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4
? 包括可蘭其在內的十一名人魚跟在如墜冰窖的慕奕漣身後,滿臉唏噓,他究竟要做什麽?即便他法力過人,可那萬辄嶺除了牢獄之外,更是軍事基地啊!
他竟然只帶區區十名同胞,還安排他們只在外界接應,由他一人只身犯險?!
他一定是瘋了!
疾行到了岔路口,慕奕漣冷冷轉過身:“可蘭其,哪邊?”
“尊主……”可蘭其為難得呆愣在原地,撲通跪倒:“萬萬不可啊!若是行跡敗漏,可會觸動人類的軍事反擊啊!”
見慕奕漣沉默不語,他又一叩首:“若是尊主不滿于屬下的部屬,大可回米爾因河畔重新商議……”
慕奕漣突然震怒,回身怒吼:“等等等,還要等多久?!我說了可行就是可行!”他深呼吸一口強壓自己的怒氣,“你們見機行事,如果情況不妙就先回去。”
“尊主……”
“別說了,哪邊?”
可蘭其重重得嘆了口氣:“便由屬下為尊主引路吧。”
藐旖依舊躺在褥子上呆愣得望着天花板,剛剛已經是第六次拒絕人魚送來的粥了。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可這麽些天不吃不睡,倒也真是吃不下睡不着。勉強喝過幾次水,還覺得陣陣泛嘔。
她看似空閑,大腦卻忙碌得很。忙着想他、忙着逼自己不要想他。
她忽然想起曾經自己騙慕奕漣吃了人魚尾肉,他當時的痛苦,應該和她現在有些相似吧?一個吃了同類、一個,愛着殺死同類的人。
随即她又想到那一幕發生在蘇摩莊。有兩個尚未相識的人類,為了抵抗軍隊活生生得被燒死了。
想着想着,她又落下淚來。他明明親眼看到了那一切,為什麽?究竟要有多大的懷疑和仇恨,才能讓他對那些人下如此毒手?
她為了阻止羽宛的毒害,獨自身陷險境。每時每刻她都不曾懷疑他,她知道他會來救她。可她被毒打而為他們死守秘密的時候,慕奕漣已經在蘇摩莊內,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她,而是懷着對她的不信任,殺死了所有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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藐旖意識到自己的思維翻來覆去,就是繞不開這些念頭。她被困住、被纏繞、怎麽都闖不出去。越想越恨、越恨便越無法容忍還愛着他的自己。
“誰來……救救我……”她終于忍不住掩面而泣,随即失聲恸哭,響亮的哀嚎和凝噎彌漫在帳子四周,而門口那些人魚,也不過是受命于慕奕漣按時為她提供食水而已,她們打心眼裏對這無理取鬧的人類女孩毫無好感,自然不會關心她在哭什麽。
藐旖再次感覺到孤單,無窮無盡的孤獨和無助将她包圍。她想起慕奕漣去海尊國之後便是這樣,作為人類、她獨自一人在人魚群中格格不入,那樣遙遠的距離感、那樣真實的寄人籬下。
那時,她至少還擁有思念。而現在,她還有什麽?
忽然,帳門被撩開,是羅科德。
他手上端着一小塊精致漂亮的慕斯蛋糕,還有一碗白粥。
“在人間的時候,我聽說甜食能讓人情緒好轉,尤其是女孩子。”他有些讨好得笑着,“雖然以你的情況不太适合吃甜膩的東西,不過……我們不告訴尊主,吃一點吧。”
藐旖一震,羅科德此刻的模樣,溫暖得像個哥哥,手上拿着漂亮的蛋糕,有些局促得哄着自己生病的妹妹。
淚水更是難以抑制得洶湧滾出,她一下坐起身來,羅科德順勢放下手中的食物心疼得将她摟在懷裏。
藐旖感覺到沉實溫暖的擁抱,更是止不住心裏的悲戚,在他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良久,她才止住了哭聲,放開手臂抹去臉上縱橫的淚,一下下抽噎。
羅科德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着淚水,“眼睛腫成這樣,尊主看到該有多心疼?”
“別提他。”藐旖翁着鼻子堪堪撇開臉。
“好,不提。”羅科德轉身将蛋糕拿到她面前:“我可是冒着被抓回萬辄嶺的危險去結界外給你買回來的,好歹吃一口吧?”
“我吃不下。”
“吃不下就不吃了麽?可不能這樣由着性子來。”羅科德将小勺塞到藐旖手裏,“總不至于要我喂你吧?”
藐旖怯懦得努了努嘴,看着他滿眼讨好的期待又不忍推開,象征性得堯了一小口送進嘴裏。
“味道怎麽樣?我知道你們女孩子對這個要求挺高的,這是口碑不錯的牌子,喜歡麽?”
藐旖心裏一陣感動,羅科德本也是寡言少語的性子,竟為了哄她變得這麽聒噪。
她點點頭:“嗯,好吃。”
羅科德欣慰得笑起來:“開了胃口就好,吃幾口蛋糕,再把粥喝了。你的胃餓久了,自然麻木了。再不條理好,可就要得厭食症了。”
“嗯。”藐旖想要帶起嘴角向他微笑,可被淚痕鋪滿的皮膚緊繃繃得做不出表情。
羅科德微笑得看她喝了大半碗白粥,又吃了幾口蛋糕,終于松了口氣:“還以為你真要鬧自殺呢。”
“才沒有,我只是……”
“為什麽不來找我?”羅科德坐在她面前,正色道:“我以為你會記得我的話。”
“我記得。可我不想聽你為他找借口。”
“是嗎?那麽,你現在願意聽聽我的意見麽?”
“不。”
“為什麽?”
“因為……我不允許自己心軟。”
羅科德一怔,寵溺得抹了抹藐旖的頭:“傻孩子,如果事實證明他有苦衷呢?”
藐旖搖搖頭:“你曾說你和我有同樣的心境,而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為什麽作為人類的我們會成為幫助人魚的異類?因為我們深信人魚的善良。島主宣稱的歷史欲蓋彌彰,讓所有認識過人魚的人都充滿了反抗之心。你們不是猛獸、不是那樣的。你們有人性、有感情、懂得美和愛。你們應該在湛藍清冽的海底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也應該有權利來到人間享受陽光和空氣。天地間沒有什麽生物能與你們媲美,你們仁慈、美麗、寬厚、超凡脫俗、你們在我和那些立志要幫助你們的人類心裏,是近乎信仰的存在。”
“你沒有經歷過那些,你當然不會明白。當他們在被帶往火刑架的路上依然嘶吼着:‘不要屈服、不要害怕、尋找人魚新王!’,當我的朋友為了讓我們洗脫嫌疑,明知遭到懷疑還送來了密訊,上面說的是反話,她罵了我們,說我們不是人魚的朋友就滾出去!”
藐旖深深吸了口氣:“你知道那句話裏包含了多重的托付?他們所有人的希望都在我們、在當時還不知所蹤的人魚新王身上啊!當我知道慕奕漣就是那個人,不用踏破鐵鞋去找,我覺得多幸運你知道麽?”
“可他,一怒之下,殺了他們。我冒死救他們,被打得遍體鱗傷,他不來救我,卻去殺戮。”藐旖開始激動,眼中又噙起淚水:“羅科德,你現在還要說你和我有同感麽?慕奕漣不是犯了一個錯誤而已,而是……他讓我覺得,他、乃至所有人魚都不值得付出!”
羅科德安靜得聽着,眼神柔和而澄澈得注視着她,直到确定她說完才開口:“你喜歡尊主,是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後麽?”
藐旖一怔,恍然又想起和他最初的相識,第一次見他時的那種震撼和莫名的心痛,而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像是另一場生命。
她緩緩搖頭:“不是。可當時的他也不是兇手!”
羅科德輕輕帶起嘴角:“你願不願意聽我說幾句?如果你不願意,我不強求。可如果你放得下,為什麽這麽痛苦?”
見藐旖不出聲,他兀自言語:“我之所以說我們有相同的處境,是因為當時,不僅是你,我也在懷疑之列。因為我們一同離開,羽宛他們為了避免被尊主責罰,便編造了謊言,甚至說我們兩個暗生情愫,一起叛變。”
藐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得瞪着他,剛要開口,被他輕聲打斷:“你聽我說完。”
“我聽到那些的時候,心裏也不免生出一絲失落,和你一樣,我也委屈,這樣忠心耿耿赴湯蹈火,他卻聽了幾句話便将我全然否定。當然,如你所說,以我的立場要換位思考比較容易,我會覺得尊主當機立斷、懷疑了便要斬殺并不是那麽不可饒恕。”
“有些事我是問了芙玫之後才知道,包括他們從海尊國出來,遇到從汝畝渠逃竄而出的羽宛。當時尊主帶領了數千名海尊預備上岸實施複國大計,海尊國第一監理布莫西向他提出疑問,示意他提前預估險情,如果回到汝畝渠不可行,想清楚下一條路怎麽走。而尊主因為對我和你的深刻信任,對布莫西的忠告不予理會。”
“所以當羽宛驚慌失措得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汝畝渠已經淪陷,甚至米修茨已經戰死。尊主受了第一重打擊。羽宛言之鑿鑿,斷定是你我的叛變引來了敵軍。尊主一時失措,只回頭向衆人喊了一聲回去,慌亂的海尊引爆了十多枚水雷,只一瞬間,便死了兩百多名。”
“尊主在那時受了第二重打擊。當然,先尊主在見到尊主不久之後,給出重重托付便辭世而去,這亦是一重打擊。芙玫說尊主當時茫然失措,一度情緒失控,甚至大吼着‘不要叫我尊主,我不配!’”
羅科德按住藐旖的雙肩,慎重得看着她的眸子:“藐旖,你曾告訴我尊主突然面對這樣大的壓力,會無處釋放。而你想一想,當時所有人都在他耳邊重複我和你的罪行,讓他以為他的一時輕信和疏忽,導致了兩百多名同胞的死亡。他們,也是将希望全然托付給他的啊!”
“如果是你,你還能清晰分辨真僞麽?況且當時我們并沒有向羽宛他們說明去向,只說是阻止信魚,這點是我的疏忽。他們誤以為我們只為拯救人類,卻不知這汝畝渠的災難都是他們帶來的。他們越是深信我們的叛變,言語間便越有底氣,汝畝渠又确實遭難,以尊主當時的心思,又如何思考那麽多?”
“最重要的是,尊主曾向我透露,他是在蘇摩莊內聽到了胡齊的話才确信了人類的集體背叛。雖然我不知道那人說了什麽,但是想來,那才是最深的打擊。”
“藐旖,我說過愛之深責之切,你現在這樣的愛恨交加,尊主又何曾避免?當時,所有人都指認你是叛徒,在他看來,你間接害死了兩百多名同胞啊!”
羅科德深深嘆了口氣:“我知道這個結很深,你一個人解不開,他殺死的是對他忠心的人類,這一點他也深深自責,你看不到他這些日子的掙紮和痛苦嗎?如果你要恨,為什麽不去恨羽宛?為什麽要把這恨意強加在尊主,或者你自己身上?”
藐旖安靜得聽着,心裏的震顫一波蓋過一波。她微微張着嘴,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良久,她終于開口:“他……從來沒告訴我那些……”
羅科德釋然一笑:“你也知道尊主不是那麽會表達的人,尤其在他覺得那些事難以啓齒的時候。”
藐旖終于扯動嘴角揚起笑容:“嗯。比起他苦求的解釋,你的強多了。”
“那麽,你是不是可以考慮原諒他?”
藐旖心裏震了震,終于回答:“你說得對,我正是因為無法恨他,才始終無法決定。也許原諒比較好過一些,可那些人的性命由誰負責?”她搖了搖頭,“或許我還需要一些時間,對慕奕漣……就當懲罰罷。”
門外傳來通話:“羅科德将領,布莫西監理要見您。”
羅科德摸了摸藐旖的頭發:“我先過去一下,記得,餓了就要吃東西,如果還覺得難受,随時找我。”
藐旖點了點頭:“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