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 不知在列車上颠簸了多久,藐旖被士兵送到關押慕奕漣的車廂,輕輕一推,她一個踉跄栽倒在地。
“你怎麽樣?”她急着挪動到他身邊,他的面色仍舊有些泛白,好在已經恢複平靜。
“沒事。”慕奕漣搖了搖頭,斜了身邊監視的士兵一眼:“你怎麽能來這裏?”
“我求了胡齊叔叔。”
“他和你什麽關系?”
“他叫胡齊沐琮,是我爸爸很多年的好朋友,也認識我媽媽,是看着我長大的。後來他也和我爸爸一起做生意,所以關系一直維持到現在。”
慕奕漣眼神一滞:“做生意?”他的臉色一沉,不經意間與藐旖挪開一段距離,冷冷道:“我差點忘了,你家的財富都是人魚的血肉換來的。”
藐旖一驚,湊近扯了扯他的手臂,向他使眼色示意不要在士兵面前表露對人魚的同情。見他仍舊一臉冷漠,她頓時濕了眼眶,:“慕奕漣……我也不想啊……”
慕奕漣側過臉凝視她清亮的眸子,小小的臉頰上滿是愁容,他終究不忍再責怪,嘆了口氣道:“剛才潑在我腳上的是彌爾因河水?”
“是。”
“呵……”慕奕漣不置可否得幹笑一聲:“他們要帶我們去哪裏?”
藐旖更湊近一些耳語:“蘇摩莊。”
慕奕漣頓時瞪大了眼,滿眼寫着: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藐旖慎重得點了點頭,見慕奕漣的神色緩和了一些,用更輕細的聲音問:“你剛才怎麽了?彌爾因河水讓你很難受麽?”
慕奕漣躊躇片刻,點了點頭,又很快搖頭:“沒事,可能是水太涼,抽筋了。”
藐旖嘆了口氣,在他身邊蜷縮起身子不再言語。
Advertisement
慕奕漣悄悄觀察她有些懊喪委屈的模樣,心裏不免愧疚。他是喜歡她的,見她難受落淚,自己的心總是随她一起痛着,若不是因為人魚的事折磨着他的心,他或許會選擇某一天向她表白?而此刻,自從聽說了冕珠納島的事,他的心裏埋了一團火,總是一不小心便殃及了她。
他內疚、也矛盾。明知她是無辜的,潛意識中卻對她的家境、身份、甚至國籍難以釋懷。于是當她問起自己的身體,他本能得撒了謊,本能得将她隔絕在某些只能獨自品酌的感受之外。
看她那般垂頭喪氣,應當是察覺到了這一點?
他忍不住斜起身子碰了碰她:“怎麽了?”
藐旖蜷縮的身子輕輕一震,更深得埋下臉,片刻又擡起頭來,眼底是生生噙住的淚,面容卻強顏笑着:“沒事,應該快到了。”
“嗯。”慕奕漣合了合眼,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只在心裏輕輕念:“對不起。”
列車終于緩緩停下,車艙的門隆隆打開,直刺進的陽光使慕奕漣虛了虛眼,又急于想要看清外面的情況而勉力睜開,險些刺出淚來。
這是一個看上去平和得甚至有些荒涼的村莊,位于冕珠納島的東南部。整個村莊四面環山,陽光錯落斜下,将其一撇陰陽。方寸土地間整齊坐落着數十座房,房屋是簡易的平房,刷着雪白的漆、鏽色的瓦頂,每座房屋四周又用高過人頭的鐵栅欄圍起,唯一的開口處各立兩名士兵。一看便是囚禁人的地方。
大胡子走在前頭,士兵押着慕奕漣和藐旖走在後頭,見他一路對人點頭哈腰,最後在唯一一座三層的別墅前停下,手臂一指,說了幾句之後一鞠躬,将那二人領向位于邊角的某一座平房。
屋裏擺設倒是齊全,粗看也挺幹淨,但或許因為陽光照射不夠,總覺潮濕、一股淡淡的黴腐氣息。
大胡子走到藐旖面前:“小旖啊,對不起,叔叔這也是沒辦法,你也知道這裏是……”他頓了頓,轉了話題:“我已經給他們打了招呼,讓你和你的同學同住一屋,你們也好相互有個照應。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應該一個星期後你們就可以出去了。這裏吃穿住用一切都會有人提供,你們記住,千萬不要走出栅欄,知道嗎?”
藐旖看着士兵将慕奕漣的手铐打開後才轉過頭:“胡齊叔叔,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大胡子嘆了口氣:“哎,小旖,別問了,知道得越少對你越好。明天可能會有人來問你們一些事,總之記住冕珠納的規矩,別逾矩就是了。等能走了趕緊回內陸去,可以的話別再回來,知道麽?”
藐旖還想說什麽,見一旁的士兵面色不善,也就作罷:“好,我知道了。”
送走大胡子,士兵們也走了。藐旖心疼得抓起慕奕漣發紅的手腕輕輕揉搓:“好些沒?你在想什麽?”
很意外的,來到這裏以後,慕奕漣心裏始終糾纏的躁意倒是平息了些,仿佛能感受被拘禁在這裏的人都心存善意,那是一種和初見藐旖時相似的親切感。
“能想辦法和這裏的其他人聯系上麽?”
藐旖擰着眉思索片刻:“你小聲點,我們或許受着監視。胡齊叔叔說不能出去,應該就為了避免大家互通信息。等晚上看看情況再說吧。”
很快有人送來晚餐,藐旖接過的時候不經意間瞥見送飯的士兵一臉淺淺的獰笑,目光犀利。她有些疑惑得将餐盤擱下打開,立刻明白了那笑容意味着什麽——粉藍色的魚肉,紋理筆直細致,淡淡的腥甜氣息……人魚!
父親做的就是這門生意,對人魚的尾肉她再熟悉不過,小時候甚至被糊弄着嘗過,回憶起來,味道的确鮮美。可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媽媽看見她碗中的粉藍色澤時眼中的驚怒,她抓起碗狠狠往地上砸、砸了碗不夠,接着是鍋、爐竈、所有餐具,淚流滿面得向父親尖叫和質問,她從沒在藐旖面前發過這樣大的火,仿佛要将一生的痛和怨怼都在那一刻釋放出來,讓一切灰飛煙滅。
藐旖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正秫秫戰栗,胃裏一陣翻湧,不經意間瞥一眼仍在牆角四處探查的慕奕漣,要是讓他知道這一餐飯吃的是人魚,不知又要暴怒成什麽樣子。
心弦一震——人魚尾肉這麽珍貴,他們一定不是在招待貴賓。而是但凡有人咽不下這美食,定與人魚有關,這是試探。那麽這個地方……她神思急轉,忽然靈光一閃,對了!也許這裏就是軟禁和調查與人魚有過交往的人類的地方!自己之所以會被抓來,是因為媽媽曾經是人魚的朋友,一定是這樣!所以在找到方法聯絡到其他人之前,一定不能表露出對人魚的任何好感!
她勉力控制自己的手小心得放下餐蓋,又深呼吸幾下才展開笑容:“慕奕漣,先來吃飯吧。”
慕奕漣甚至沒有往餐桌上看一眼:“沒胃口,你先吃吧。”
“可是……”可是如果不吃,外面的人就會産生懷疑。藐旖走到慕奕漣身邊:“可是餓着肚子怎麽想得出辦法?來,一起吃吧。”
慕奕漣見藐旖一臉讨巧的笑,頓時松下了緊繃的表情随她來到桌前。一見盤裏的食物,他蹙了蹙眉:“這什麽東西?怎麽是藍色的?”
藐旖咬了咬下唇:“是冕珠納島的特産,一種深海魚。”
“噢。”慕奕漣淡淡應了一聲拿起刀叉,他對魚肉倒是從小就有偏好,尤其是海魚,恨不能每頓飯都以魚肉為食,慕洛嫣自然也是相同,兩人甚至打趣說自己上輩子或許是鯊魚。
他割下一塊粉藍色的魚肉,鮮嫩多汁,剛要送進嘴裏卻見藐旖神色異樣得打量着自己:“怎麽了?”
“沒什麽。”藐旖搖了搖頭,倉惶得低下頭撥弄配菜。
慕奕漣将魚肉送進嘴裏細細品嚼,魚肉嫩滑清爽,帶着天然的清甜,濃郁和的腥香從口中漫溢到鼻腔,說不出的美妙感受。他甚至懷疑人間怎能有如此美味的魚肉?
“真好吃。”他看了看藐旖的餐盤:“你不吃麽?這魚叫什麽?”
藐旖有些尴尬得擡起頭:“這魚……我也不知道叫什麽,聽說很貴,小時候只吃過一次,後來……”她蹙了蹙眉不願再提,見慕奕漣喜歡倒是安下心來,将自己面前的魚排也送進他的餐盤:“你吃吧。”
慕奕漣也并不客氣,一整天都沒好好吃過飯,面對這人間美味真是無法拒絕。藐旖見他竟吃得歡樂,心中揚起一股淡淡的負罪感——要是讓他知道自己騙他吃了人魚肉,會不會因此記恨?可如果實話實說,他們不知會受到怎樣的責難。
她嘆了口氣安靜得吃着配菜,心裏一遍遍道歉:對不起,慕奕漣,對不起,人魚。
快吃完的時候,忽然聽見院外一陣嘈雜,随着吵鬧聲漸漸臨近,兩人順勢跑出屋子假裝看熱鬧,不知哪座屋裏的人犯了錯,正被士兵們強壓着向那座別墅行進,一路還罵咧咧,猶由于遠聽不真切。
鄰座的也走出了房門,看着像一家三口,少女也差不多十六七歲的樣子。他們應該已經在這裏待了有些時日,見這一幕分明清楚那裏發生了什麽。三人靜默無聲,以送別般的眼神凝望遠處掙紮着走來的兩人,細聽的話,聽得見少女隐隐的抽噎。
藐旖細細打量那三人,忽然一驚,忍不住叫出聲來:“佘沫?”
那少女身形一滞,回頭一見藐旖,同是驚訝不已:“藐旖?!你怎麽也被抓來了?!”
“是啊,發生什麽事了?這裏到底什麽地方?”
藐旖剛靠近栅欄邊緣就被士兵狠狠呵退:“不許說話!”
頓時的寂靜使得他們聽清了被押近的人聲嘶力竭的話語,那是兩個男子,被用力翻轉着手臂向前推進,他們一路不屈得掙紮、一路向路過的所有屋內大喊:“不要被他們打倒!不要忘記我們曾經的愛!我們是人魚的朋友,我們不能屈服!!我們要幫助他們找到他們的新王,拯救他們!”
另一人接口:“拒絕人魚肉!大家都不要吃!!人間,可能在任何地方,他已經十六歲了,有法力了!只要我們找到他,我們也一定能重獲自由!”
“大家一定要想辦法把消息傳出去!讓人魚新王知道他的同胞和朋友正在這裏受苦受難!大家一定要堅持!!”
他們的呼號夾雜着士兵的怒罵一路向前,忽然在村莊中央空地上停下,那裏竟早已搭好了高高的木樁和草架,看這架勢是要火刑!
藐旖不自覺得雙手交疊捂住自己的嘴,渾身冰冷顫抖,心裏的恐懼幾乎要讓她窒息。不要,不要……鄰座的女孩怯怯得鑽入母親的懷中,更響亮得抽泣起來。
只見那兩人被綁上木樁,熊熊烈火頓時燃起。他們撕心裂肺的痛呼頓時在整個村莊間回蕩,可他們仍在說話:“不要怕!想想人魚受的苦!!”
“堅持!委曲求全沒有用!我們要把這一切都結束!!”
沒約三分鐘以後,他們不再有動靜,許是被濃煙熏得失了神智,又或者已經帶着他們抵死不滅的維護進入天堂。整個村莊一片寂靜,只餘火舌舔舐木樁時發出的劈啪聲,微風吹來,濃烈的煙火氣息中夾雜着淡淡的烤肉味道。
藐旖終于忍不住吐了出來,因為沒有吃什麽而大口大口得幹嘔。別墅裏有人通過麥克風向外傳話:“現在各自回房,不得相互探讨!那二人妖言惑衆,當即處死,以觀後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