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 一進入冕珠納島境內,藐旖明顯得感覺到奇怪的氛圍,仿佛離開的短短幾個月間發生了驚人的變化。三年前,島主見人魚不再有動靜,終于将大部分兵力用來重建家園,可眼下似乎又不同了。一路上随處可見的抽查部隊,每條道路以及進入每個城市的關口都設卡阻攔,人魚檢測器甚至坐落在每幢大樓的入口,政府門前更是重兵把守。
自從踏上這塊土地,慕奕漣的心裏便似隐隐得有團火在燒,只是看見這一派警惕的國防,便已生出怒氣,怎奈眼下也只得按捺,更不能再對藐旖發出那無明火。
“真的有必要這樣麽?”
藐旖有些抱歉得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可能又發生什麽了。”
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争執:“我已經在這裏住了半年,怎麽會是人魚?!”
“哼!島主有令,不可遺漏任何一人!既然不是,過了探測便是,廢話什麽?”
慕奕漣和藐旖向人群圍觀的地方走近,見兩名士兵正強扯着一名女子向住宅區門口的探測儀走去。
女子仍在掙紮:“你們沒有權利這麽做!我只是回家,憑什麽接受檢查!”
藐旖攥了攥拳頭,随口向身邊圍觀群衆問道:“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檢查變得這麽嚴?”
那人随口回答:“你不知道麽?一個月前彌爾因河出現異象,早已填平成草地的河道忽然又生出水來,一夜間洶湧澎湃,到第二天卻又恢複了幹草模樣。島主擔心人魚卷土重來,下令加強把守,還真的發現了好幾只人魚在島內混跡。所以現在無論男女老幼,都必須經過檢查,得到無異證明才能行動。”
旁邊一人接口:“是啊,短短一個月間不知增加了多少探測器,看來島主恨不得每家每戶門前都裝一個。你看,這一區原本是沒有的,今天才加上。”他又小聲嘟囔:“島主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弄得民怨載道,你說人好好的誰願意每天被檢查那麽多次?”
一名十多歲的少年也開口了:“可是島主說了,決不能錯漏任何一個人魚。人魚生性殘暴……他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們的安全。”
只這一句,藐旖明顯得感受到慕奕漣渾身一震,趕緊扯了扯他的手臂又向那女子看去:“你看,她為什麽死活不願上探測器?會不會……”她一擡眼,頓時吓了一跳。慕奕漣此刻的表情顯得冷峻、兇狠、冷的仿佛遠在天邊。他冰冷的藍眸直直瞪着那兩名士兵,稍稍虛起雙眼,眉目間簡直露出殺氣來。
“慕奕漣……”
“啊————!”一聲尖叫打斷了藐旖的勸慰,四周嘩然一片,放眼望去,那女子跌倒在探測儀間,及肩的黑發瞬間變成長及腰際的湛藍,方才筆直的雙腿迅速收緊,長出片片魚鱗,腳掌更是緩緩生出扇形紋理來。
她之所以尖叫,是因為探測儀一旦測出異象便自動發出電擊,這名人魚女子倒在地上奮力掙紮,擡眼仍是一臉倔強凜然,冷豔無比。
Advertisement
士兵先是吃了一驚,眼底很快凝成邪邪的笑意:“果然是人魚!”他們一把将她扯起:“走!”
人魚被一路拖行,擠出人群的時候,慕奕漣清楚得聽見她響亮不屈的語聲:“你殺得了我一個,滅不了我們海尊全族!人類的罪,一定要你們血債血償!我們的複國一定會成功,尊胎已經到了開染的年紀,他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我們會将你們和你們的王都送下地獄……”
啪——士兵終于忍不住狠狠一掌打下,人魚頓時口唇溢出血來。
“你這妖怪還敢屁話,要不是島主有令所有人魚都要活捉,我現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那你試試!你殺我啊,殺啊!”人魚劇烈得扭動上身,纖長的藍色發絲與汗水粘膩在一起,卻沒有淚水:“你們這群惡魔!”
砰——另一士兵掄起鐵棒就是一記悶棍,她終于昏厥過去。
“住手、住手、住手!!”慕奕漣心裏的怒吼幾乎要震碎自己的耳膜,仇怒之火再次滔天。藐旖緊緊攥着他顫抖的手臂生怕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不斷在他耳邊安撫:“慕奕漣,別,別沖動!我們還沒有把事情調查清楚,現在鬧大了什麽都做不成,冷靜!”
慕奕漣心裏當然清楚藐旖是對的,他不僅沒有與軍隊抗衡的能力,更是連自己為什麽這麽憤怒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看着人魚受難,他的心都要被震碎。可是不行,沒到時候,必須按捺。她最後的那些話,一直在耳邊萦繞不去。
“他們……會帶她去哪裏?”他看着昏厥的人魚被拖遠,只覺自己也虛脫一般無力。
“以前聽說抓到的戰俘會被帶到專門的研發基地,去那裏……提取……”藐旖感覺到慕奕漣的手臂又是一震,怯怯轉了話題:“看來彌爾因河暫時是不能去了,我們試着去找我說的另幾個地方,也許會有發現。”
慕奕漣低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猛一轉身快步走出人群,僅從步速就能看出此刻的他如何憤怒。
藐旖幾乎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子,一路小聲低喚:“慕奕漣,你去哪?等等我!”
不知胡亂走了多久,慕奕漣才算稍稍平息了自己暴怒的心,他突然停下腳步:“你住哪?”
“什麽?”藐旖氣喘籲籲得跟上。
“我說你住哪?方便談話麽?”
雖然他的語氣有些生硬,藐旖卻松下一口氣,總算他還知道找個安靜的地方暫緩情緒,她莞爾一笑:“跟我來。”
輾轉來到藐旖在冕珠納島的別墅前,這別墅、說豪宅也不為過,華麗的三層建築,背山面海,周圍其他的建築都相距甚遠。
藐旖見慕奕漣神色有些疑惑,淡淡開口:“這是在海嘯以後建的,原本這裏是一片漁民居住區,後來都毀了,鄰居們也幾乎都死了。決定住回這裏是因為我媽媽喜歡。”
“嗯。”慕奕漣點了點頭,跟着她走進房門。
“這裏沒人。”藐旖邀他在沙發上坐下,“自從媽媽死了以後,爸爸的脾氣越發暴躁,整日醉醺醺的,所有傭人都受不了他的臭脾氣辭職了。後來我們也搬過其他地方,甚至幾個月前選擇了遠離海水的內陸定居。可是……無論到哪裏,爸爸還是那個樣子,其實他不過是忘不了媽媽。”
慕奕漣面無表情得又“嗯”了一聲。
“慕奕漣,你別這樣行麽?我知道你看到人魚被那樣對待很生氣,可是如果你不願意說話,我們怎麽商量接下去的事?”
“嗯。”
藐旖嘆了口氣:“餓麽?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她剛起身,被慕奕漣一把攥住:“別走。”
藐旖一驚,他的手冰涼濕冷,不明所以的顫抖。她回握住他:“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良久,慕奕漣長嘆一口氣,握住她的手又緊了緊:“你們就是這麽對待他們的麽?人魚就不是人麽?”他頓了頓:“就算不是,人魚也是有思想有家庭有感情的!難道他們不值得被尊重麽?”
“你聽見那個人魚最後說的話了麽?她說‘尊胎已經到了開染的年紀,他一定會回來’!這證明我媽媽說的才是真相!”
“我知道,慕奕漣,我了解,我也很難過。”藐旖用力握住他的手:“可是僅僅知道這些,我們什麽都做不了。慕奕漣,告訴我你想要什麽?除了知道真相,你想為人魚平反嗎?你想成為人魚的盟友嗎?”
“我不知道!”慕奕漣痛苦得埋下臉:“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誰?藐旖,探測器不會出錯麽?我真的只是人類麽?那為什麽媽媽要一直對我重複那個故事、為什麽從我十六歲生日起我就夜夜夢見人魚、為什麽每次聽說和夢見那些事我的心都被撕裂一樣得痛?!”
“慕奕漣……”藐旖輕輕将他攬入懷內,摩挲着他的背,有些嘆惋:“是的,探測器不會出錯。我也曾懷疑你會不會是人魚,但是很可惜,你不是。我了解你的痛苦,我和你一樣,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是對人魚存有憐憫和歉意,所以如果你要知道真相的全部,甚至拯救他們,我一定會幫助你。這不僅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我也想知道媽媽究竟為什麽一直這樣痛苦。”
感覺到慕奕漣輕微浮動的雙肩,她心裏一陣輕痛,用更柔和的語調:“相信我,我了解你的心情。”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随即是吵嚷的叫門:“開門!”
藐旖和慕奕漣警惕得對望一眼,整了整情緒打開門,見了門外的人,她忽然笑了:“胡齊叔叔,是你啊!”
門外一臉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有些尴尬得扯了扯嘴角,又向房內掃了一眼,眼中卻毫無笑意:“小旖,你回來了?你爸爸呢?那是誰?”
“他是我同學,慕奕漣。我爸爸在內陸呢,學校有個假期,我帶同學回來這裏看看。”
“噢?”大胡子有些狐疑得看了慕奕漣一眼:“男朋友?”
“說什麽呢!不是……”藐旖羞怯一笑,将他領入屋內:“胡齊叔叔今天怎麽會來這裏?”正要關門,卻擁進幾個士兵一把将藐旖和慕奕漣制住。
藐旖一臉驚詫:“怎麽了?!”她不可置信得瞪着那個從小熟識的中年男子:“胡齊叔叔?是你帶他們來的?”
他尴尬一笑,示意士兵稍微小心一些,又對藐旖一臉讨好:“小旖啊,叔叔這也是沒辦法,你也知道……咳,總之還要請你和你的同學跟我們走一趟。”
“去哪?”藐旖稍一掙紮,手臂上的鉗制更用力一些,她吃痛凝了凝眉:“胡齊叔叔,你懷疑我?!”
“放開我!!”慕奕漣才顧不得藐旖和那罪魁禍首是什麽關系,只本能得感受到憤怒和不祥,他使勁掙紮:“你們要帶我們去哪裏?!放開!!”
士兵對慕奕漣絲毫沒有姑息,見他掙紮,一人竟拿出手铐強行拷住他的雙手,将他狠狠按倒在地,另一人從兜裏摸出一小瓶晶瑩的液體,打開便往他的雙腳淋下。
一時間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慕奕漣頓時像遭了雷擊一般渾身痙攣,胸中湧起一股激流沖刷過全身血肉,像下船那時一樣,不知是氣還是水的炙熱在全身席卷亂竄,耳中再次響起如夢中一般的尖聲慘叫,帶着瀕死的絕望和恐懼,一聲勝過一聲。
十分鐘過去,慕奕漣渾身戰栗,冷汗浸濕了衣褲,而他的雙腿卻沒有絲毫變化。
士兵們有些失望得嘆了口氣,大胡子的眼中倒是與藐旖相似的釋然。
“走!”士兵一把扯起蜷縮在地上大口喘息的慕奕漣向門外走去。
路過大胡子的時候,藐旖小聲問他:“胡齊叔叔,求你告訴我,我們到底要去哪?”
大胡子抿了抿唇,只說了三個字:“蘇摩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