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3

? 之後幾天,藐旖都沒有再起床。她整日安靜得躺着,不飲不食,也不說話。偶爾睡一會兒便會從噩夢中驚醒,醒來若是看到慕奕漣在身邊,便秫秫戰栗得背過身去。

慕奕漣則守在她的帳外,內憂外患心力交瘁。怎奈這心裏的雷,終究是炸了。炸的這樣徹底,炸碎了所有希冀,血肉橫飛。

可錯了終究是錯了,慕奕漣只能認錯,怪不得別人。

他愧對的何止藐旖一人?更是那幾十名無辜的人類。

藐旖當然知道他一直守在門邊,只是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勇氣與他談話。她給自己也為他找了無數理由,始終難以穿透他們之間厚重的隔閡。

她不敢睡着,一睡着便看見他們的臉,看見他們的死亡。他們向她質問,為什麽帶來這樣的災難。

分明前一刻還對他們說,相信人魚。可下一刻他們就都死在了人魚的手裏。

她曾不止一次對自己說,相信慕奕漣。他體會過蘇摩莊的疾苦,也了解他們的忠誠。他答應她會拯救他們,就一定會。

她也曾在羽宛說出自己曾捏造謠言的時候不以為然,那一刻她确定,慕奕漣才不會因為旁人的一面之詞而對她産生懷疑。所有的離間都毫無用處。

可轉眼,這一切都成了愚不可及的笑話。

那究竟是怎樣一個男人?為什麽他會如此殘忍,絲毫不顧念往日舊情,也不願思考後果。

這讓她覺得恐懼,她開始害怕這冷血的人魚,是不是有一天他也會一念沖動而向她下手?

他的關懷和淚水,依然讓她心疼,可那心疼裏若是埋下了恨和恐懼,便如錐如鑿,再也無法坦然面對。

終于,真相揭發的第三天,藐旖在慕奕漣匆匆探望的時候叫住了他,她做了決定。

兩人深深對望,深不可愈的痛。分明曾經相依相偎,此刻卻咫尺天涯。

“藐旖……”慕奕漣在她面前蹲下,擡起手臂想要握住她的手,卻又尴尬停住:“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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藐旖搖了搖頭,口唇幹裂而無力:“放我走。”

慕奕漣一驚,頓時雙眼泛紅:“不!我不放!藐旖……你聽我解釋啊……”

藐旖忽然冷笑起來,笑得凄厲慘絕:“你也要軟禁我麽?我給過你機會,那時為什麽不說?來不及了,慕奕漣,我們回不到從前。或許你的隐瞞是對的,因為我沒有辦法原諒你。”

“藐旖!!”慕奕漣猛然擡高音量,面容痛苦扭曲,淚水縱橫:“我以為你帶領蘇摩莊的人一起背叛了我才那樣做……”他的語調又倏地細弱輕顫:“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自責和恐懼中度過,你也看到了……我真的很痛苦……”

“這就是你的解釋?”藐旖心灰意冷得合下雙眼:“慕奕漣,你有真心忏悔麽?是不是在你看來,只要我不離開,一切錯誤就都沒有關系?很早以前我就說過,該責罰你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良知。你對那些枉死的人有過一絲一毫的抱歉麽?”

“我有,我有啊!!藐旖,我一直很後悔,從看到你受刑的一刻起,這悔恨就時刻煎熬着我的心,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抱歉……”

“晚了,慕奕漣。”藐旖虛弱得嘆了口氣,“既然你對我的信任薄弱到如此地步,可以因為外人的幾句讒言就塗炭生靈。那麽抱歉,這一次就讓我代替你的良知懲罰你。”

她看着慕奕漣的眼睛,一字一句得說:“我,要,離開你。”

“不……不……”慕奕漣倉惶得搖頭連連後退,他怕極了藐旖冷漠的樣子,怕極了她犀利尖刻的話語。他再也無法忍受,大叫出聲:“我不許你走!我就是要軟禁你!”

藐旖蒼涼一笑,這一刻,讓慕奕漣覺得她真的在恨他。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瘋狂得沖出帳篷:“來人,來人!!給我看緊她,一步也不許離開!”随即他又憔悴得低下頭,像是懇求:“給她準備些吃的……”

這幾日的巨變,加上慕奕漣整日恍恍惚惚茫然若失,或多或少打破了原本已進行了一半的營救計劃。

終于,可蘭其忍不住來到藐旖的帳篷外:“尊主,施救計劃已規劃周詳,只待尊主一聲令下。并且……要轉移如此衆多的海尊,還需借用尊主法力……”

慕奕漣憔悴得擡起頭,接連幾日的茶飯不思讓他憔悴不堪,他勉強凝了凝神:“好,動手。”

“尊主……不先核查計劃?”

“不用了,我沒心思看。”慕奕漣站起身來,有些頭暈得踉跄一步,“我相信你。這事就由你來部署,需要我做什麽,說一聲就是。”

可蘭其愣了半晌,眼中的期許一分分黯下:“尊主……事關重大,輕慢不得,稍有閃失便會全軍覆沒。”

慕奕漣一震,頓時想起曾因自己的一時大意而導致兩百海尊喪命。他搖了搖頭勉力将思緒從藐旖的身上扯回現實:“知道了,去主帳,帶上計劃書和所有參與人員。”

就最近的探查來報,自從上次人魚喬裝從牢獄中救出了羅科德,萬辄嶺一再加強警備,甚至也破天荒得在牢獄入口安裝了人魚探測器。這對他們而言顯然極為不利。

慕奕漣想了想:“我去,探測器對我不起作用。”

“可尊主的容貌……”

“既然要喬裝,總得稍作裝扮,這不重要。”說着,慕奕漣合下雙眼臆想自己相貌的改變,怎奈一旦凝起神來,滿腦子都是藐旖的影子,不知不覺間,他竟變出了她的容貌。

衆人一驚之後皆是無奈:“尊主……這……”

慕奕漣拿起鏡子頓時一震,心裏又是一陣劇痛。藐旖,藐旖!

砰——玻璃在他掌間應聲碎裂,淡紅的血絲沿着裂縫悄然滲下。

他一捶桌面,恢複自己的容貌:“繼續說!”

兩名士兵怯怯得攤開圖紙,一張是樓層內部結構圖,另一張則是電子系統圖。

“若能順利進入A摟,我們将直接從這條樓道進入四樓。”可蘭其點着圖紙,又換一張:“就目前的了解,這幾個按鍵是用來打開牢門的。那邊幾個有可能是監控和警報設備,這需要嘗試。”

“警報關閉之後,我們回到三樓,浴室旁邊有他們的儲衣櫃,我們去拿他們的服裝。”

“之後才上五樓,布局之後打開牢門,讓海尊盡快換上軍服。仍然通過這條樓道向下跑動。”

“尊主便在萬辄嶺外張開結界,收納營救成功的海尊。”

慕奕漣擰起眉來強迫自己耐心聽着,忽然一揮手:“何必這麽麻煩?我可以瞬間移動,我去不就好了?或者我帶人進去。”

“這……只怕一處暴露,處處警報。”

慕奕漣不耐煩得擺了擺手:“我能隐身,聽着,到時候你們就在外圍結界內守着,保護我帶出來的人,其他事情我一人進去就好了。”

“這……”

“別這不這了,帶路!”

慕奕漣有些煩躁得走出門,還是忍不住向藐旖帳篷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帳子門外有幾名人魚垂手而立,手上端着餐盤。顯然,她還是不願讓她們進去。

他忽然無可抑制得心浮氣躁,一個疾步掀開帳門:“你到底想怎麽樣?!”

藐旖愣愣得看着他,倔強得抿了抿唇:“想走。”

“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險?!”慕奕漣氣急敗壞得沖到褥子前提着藐旖的手臂将她一把帶起,他深鎖眉頭,分明目露兇光,卻抑不住眼眶的濕潤。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直到藐旖露出吃痛的表情。慕奕漣咬着牙:“你想餓死自己?”

藐旖愣愣得看着他,眼裏的委屈一分一分散成灰燼:“我不想死,也不想活在這裏。”

慕奕漣的手開始顫抖,直到他意識到在這樣用力幾乎要将藐旖的手臂折斷才倏地松開手,他俯首看着藐旖跌回褥子上的身影,才幾天功夫,就消瘦了這麽多,分明憔悴得如破絮一般,卻偏要如此倔強。

他心灰意冷得看着他,眼底的悲傷起了濃霧,像是要遮蔽整個世界。良久,他合下雙眼:“為了你的安全,我不能放你走。你不想看到我,我走。你恨我、我不再玷污你的視線。只求你別再折磨自己。”

他轉過身,剛要出門又頓了頓,攥緊了拳頭:“如果這是最後一面,你會欣慰麽?”他自嘲得搖了搖頭,“如果你要離開我,等一切都平息了,我送你走。”

說罷,他頭也不回得走出帳子,見可蘭其只冷冷一瞥:“選十個就夠了,走!”

藐旖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終于落下淚來。

要怎麽打開心裏的結?

她覺得羞辱,因為依然存在的想念、依然存在的心疼、依然存在的不舍。

她應該恨他,像她自己說的,全心全意得恨。可她偏偏無法做到。

他那麽殘忍,絞碎她的信任和希冀,殺了她所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可她卻無法如他一樣殘忍,甚至殺不滅心裏的愛。

她覺得自己就要瘋了,兩個自己在心裏分崩離析,一個拼了命得剝離愛意、恨不能連皮帶肉都撕扯下來。另一個用力得貼上恨的标簽、一層一層得塗刷,巴不得将它植成自己的皮毛。

而這些都沒有用,這些日子她平如死寂,心裏卻洶湧澎湃。慕奕漣似乎非要和她作對,一個眼神、一句告饒、一抹蒼涼,那一簽恨意便悄然剝落,她又被打回原形,宣告所有努力又再作廢。

只要一想到離開,她的心便陣陣抽痛。而只要她意識到這種痛是因為不舍,她便恨不能将懦弱的自己剝皮抽筋。

他叫她不要折磨自己,可她還能折磨誰?

這樣沒用的自己,連仇人都離不開的自己,她還要怎麽善待?

心裏募得一震——“到了無法解脫的時候,請你來找我。”

她該去找羅科德麽?顯然他是知情的,可他也為他隐瞞着。他曾說他們處于相同的處境。可是,他怎麽可能了解她的感受呢?他一定會站在慕奕漣一邊給她開導。

所以,她不要。找他便意味着願意想開,願意原諒。可若是原諒了他,她便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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