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
? 慕奕漣穿戴整齊來到汝畝渠邊的時候,除了外派任務的幾個,其餘人魚皆在河邊齊整迎接。
“少尊主,身子可還好?”
羅科德的面色已經恢複如常,一如既往得淡然言語中卻顯出了關切。
“沒問題。”慕奕漣點了點頭走到芙玫面前示意她入水,又在水中握起她的手:“抱歉,我只能想到這個方法。”
二人一同被籠罩在淡淡藍光裏,水中其餘的人魚将他們靜靜圍繞,這一刻如夢如幻。
藐旖看着慕奕漣和芙玫生出湛藍長發,那華麗的幻形簡直凡神皆嘆。
慕奕漣睜開眼,深藍的眸子再度呈現優柔的湖藍,他安靜而眷戀得看着藐旖的臉:“等我回來。”
藐旖維持着微笑目送慕奕漣絢麗的尾鳍在水中幽幽沉下,忽然一個踉跄癱倒在地。分明他說了還會回來,分明前一刻他們還忘情相擁,可此刻她的心裏,仿佛有一種訣別般的傷感。
除了廖倩爾仍停留在原地,其餘人魚都對她毫不理會,他們紛紛散去完成自己該做的事,仿佛藐旖只是不足挂齒的空氣。
慕奕漣第一次在水中呼吸,覺得這一切簡直難以置信,吸了十六年空氣的鼻腔突然變成了吸水器,并且絲毫沒有嗆咳。化成魚尾的雙腿在水中游動起來輕便快捷,完全不像在岸上感覺那麽笨重。他優雅而緩慢得擺動尾鳍,流線型的身體使他不用費很大力氣就能游出很遠。
“芙玫……”他回頭習慣性得一張嘴,灌下一大口水,奇怪的是那話語卻的确傳了出去。
“少尊主,說話的時候以聲波即可,關閉喉口,莫要吞下水去。”
慕奕漣吃癟得抿了抿嘴,控制聲帶的震動,或者他自己也不知什麽地方發出的聲響:“腮在哪裏?”
芙玫終于忍不住笑了,嘴裏溢出一串晶瑩水泡,她擡起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頸底有一圈細窄的鱗片,不仔細看還以為是裝飾品,湊近一看,卻是随着她在水裏的一呼一吸而輕輕開合。
慕奕漣不自覺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真難以想象這隐藏在鱗片下的腮動竟能代替複雜的肺部功能。
芙玫适時解釋:“少尊主,海尊可兩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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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慕奕漣斂起迷茫驚嘆的面容跟随她繼續向前,心裏不免嘆息:要是藐旖在這裏,一定能陪他好好研究一番。才剛分別,又再想念,她此刻在做什麽?
藐旖不知自己在河邊幹坐了多久,只覺得全身虛脫一般無力,無力思考、無力等待、無力在這沒有慕奕漣的呵護的地方承受冷眼。她心裏躁動的不安,在慕奕漣離開的一刻突然脫缰一般,一下下撞着她的心房,絲毫不留情面。
廖倩爾終于嘆了口氣走到藐旖身邊:“起來吧,別在這坐着了。”
該離開還是在這裏等他回來?他要求等待的時候,她傻傻得笑着沒有回答,沒有回答是不是證明,沒有承諾任何。
這該死的寄人籬下。
藐旖吃力得站起來,頭也不擡:“我先回房了。”
她剛走開,水裏便冒出一個人魚來:“羽宛姐姐,通了!”
“這麽快?順利嗎?這次通向哪裏?”
“上游,入水口。沒想到這麽順利,人類真蠢,他們攔截了下水道,卻沒有在入水處設任何圍欄。”
“那可有聯絡上那裏的人?裏面現在怎樣了?”
“還沒有,等羽宛姐姐你想主意呢,下水道送不走,通信的字據怎麽處理?”
羽宛尋思片刻:“不止這樣,只有入水口,又如何送出消息來?”頓了頓又道:“我去聯絡外界的人類,讓他們買些膠囊、食用紙和顏料來,這樣就能保證我們的字據不落在敵人手裏。”
水裏的人魚皺起眉頭:“姐姐,人類真的可信麽?少尊主說蘇摩莊裏的人需要經受那麽嚴酷的考驗,他們能撐多久?既然有同盟人類在外部接應,我們是否應該考慮……放棄蘇摩莊?”
羽宛抿了抿唇神思急轉,最後睜開眼寬慰道:“現在還不到走這一步的時候,他們對我們畢竟衷心,又幫助過少尊主,更何況他們知道我們太多秘密,于情于理都該盡力照應,否則……”她瞥了不遠處的藐旖一眼,轉了語氣:“你繼續從水路查探情況,問問信魚有沒有看到什麽。”
水裏的人魚嘆了口氣:“幸好那時滅口的提議被否決了,否則可就要錯過少尊主了。只是現在……哎,走一步算一步吧,我的立場是,他們始終是人類,知道越多對我們越危險。”
藐旖知道自己不該窺聽他們的計劃,但怎也邁不開步。一陣陣冰冷的恐懼将她的心壓榨成痛——在蘇摩莊外也有人魚同盟,他們顯然更有用處,所以可以選擇……放棄蘇摩莊?!
她終于明白蘇摩莊裏的人對人魚的意義,只是一群失去利用價值的傻瓜!從他們被捕獲的一天起,他們就成為機械的守秘者,人魚對他們所有的求助都給了他們虛假的希望、虛假的信任和讨好,而做這些只為繼續拉攏他們的心,強迫他們面對嚴酷的考驗而死守秘密。其實他們毫無用處,他們所有的抵抗都天真徒勞,人魚從來沒有真正得把他們當朋友,自然也沒想過要救他們出來,更可怕的是,他們不止一次考慮着殺人滅口!
怎麽辦?一切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樣,人魚恨人類,由骨子裏恨起來,純血統上的仇恨,根本不會顧念人心。就好像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不由分說得将她拖向水底,只為要了她的命!
慕奕漣呢?他也會如此麽?不,他應該是不同的吧?
這樣一來,羽宛也離開了汝畝渠範圍,入夜之後,林間更顯冷清。藐旖不自覺得在被窩裏瑟瑟發抖,她又拿出那張信紙反複得看,不經意間有淚水打下。
“媽媽,為什麽這樣執着得要幫助他們?他們真的值得麽?”
恍然聽見窗外似乎有些動靜,藐旖心裏一怔,廖倩爾時刻守在身邊,名義上是保護,實質是為監視吧?這是出自于慕奕漣的真正動機麽?
不!一定不會,慕奕漣不是這樣的人!
她拼命搖了搖頭想要甩開那該死的懷疑,可這埋了深仇大恨的兩個物種之間,又有幾分信任可言?
這一夜,藐旖睡得極不安穩,夢中恍然見到即将到來的厮殺場面,人魚和人類互不相讓,她就站在對峙的兩列軍隊中間,人類軍隊的領軍竟然是她的父親,站在他身後的是佘沫、路泯瑤、米枉竹和他們的家人,還有胡齊沐琮。而另一邊為首的自然是慕奕漣。兩方冷冷對視,眼中泛着肆意的殺氣,完全無視她的苦苦哀求。
沒有談判的過程,不知是誰撩開了戰火,兩方各自挺進,震耳欲聾的“殺——殺——殺!!”
她被掩埋在這血肉橫飛的戰場上,拼命呼救卻沒有人聽見。最終她是怎麽死的?是被不知名的兵刃刺穿還是被踐踏至死,她已經不記得。只記得奄奄一息的時候拼命擡起手臂伸向那耀眼的少年,他卻始終一臉漠然,甚至不願多看自己一眼。
藐旖驚醒了,一身冷汗再無睡意,月光依舊皎潔,可落在身上卻像是冰冷的絕望。
她覺得可笑,自從知道人魚對蘇摩莊裏的人抱着那樣的殘忍念頭,她就覺得自己和那裏的所有人一樣可笑又可憐,一樣承受着來自雙方的危險,無論到了哪裏都必須小心翼翼,行差踏錯便要招來殺戮。作為人類的他們選擇了站在人魚一邊,所以活該在這天地間找不到容身之處。
她想到倒戈,而眼前又浮現媽媽和慕奕漣的臉,僅僅為了這兩個她深愛的人,她做不到。
藐旖走出房間,已經是深夜了,廖倩爾應該已經回房。林間毫無人跡,顯得死寂而蕭殺。
她随意走了幾步,恍然見羅科德的房間還亮着燈,想來他仍是在為那宣言而煩擾。
剛走近門邊,羅科德已經打開了門:“藐旖姑娘,怎麽還不睡?”
他的語氣淡淡的,倒是品不出先前的那股排斥。
“睡不着。”藐旖扯了扯嘴角走進房間,瞥了瞥一地散落的廢棄草稿:“很難寫麽?”
“是。”
藐旖很意外,一向待她沒有好感的羅科德竟會在這樣的問題上誠實作答,她沉吟片刻,小心得問:“難在哪裏?”
羅科德忽然深凝向藐旖的臉,仿佛要從那張臉上尋求什麽答案。
“權衡。”他說:“少尊主似乎并不願意與人類決一死戰。”
“噢。”藐旖做出漠不關心的樣子,“那是挺難的。”
“藐旖姑娘可有高見?作為人類,你希望如何?”
藐旖不可置信得看着羅科德的眼神,那裏面沒有嘲弄和鄙夷,甚至看上去像真心求教一般。這倒讓她犯難了。
“我不知道。”她誠實回答:“人類對人魚犯下無可饒恕的惡行,我很抱歉。我想要幫助你們,希望你們能奪回家園、恢複往日的生活,甚至報仇雪恨。可我從來沒有想過幫助你們的後果是殺滅我的同胞。關于這一點,我很難給出意見。羅科德,想要幫助人魚的人類都是心懷慈悲的,所以我們也絕無法殘忍到将自己的同胞和親友送上死路。要如何開戰和招降,不是我能夠思考和判斷的事,如果可以的話,我寧可躲得遠遠的。”
羅科德的眼神不易察覺得一滞,流露出些微審視的目光,先前的疑惑在藐旖毫不掩飾的表态之後反而更深了。
身後的門突然被撞開,藐旖來不及看輕來人的相貌,喉口已經被緊緊扼住,尖利的女聲就在耳邊:“人類就是這樣,矛盾複雜心思詭秘,還狡猾得自圓其說!你們不要被她騙了!”
随後又沖進幾人,有人在阻止有人在鼓動,也有人冷眼旁觀,屋內頓時一片嘈雜。藐旖只覺得這個扼着自己喉嚨的人被拉拉扯扯,尖利的指甲在脖子上擱得刺痛。
“說得對,殺了她!!想想人類對我們做了什麽!”
“可她是善良的……聽說少尊主喜歡她,你先住手!”
“少尊主鬼迷心竅了!不趁他不在的時候殺了她,日後更是禍害!”
一直沒有出聲的羅科德深深合眼,似乎是動用了法力,使他的吼聲響徹整個山林:“住手!!!”
一瞬間,藐旖身邊的鉗制都消失了,雜亂的語聲也都停止了。羅科德一步上前扶穩搖搖欲墜的她:“她是少尊主誓死保護的人,你們要是殺了她,少尊主回來會怎樣?在這個時候挑起內亂,是明智的選擇麽?”
他的語調平平,卻也有無人膽敢質疑的威懾力,四下頓時鴉雀無聲。藐旖這才看清這突如其來的幾人中除了泯惜茹和廖倩爾,全是陌生,并且他們的身上多少都有些污跡和傷痕。
靜默中忽然聽見隐隐的抽噎,随即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飲泣。泯惜茹緩緩癱坐而下:“盧玖燦……被捕了。大多海尊都被捕了……”她忽然提高音量,聲嘶力竭:“你沒有看到人類怎麽折磨她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