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天，遲景元準時等在訓練器外，雖然他覺得那人應該不會再來了。當轉角出現那個眼睛大大的青年，他幾不可聞地松了一口氣。盛開來今天将快及肩的頭發紮了個小揪，眼神有些躲閃。

他們默契地都沒有再提昨晚的事，等飛機順利進入巡航遲景元開口說：

“我們今天練習失速改出，你不是覺得正常起落太枯燥了嗎。”語氣竟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

“那個，我不是…”盛開來雖然意識到了自己有不對，可道歉的話他還是說不出口。

遲景元在FMC（飛行管理計算機）裏輸入了大迎角下氣流分離造成的失速情況。飛機果然不多會就開始颠簸，操縱杆抖動着像要握不住，座位也随之開始震動起來，失速警告燈刺眼地亮起。接着飛機就開始了下墜，失重的感覺一下子将盛開來拉回半個月多月前他以為要墜機的那段記憶。只是這次他不是後面驚慌失措的乘客，而是坐在駕駛艙掌控大家命運的飛行員。他緊張地立馬使出渾身力氣向上拉杆，試圖将機頭擡起來，可失速的慣性讓操縱杆重得他幾乎拉不動，仿佛以他一己之力根本阻止不了這個龐然大物必然墜落的頹勢。盛開來急得額角手心都出了細汗。

“我操縱”

遲景元清脆磁性的聲音像天神一樣在耳邊響起，讓盛開來不自覺松了力氣，将全部的身家安危都交給身旁這個強大自信的男人。

遲景元接手了操縱權，反而開始反方向往下壓操作杆，讓機頭下俯，一時間墜落感更甚，飛行員的安全肩帶勒着盛開來的肩膀才沒讓他脫離座位。機身傾斜得像是垂直一般，仿佛馬上就要直直插進地面。盛開來沒時間質問，心像是被攥緊了般無法呼吸。可馬上奇跡就出現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飛機竟然慢慢止住了掉落的速度，俯沖的姿态也漸漸回複到水平。

盛開來還沒從剛才驚險的境遇裏回過神，深呼吸着平複了好幾分鐘，剛才他是真的以為他們要機毀人亡了，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不再把這當做是可以無限重來的游戲。而是緊張着努力着，想着後面還有幾百個人在祈禱，他們都像自己那天一樣流着淚在心裏跟親人做最後的告別。

遲景元等他回過神開始了耐心地講解：“在失去速度的情況下，你潛意識想要拉杆爬升在空氣動力學裏是沒有作用力的，反而會加重墜落姿态，失去改出時機。正确做法是前推操作杆，使機頭下沉直至獲得足夠升力。09年法航空難就是因為飛行員判斷失誤，在失速狀态下拉杆爬升，最後228人全部遇難。”

聽到這個駭人的數字，盛開來也難得沉重起來。遲景元繼續給他講解：“失速到一定程度飛機還會進入螺旋，也就是翻轉下墜。要在此之前判斷失速并改出，進入螺旋後的改出操作難度較高，我給你示範一次。”沒等盛開來回話，遲景元迅速地調鈕輸入數據後，飛機再一次進入下墜并伴随着天旋地轉地不斷翻滾。

盛開來直覺眼睛看不清，耳朵也聽不見了，要是真遇上這種情況他覺得那是必死無疑。可遲景元鎮定地收油門，反方向抵滿舵，漸漸止住尾旋後再用剛才失速改平的方法順利改出。等飛機再一次平穩飛行時盛開來都快吐了！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追求什麽要命的刺激了！！遲景元看着焉頭搭腦的盛開來，忍不住笑了。

“餓不餓，帶你吃宵夜去。”

盛開來委屈着一雙不停旋轉的圈圈眼，努力咽下心中一直不斷往上翻湧的酸水，從齒縫擠出幾個字。

“改天吧”

很快約定好的一周之期到了，最後一晚的課堂上。盛開來格外地認真，操作也一直嚴謹有條，在下降進近時，目的地機場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霧。快要到決斷高度，盛開來緊張地握緊了操縱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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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飛”遲景元提醒他落地機場能見度不高。

“我可以的！我好像看見引進燈了。”盛開來掙着他那雙大眼，像寒窗十載的學子，好不容易等到三年一屆的科舉，不願就這樣輕易地回鄉重來。

最終進近，下滑道自動截獲失敗。盛開來小心地手動對準了跑道，開襟翼，放起落架，按着标準程序步驟操作。但最終因為霧氣使得跑道有些濕滑，他竭力操控着飛機接地，卻還是偏離滑出了一小截跑道，一邊機翼觸地鏟出了一大塊草坪。

回房間的路上，盛開來一直低着頭沒吭聲，他長到二十五歲似乎就沒幹成過什麽事，他也從來不在乎。在自家公司挂了個職，實際上一年也去不了幾回。之前組了個游戲戰隊，過了興頭之後也只管砸錢；倒騰過一年汽車改裝廠最終沒幹長久；跟朋友一塊開的火鍋店，他從來不查賬他們說虧了那就虧了吧。

可今晚他特別想在遲景元走之前落一個完美的落地給他看。可惜還是搞砸了，他又只想着逞強而忘了自己的責任，辜負了那人的教導。他越想越難過，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地失敗過。

“對不起”

盛開來哽咽着出聲，等待着對方的教訓，可預料中的怒火并沒有降臨，一只幹燥溫暖的手撫上了他頭頂，一道滿含溫柔的聲音說：

“你已經很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