影,也不知他如何了。

顧承禮站在樹蔭下,他今日負責臺下護衛,有人匆匆上前附在他耳邊說:“殿下,阿律被對方一人引誘離了隊伍,不知去向。“

顧承禮皺了皺眉,心中了解了七八分,狩獵開始前,他和年易安有一場對話。此番狩獵,他們要探一探何重态度。

他站在樹蔭下,擡眼看向高臺,只瞧見何将軍也在看着隊伍之人,他眼尖兒,瞧着何将軍面上帶了些焦灼。

“知道了,下去。”

何将軍提議當衆将老虎給放血剝皮,棚下大多都是女眷,雖後宅難免有陰私,可哪兒見過這般血淋淋的場景,不少人吓得花容失色,卻又忍不住起了身站到前方去瞧。

阮夢芙目不轉睛地眺望着林中,此時天色也暗了下來,沒有剛剛陽光充足那樣看的仔細,她似乎能瞧見林中有人走動,又似乎只是風動。

她身前站了不少人,耳邊也是吵吵鬧鬧的,她仿佛沒有聽見。

年易安隐在樹後,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對方似乎終于沒了耐心而有了行動。叢林輕響,有人極快的朝他的方向襲來。

他算準了時機,拔出腰間佩刀,迎了上去。

對方出招,皆往要害出招,他一連擋下數十招,防守毫無破綻,對方攻擊雖然快速而有有力,一時半會兒卻傷不到他。

又是一招攻向他的腿,他順勢抵住借力後跳,與對方拉開了距離。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何重停下了攻擊,站在原地,悠哉游哉的揮動着手中長刀。

年易安看着他,“何将軍,你故意引我來此,所為何事?”

“喲,瞧出來了。”何重向前一步,并未有動作。

“你不怕我就在這裏殺了你?”他又問道,像是帶着好奇一般,歪頭看他。

“為何要怕,你打不過我。”年易安淡淡答道,只是瞬間,他手放在了刀上。

對方似乎聽見了什麽好笑的話似的,大笑了三聲,似乎笑出了眼淚一般,擡手輕輕擦了一下眼角,露出的手掌骨節分明,手背上赫然一條長疤,從中指骨末端一直延向手臂,傷口隐在袖中,瞧不出到底有多長。

“少年人,別太自負。”

何重話音剛落,并不給他反應的機會,提着刀急速貼身,年易安接下他這一招,對方這回似乎帶了殺氣,渾身氣勢徒然一變,血氣盡顯。

兩個人打的難分難舍,一時分不出高下。

只是險象徒生,最後那一頭老虎出現了。它似乎就是為了等二人相争累了的時候,将二人咬殺,它用力朝前一撲,将方才平衡的局勢打破。

年易安朝後急退,迅速和對方交換了一個眼神,忽然之間倆人便形成了默契,朝那頭老虎攻去。

林中突然響起虎嘯聲,将衆人的目光又吸引到了林中,這聲虎嘯同前頭聽見的,似有不同,聲音更響,更淩冽,帶着彰顯林中之王的威懾。

“是最後一頭老虎了!”

“好像是那個方向!”

有人一指,那方向已經離高臺很遠,甚至已經到了獵場和山林的交接處。

衆人都能看見倆軍剩下的人極快的朝那個方向而去,阮夢芙仔細算了下去往那方的人數,足有隊伍人數的十之八九,她不僅捏緊了手,她剛剛一直沒瞧見同桌,該不會,該不會那個方向只有他一個人吧?

兩個人皆是毫不猶豫地朝着老虎放箭,因為要活捉的規定,皆把握着力度和方位,只是那老虎抱着要将他們二人活撕了的恨意,身上帶了傷反而更加激起了它的憤怒,虎爪一次比一次用力朝他們揮去。

不過二人都沒有使出全力,此刻還能輕松應對。

又是一箭,射在虎爪之上,老虎怒吼一聲,一躍而起朝放箭之人奔去。

箭是何重放的,他此刻竟站在了原地,似乎等着老虎那一章落在他身上。

年易安站在樹枝上,朝他看去,對方看着他露出個詭異的微笑,他的手中忽然飄起了一陣青煙。

空中似有波動,等他再看去時,站在哪兒等着老虎撲過去的何重變了,赫然變成了另外一個女子。

“阿律。”

女子站在那兒,淚眼婆娑,渾身帶着傷,身上衣裙再不見光鮮,裹着泥濘,她面容悲切,緩緩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想都沒想,朝前躍去,想要捉住對方的手,将她擁入在懷。

危機在一剎那之間,何重笑意更甚,眼見着老虎被年易安吸引,而對方已經陷入了噩夢,呆在原處将要被老虎撕殺。

“阿律,救救我。”

“阿律,快過來。”

“阿律,你為何不理我?”

年易安聽着面前的女子一聲聲帶着痛楚的呼喚聲,他的腦中一陣陣鈍痛傳來。他閉上了眼睛,仿佛周圍的事物一切都不複存在。

“阿律,再見了。”

虎爪将要落在他頭頂時,他卻頭也沒擡揮刀砍去。

刀極快,一刀已将虎爪砍掉,鮮血從斷口處四濺,灑在揮刀之人的身上,年易安睜開了眼睛,神情已經恢複了清明。

老虎倒在地上,此刻竟再也沒力氣同他們厮殺。

“可惜了我的青煙醉,你竟然醒了?”何重并不覺着意外,他手上拿着一個小瓶子,進林之前,衆人皆被搜了身,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帶進來的。

年易安認識這毒,他從前也用過。不過一瞬,他擡起頭來,同對方平視。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何引我來此?”

何重收了臉上戲谑表情,難得正色道:“我有個交易,想要同你做,哦不,同你身後之人做。”

“出來了出來了,你們瞧清楚了嗎?到底是滇西軍還是禁衛軍捉住了老虎?”

“看不清,好像他們是一起出來的。”

阮夢芙再也坐不住了,上前看了一眼,只見林間,許多人擡着老虎正朝高臺走來,倆軍衣袍的人都有,一時之間分不出到底是哪方捉住了它。

她終于看清楚了人群中要尋的那個人,他本來穿着一身玄黑衣袍,深衣難見污跡,此刻半邊衣裳卻像是被血染透了似的,看着讓人觸目驚心。

衆人皆激動起來,因為這只虎不僅渾身都是箭傷,還失了一只前掌,白骨盡露,看着着實可怖。

皇帝都起了身,向前一步,“這是哪方捉住的?”他雖一直保持着中立立場,此刻卻不免看向了禁衛軍。

倆軍首領也站了起來。

禦前大監前去确認結果,衆人都不免提了一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大監重新回到高臺上,附在皇帝耳旁低語。

皇帝聽完,大笑三聲,“這一頭乃倆軍共同擒獲,當屬倆軍共贏,爾等皆是大餘棟梁之才,齊心協力擒獲白虎,朕心甚為,當賞!”

此刻天色已近黃昏,女眷皆被安排着回城,而皇帝因着今日狩獵開懷,決定留下,明日狩獵一日再回城,獵場周圍本就有皇家林園,不過一會兒便收拾了出來。因為女眷衆多,便分了些小院子出來供她們歇腳。

阮夢芙單獨得了一個小院子休息,前頭禁衛守着,倒也不用擔心有人闖進來。

“女使,我想更衣,咱們晚些時候走吧。”說完這話,她似乎是真的很急,林女使不疑有他,囑咐了白芷好生跟着她。

她擡腳朝後院去了,此時随行之人皆在前頭套馬裝車,她剛走了兩步,便在院中遇見了一人。

這人她并不認識,他斜斜的靠在樹上,只是胳膊上一道傷口,但他渾然不覺一般,只低頭擦着刀。

阮夢芙皺了皺眉,對方穿着滇西軍的衣袍,她不欲惹麻煩,便低聲對着白芷道:“我們回去吧。”她有種直覺,面前這個人并不好惹。

“郡主,你不更衣了嗎?”白芷也附在她耳旁低聲道。

“不了,快些走。”

可她似乎是驚擾了那個人,她剛轉身,對方已經站在了她跟前,刀尖抵在她眼前。

“你怕我?”何重眯了眼,低頭看着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小姑娘。

“大膽,你可知面前的是誰?”白芷氣紅了眼,上前一步将阮夢芙護在身後。

白芷正要說出她們是誰來,阮夢芙止住了她的話茬。

“好了,白芷。”

阮夢芙看了一眼對方穿着,似乎是軍中之人,她壓下心中恐懼,“這位軍爺,這兒是我的院子,你既是不速之客,我不叫人驅趕你已是我心善,你何不讓開?”

“哦?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哪家的姑娘?”

阮夢芙朝後退了兩步,看着對方,“我為何要告訴你?”

她心中帶了些氣,到底這幾年佯裝知書達理有了成效,這個時候還能保持着一副笑臉,“我同你素不相識,你再不讓我真喊人了,外頭禁衛可不少,只要我喊一聲,他們立馬進來,你信不信?”

“我說我不讓呢?”

阮夢芙見他胳膊上傷口還在流血,低聲道:“你不如先去包紮你的傷口,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何重笑了兩聲,卻讓過了她,“你走吧。”

阮夢芙點點頭,再也不看他一眼,走出了後院。

走了兩步,白芷後怕想要握住自家姑娘的手,結果她剛碰到阮夢芙的手,便發現她家郡主手抖得比她還要厲害。

“郡主,咱們告訴林女使,讓禁衛把剛剛的登徒子抓住。”白芷什麽都不知曉,她甚至沒瞧出對方穿着的是滇西軍的衣袍。

阮夢芙深吸了一口氣,“咱們快些走,離開此地。”

誰知道剛剛那個人是不是何家安排的,這兒是不能再待了。

林女使見她出來了,左右馬車也套好了,此刻便上了車準備回城。

“郡主,你怎麽了這是,可是冷?”待上了馬車,林女使點上了一盞燈,見阮夢芙縮在馬車一角,瑟瑟發抖,忍不住問道。

阮夢芙搖搖頭,“我沒事。”過了好一會兒,她方緩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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