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郡主,你方才那番話說的太好了。”
“那群人全被你鎮住了。”言言
阮夢芙沒理會白芷在一旁的叽叽喳喳,她渾身的力氣此刻都已經被抽空了。
“希望他們都能醒悟。”她有些無奈,她總覺着這事兒不會這般簡單的結束。柳姨娘竟然也是邪教中人,七八年前就被安插到了她那位父親身邊。這些邪教孽黨果然是多年前就開始布局等着報複。
“難不成他們還會信?”白芷聽見她這般說,尤為不解。
“醒悟總要時間,況且揭開了一個白道長,還不知有多少白道長藏在暗處,沒叫咱們發現。”阮夢芙思量着。
前有何将軍一家,後又有柳姨娘和這白雲觀道長,這還只是他們發現了的,都已經攪得滇西和邊城不得安生,但這怕只是個開頭。
“郡主,卑職等搜遍了白雲觀,并未尋到妖道蹤跡。”禁衛有些為難,“還有那位同妖道打鬥的黑衣人,我等也暫時沒有尋到他的身影。”
阮夢芙沉思片刻,“此事不急,當下最重要的事,柳姨娘那兒一定要看守好,莫叫她逃了或是自盡,還有盡快審她,将她的罪名落實,不然阮将軍那兒,怕還有難纏的時候。”阮夢芙對她那位父親對柳姨娘的愛意可是實實在在感受到了。
“是,郡主。”禁衛領命下去。
她又輕輕推開窗戶,她此時待得地方便是白雲觀對面那座茶坊二樓。白雲觀外依舊圍着許多老百姓,大半是已經醒悟過來,知曉白雲觀是騙人的,可還有半數之人對此深信不疑。他們正在激烈的争吵着,若不是當下對禁衛軍有了懼意,這群人怕是要沖進白雲觀中去尋那妖道了。
她看着窗外若有所思,方才出手相助她的黑衣人一定是阿律,只是當下他和妖道一同消失在衆人面前,不知去向。
“郡主,按照您的吩咐,那幾位扮作缺水的将死之人已經安全送離此地。”林女使輕輕走到她跟前。
“嗯,該給她們的水和食物都記着送去。”
“是。”
西北角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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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澤極快的收到了親兵傳信,一是邪教,二是柳姨娘,并且柳姨娘就是邪教中人。他深吸了一口氣,朝阮三思的營帳走去,細細的将此事明細分說。
阮三思越聽臉越沉。
“什麽?”阮三思震怒,“她怎麽敢,怎麽敢将依依下入大牢!”
阮澤頗敢無奈,上前一步回着話,“父親,城中傳來的消息,是柳姨娘親口承認她偷了軍中布防圖給匈奴,這是通敵叛國的重罪。”
阮三思眼睛中都要噴出火了,“這不可能,她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是那孽女趁我不在城中,惡意陷害。”
“父親,柳姨娘是聖教中人,她一開始進府就是帶着目的而來,您被她騙了八年,還不明白嗎?”
“我娘早就死了,她不是我娘,她只是一個被特意選出來,放在你身邊的一顆棋子。”阮澤冷着臉,一字一句地揭開阮三思多年來都不肯正面面對的事實。
“您睜眼看看!因為她,我們死了多少将士,還要多少人流血流淚,您才肯睜眼看看!”
阮三思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兒子,父子二人從前親密無間,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阮澤不再叫他爹爹,而是冷冰冰的一聲父親。
這些年,柳姨娘陪在他的身邊,他漸漸地快要忘記那個一直都在他心裏住着的女子,他以為她們就是同一個人,可是他的心,此刻告訴他,他心中的女子早就死了,死在十幾年前,就死在他的眼前。他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仿佛又是多年前,看見他的依依渾身是血的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天。
阮澤知他父親對柳姨娘情根深種,可沒有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他父親還是這般,全心全意只有柳姨娘。他低下頭去,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眼睛因為憤怒布滿了紅血絲,“這個世上,您能對得起誰?我娘死了,您還要找個同她長相有幾分相似的女人來羞辱她?”
阮三思晃了晃,一頭栽倒在桌上。
營中親兵驚呼,“将軍!”
阮澤心慌了只有一秒,卻又平靜了心情,“傳軍醫,你們守好将軍,不準叫外頭煩心事惹了他休息。”
親兵神色一淩,低下頭去極快的應道,“是,屬下遵命。”
阮澤再不看他父親一眼,轉過頭朝營帳外走去,如今,他父親倒下去了,他就得立起來。
迷陣之中
白鳳用衣袖擦下嘴角的血跡,半跪在地上,手中握着的刀都已經有些無力,他看着面前的黑衣人,“你到底是誰?”聲音中已經帶上了恐懼和不安。這不可能,他所有的招式都被對方破解,甚至他的獨門秘技也對黑衣人不起作用。而這樣強大叫他都找不到生門的迷陣,當下聖教中除了那幾位功力深不可測的長老還有掌門,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會施展。
黑衣人手腕轉動,輕輕将刀上的血給甩掉,朝着白鳳走去。
白鳳想動已經有些不能,他一只手擋在身前,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間,“你就算要殺我,也要讓我死的明白,聖教四門十二部,你到底是誰的人,為何要背叛聖教?”
黑衣人靜靜地看着他片刻,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的刀寒光一閃,揮向白鳳。刀很快,仿佛割破了空氣,都能叫人聽見空中風聲呼嘯。
白鳳一咬牙,拽下腰間的青色小瓶,摔向地面。轟隆一聲,大地不停地顫抖着,直叫人站不住腳。迷陣之中終于出現一絲光亮,黑衣人身影随之晃動,待他站穩後,白鳳早已經不知去向。
黑衣人肩上盤着一條黑色,若不仔細去看,根本瞧不見它的身影。
是夜,別苑中。
待将一直拉着阮夢芙問來問去的端王好不容易勸說離去,林女使又看向倚在床邊站着的自家郡主,也不知道她是怎麽了,等從白雲觀回來,神情就有些不對。
“郡主,今日忙了一整天了,該歇了。”她拿着披帛走上前給阮夢芙披上,用着輕柔的語氣同她說道。
阮夢芙應了一聲,心思還是在外頭,“嗯,我再吹吹風就歇,女使你去休息吧。”
林女使見她眉頭緊皺,像是帶着憂思一般,心下疑惑。
“今日那位突然出手的黑衣人,郡主可認識?”林女使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阮夢芙張了張嘴,她原本想說是年易安,可話到了嘴邊,鬼使神差地卻說:“我不認識他。”
林女使并沒有再多問,“郡主早些歇下吧,臣告退。”黑衣人來的極其蹊跷,當時白道長就是沖着他家郡主來的,若不是黑衣人出手,只怕郡主今日想要做的事情不會這般順利。
可是,什麽時候,郡主身旁多了這麽一位身手了得之人呢?林女使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她将白芷找了來,細細問着。
“興許就是江湖大俠,見不得咱們郡主一個小姑娘被那邪道欺負,出手相助?”白芷是這樣回答她的。林女使扶額,她瞧着白芷面上還帶着的幾分天真,罷了,她不該來問白芷的。
“女使您問我,郡主從前可有認識這樣的大俠,奴婢可以很肯定的回答您,郡主從小交好的朋友只有兩位,一位是太子殿下,一位便是律少爺,除此之外,郡主也沒有同旁的男子來往過呀。”
“可太子不可能在此處,律少爺遠在滇西,奴婢實在想不出來郡主交好的朋友還有誰了。”白芷絞盡腦汁的想着。
忽然間,她一拍腦袋,“奴婢想起一事來。但是有些不大好說。”
林女使皺着眉頭看向她,“此刻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白芷猶猶豫豫,“昨日您同郡主說過話後,奴婢不是擔心郡主嘛,所以就在門外候着,聽見裏頭傳來郡主同旁人的說話聲,只是聲音小了些,奴婢沒有聽得真切,奴婢進去後,問過郡主,郡主說是奴婢聽岔了,屋中也沒有旁人身影。”
“女使,您說會不會就是昨夜同郡主交談之人,幫了郡主?”白芷擡起頭來,小心翼翼道。
林女使面色一沉,“這些話,你憋在肚子裏,不可再同第三個人說,你可知?”
白芷趕緊點點頭,“奴婢曉得事情輕重緩急,郡主名聲要緊。”
她們二人私下猜測着憑空冒出來的黑衣人是誰,卻不知道自家郡主在房中越發的焦急着,又因着外頭還有宮人和禁衛守着,她只好壓住自己心中的焦急。
夜深了,她強打着精神,眼前有一道黑影閃過,她瞬間便清醒了過來。
“呀。”她忍不住發出了聲音,随即屋外便有人敲門,“郡主,您怎麽了?”
“我無事。”她忙回了一聲,又将屋中蠟燭吹熄,只留下床頭的一盞,“我歇下了,你們莫進來。”
“是。”外頭人應了一聲,果真沒有進來。
黑衣人取下了臉上蒙面,可不就是年易安。
他面色有些蒼白,不過他向來膚色就比旁人白些,若不是細心的人去瞧,可能就瞧不出他有什麽不同,只當作他和平日裏是一樣的。
可阮夢芙不一樣,她第一眼便看出了他的不同來,“你受傷了?”
“我沒事,別擔心。”年易安低聲答道,聲音有些無力,顯然和白道長一戰并不輕松。只是他并不想惹得身前的小姑娘擔憂,壓下口中腥甜。
“只是我沒有抓住他的人,只從他身上得到了這個令牌。”年易安又說,還從懷中掏出一枚流雲型的玄鐵令牌來,上頭大大一個鳳字,令牌背面是一朵她不認識的花,雕刻的栩栩如生,卻叫人觸目勝寒。
年易安給她解釋道:“此花名為曼珠沙華,是聖教教徽。”
“他果然是聖教之人。”
阮夢芙這會兒心思卻不在那位白道長身上,“你沒受傷便好,有了這枚令牌,還有柳姨娘,總能找到他的蹤跡。”
他輕輕将阮夢芙的手握進了手中,兩個人安靜站了片刻,阮夢芙又将他仔細打量了一遍,見他好像真的沒有別的傷口,這才放下心來。
“那姓白的妖道可真邪了,能憑空在衆人面前消失。那會兒我只瞧見了一陣煙,随後就不見了你們身影。”
年易安眼中有過掙紮,過了片刻,方才答道:“我從前在書上看過,此術是聖教幻術,利用障眼法和毒藥,制造能憑空變出東西和将人帶走的‘仙術’。”這也是為何白道長能夠憑空變出祭臺,懸空而坐,還有刮出一陣風來的原因了。
阮夢芙臉上帶着幾分厭惡,“果然是邪教中人,他就是用這樣的邪魔外道,騙得那些個香客團團轉,掏出了家底來祈求保佑。”
她臉上的厭惡被年易安看的分明,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過了片刻,他方才找回了聲音,“郡主,若是我。”
“等等。”阮夢芙突然将他的話給打斷,“你怎麽還叫我郡主。”她微微擡起頭看向對方的眼睛,“你上回明明喚我阿芙的,你都忘了嗎?”她鼓起勇氣開了口,那日二人在那處下着雨的驿站道別時,兩個人看着那一簾雨,她此刻終于覺着那陣雨到了停的時候。
年易安低着看她,她不知道她的眼睛像是有漫天星光,叫人不自覺沉醉,她不知道,在漫天星光中盛着他的影子,叫他從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升起了歡喜。
“阿芙。”他低低的喚了一聲,他的聲音向來是有幾分沙啞的,偏偏這個時候卻顯得格外眷戀。
“嗯,這才對嘛。”阮夢芙只覺着自己耳朵有些發熱,分明是她自己問的,為何她自己開始害羞起來。
不過她心情還是很好,眼睛都笑成一道彎。
雖然現在面前還有多少難題在等着她,可她也不覺着這些難題會壓垮她了。
因為她知道,她并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年易安擡頭看了一眼她的身後,紙糊的窗棂之外有人走來走去,他也知他不該再久待,便低下頭看着阮夢芙,“援軍明日快到邊城,我會随着他們一同去往前線。”
“嗯,你萬事要小心。”
說完這話,年易安轉身想要走,可到底不放心,又停了下來,“我将它留給你,你別怕。”說着他便從身後取出一物來。
阮夢芙吓得當場捂住了嘴。她看見了什麽,一條烏漆嘛黑的宛若麻繩一般的東西盤在年易安伸出來的胳膊上,不知是不是在打招呼,它沖着她睜開了綠色的眼睛,還伸出了猩紅的信子,伴随着嘶嘶地聲響。
“這是一條蛇?”她的小心肝被吓得撲通撲通的直跳。
“我從滇西那邊帶來的,它通人性,不會傷你。”年易安手動了動,黑蛇就慢慢的向下爬動着,一直到地板上,又游走到角落裏将自個兒盤成一團。
阮夢芙捂住了眼睛,若是旁人敢将蛇帶到她跟前來,她只怕是早就吓得躲進了被窩,還會讓人将蛇扔出八百裏外去,偏偏此刻将蛇帶來的是她的心上人,她竟覺着自己沒那般害怕。
過了好一會兒,她方才透過指縫瞧着那一角盤成一團的黑蛇,“真,真的嗎?”
“嗯。”年易安點點頭。
“那我試着不怕它吧。”阮夢芙糾結着,她還是怕的。
“我走了。”年易安又握了一下她的手,方才從窗戶處離去。
留下阮夢芙一個人,站在原處,她看了看黑蛇,見它不動,便緩緩朝着床走去,終于挨着床了,一下便鑽進被窩。
為什麽,不能是可愛一點兒,有毛絨絨的小動物呢?她整個人縮在被子裏頭的時候,還在想着。
又一日,邊城終于傳來了好消息,在阮将軍病倒的情況下,将士士氣不減,成功地抵抗住了匈奴的進攻,一直撐到援軍到來,将匈奴打退五十裏。一時之間,士氣大漲。
城中的戒備也開始森嚴起來,到處都是士兵巡視,搜查白道長和一切可疑的人士。老百姓們大概是經過了昨日白雲觀之變,還有阮夢芙那一番在馬車上的激情講話,更有援軍到來,戰況逆轉為勝的喜悅,他們終于肯安生的過日子,不再對所為的上神那般癡迷了。
可到底是開了一個頭,還是有人悄悄地供奉着,此事暫且不提。
柳姨娘縮在陰冷的角落裏,這裏是邊城府衙的大牢,她神情猙獰,腦子裏頭還是一片混亂,一時又瘋癫的在那兒痛哭,一時又急切地搖晃着牢門,“我是将軍的人,你們不能将我關在這兒,等将軍回來,他會砍了你們的頭!”
“我要見将軍,我要見将軍!”
“師父救救我,救救我。”
不遠處的獄卒們聽見她說話,面露憎惡,其中一人惡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若不是上頭吩咐,這娘們兒還要留着審問,老子這會兒就将她給殺了,祭我兄弟在天之靈。”獄卒有一個表弟,二人感情甚好,前幾日卻死在了戰場上,他的眼睛因為恨意變得通紅,他的手緊緊握着腰間佩刀,忍不住想要拔出來将柳姨娘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消除他心中的憤恨。
“誰說不是呢,将士們在前線出生入死,皆是因為這賤人通敵叛國。”
“等上頭審問出了結果,一定會殺了她為死去的兄弟們祭拜。”
他們說話間,外頭有人走來,是府尹還有駐城将領,他們二人身後還跟着一位,穿着一身華服,叫人不敢直視。
“卑職見過郡主。”
阮夢芙擡了擡手,“都起來吧,我今日來是想問問柳姨娘幾句話。”
獄卒有些為難,“郡主,卑職瞧她還是瘋瘋癫癫的,只怕問不出什麽話來。”
“無妨的,我不是來審她的,審案自有府尹,我就是來看看她。”阮夢芙倒也不生氣,依舊是溫溫和和的說話。
“還不快些帶路。”府尹頗為丢臉,這下屬哪兒來的這麽多話。
“是。”
終于到了柳姨娘的牢房門口,柳姨娘猛然從欄杆中伸出手,指着阮夢芙破口大罵:“是你!你這個賤人将我關到這兒的,還不快放我出去,我要叫将軍好好收拾你。”
“大膽!”獄卒甩了一鞭子,打在柳姨娘的胳膊上,瞬間就紅腫一片。
她縮回了牢房中,卻還是用一雙充滿憎恨的眼睛盯着阮夢芙。
阮夢芙上前一步,平靜地看着她,“姨娘,将軍已經知曉昨日之事。”
柳姨娘臉色徒然一變,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一瞬,她又恢複了癫狂的狀态,手抱着頭,“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救救我,救救我。”
宛若又犯了瘋癫之症。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瘋賣傻,我只是來告訴你,他因為你的事情病倒在床,你的女兒如今也無人看管,我聽将軍府管事的意思,他們想将芊芊送到我這兒。”
“信不信随你,你願意不願意開口吐露實情,自有專人來審問。”
阮夢芙便說便細細的看着她臉上表情,她真是又可恨又可悲,“好了,我想同你說的話便只有這些了,想來我們是不會再見了。”
“郡主,你在瞧什麽?”見自家郡主走路三步一回頭,白芷好奇問道。
“沒什麽。”阮夢芙看着後頭空無一蛇,心下松了一口氣,昨夜那條黑蛇本來盤縮在一角,等她第二日醒來一看,蛇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游走去了哪兒。滇西那個地方,和南诏國接壤,又是森林沼澤衆多的地方,毒物也多,養毒之人也多。
“對了,長公主殿下的信送來了。”白芷從懷中拿出一封蓋着長公主私印的信來。
阮夢芙一愣,接過信來仔細一看,有些欲哭無淚,她娘還是要來邊城,這下,她是無論如何都逃不了一頓訓斥了。
白芷捂着嘴笑她,“郡主,您什麽不怕,就怕長公主殿下罰你。”
“我是在這裏做正事,我娘那樣通情達理之人,定不會罰我。”這話說的臉紅心跳,因為她一點兒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