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 西檸市是一個中等城市，商業比較發達，高校卻不多，西檸師範大學是這座城市裏唯一的一所大學。藍依當初本來是想報考一類大學的，母親也很支持她，但是臨到填報志願的最後一刻，她突然改變了主意，寫下了西檸師大。老師、同學以及母親，每個人都覺得難以置信。因為以藍依的條件，雖不敢擔保考上清華、北大等國內頂尖的大學，但考取其它的一流大學應該是問題不大的。母親為此專門跑到學校，要藍依和她一起去找學校領導，把志願改過來，藍依卻堅決不同意。母親最後看她主意已定，只好作罷，神情黯然的回家去了。其實藍依不是不想讀那些更好的大學，只是她的心裏，有着另外一個結。這兩年來，母親明顯的老了，才四十六歲的人，眼角已經爬滿了皺紋，頭發中已經夾雜了縷縷銀絲，精力、身體大不如以前。有天深夜，藍依起來上衛生間，經過母親房間的時候，忽然聽到房中傳出一聲嘆息，雖然很輕，在靜寂的夜裏，卻仍顯得十分清晰。藍依當時就愣在那裏，因為這聲嘆息，而有些體會到了母親心中的重負和無奈。

母親一直是這樣一個人，沉穩、內向，有什麽苦處寧可自己獨力承擔，也不願說出來。從藍依記事的時候開始，母親和父親就終日吵架不斷，藍依常常是淚流滿面地躲在牆角裏，驚恐萬分地看母親揚着頭、梗着脖子，看父親暴跳如雷，然後砸東西，然後摔門而去。家裏的東西，除了那臺值錢點的電視機，幾乎都被父親砸了個遍，母親身上也常常是青一塊紫一塊，新傷蓋舊傷。到藍依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藍依随母親。母女倆搬出了爺爺奶奶留給父親的房子，住進了母親學校的宿舍。學校領導很照顧，在住房十分緊張的情況下給她們擠出了一間原來堆放教學器材的教室，三年之後，有別的老師騰出房子來，她們就又搬進了位于四樓的一套兩室一廳。父母的離婚，加速了藍依的成長。與別的孩子比起來，藍依顯得要老成得多，思想也要複雜得多。父母的離婚，也結束了家裏常年硝煙彌漫的戰争，結束了無邊的恐懼和無比的厭倦，讓藍依感覺總算安靜了下來，甚至隐隐有些慶幸這次離婚。

離婚後，母親仍在市區一所小學裏教書，每月的工資加上父親給的撫養費，剛夠家裏的吃穿用度，再想添置點什麽都得計劃好長時間。母親也一直沒有再婚，獨自一人把藍依拉扯大。這其間，母親做着所有男人才能做的力氣活，包括把煤氣罐從一樓搬到四樓家中，騎着自行車從糧店裏馱來幾十斤的米、油、面，大汗淋漓地接電線線路、安電源插座等等。為了節約點錢，母親總是自己借板車去煤廠拉煤，有一次，好不容易拉到半路，天下起了大雨，為了不讓煤淋濕，母親在路邊買了塊塑料薄膜蓋在板車上，自己就那樣淋着雨，堅持把煤拉了回來，再一點一點往樓上搬……母親還拒絕了同事朋友介紹的一個又一個對象，推掉了一次又一次相親，把所有的精力和希望都放在了藍依身上，藍依的飲食起居、學習交友、精神狀态，全都是母親目光的焦點，藍依不知道自己如果離開母親四年去外地讀大學，甚至是畢業後讀研、在外地參加工作，面對着越來越冷清和空寂的房子，母親該如何渡過漫長的每一天。多年以來，藍依已經習慣了和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習慣了西檸的一切，她想要陪母親留在西檸，并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這所名不見經傳的大學。

日子又開始恢複到了往日的寧靜。藍依在女生宿舍有一個床位，不過她只是天冷時住校，天氣暖和時寧願踩自行車回家睡。學校離家不是太遠，騎車四十多分鐘就到了。母親總是在藍依剛上到二樓的時候，就知道她回來了，把門打開，然後系上圍裙到廚房，為藍依弄吃的。吃完後，母女倆會靠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聊聊天。聊的話題多是圍繞着藍依的學習、生活，再深入點，就會談到感情。藍依的男朋友叫王浩然，與藍依從小一塊長大，屬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那種。浩然的母親和藍依的母親是一個學校的，兩人關系極好，經常帶着孩子互相串門，所以，藍依和浩然很小開始，就喜歡黏一塊玩兒。從小學到初中、高中，他們一直在同一個班，到了大學，才分到不同的系。藍依生得瘦弱，浩然卻是一路瘋長個子，在藍依面前，浩然總是充當保護神的角色，對藍依倍加照顧，而藍依遇上什麽難事，也習慣找浩然幫忙，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兩家大人的心裏，其實早不自覺的把他們看成了一對，兩個小的也便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在藍依來說，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喜歡浩然，但他們彼此是那麽的熟悉，讓藍依想不到除了浩然之外，自己還可能了解誰，成為誰的女朋友。

這天傍晚，從方家出來後，藍依就直接回了家。母親正在廚房弄晚飯，探出頭來讓藍依先休息，就仍舊忙着炒菜。藍依抱膝坐在沙發上，下巴頂着膝蓋，心裏猶豫着該不該告訴母親自己應聘家教的事。母親是不會同意的，這藍依知道.以前偶爾提起家教的事，母親總是說，缺錢就開口，家教是不許去的，誰知道那家人好不好，會不會欺負你。藍依知道母親擔心別人拿自己當下人看，作賤自己。但要放棄這份家教，藍依又确實有點舍不得。她一直想買臺電腦，又不想母親節衣縮食去為她籌這筆錢，早預謀着打打工賺回一臺電腦來。在學生會設立的家教服務站，她一眼就看中了方家開出的條件，那幾乎是別的家庭的兩倍，所以她才會自己找上門去。只是現在，該怎麽跟母親說呢？藍依有些苦惱。

“吃飯啦！”母親在廚房喊，打斷了藍依的思緒。藍依走過去把菜端出來，兩菜一湯，簡簡單單，卻都是藍依愛吃的。在拿碗的那一刻，藍依決定了，先不告訴母親，等找個合适的機會再說。

“放假了？”母親問。

“嗯。”

“寝室的床單被套都拿回來沒有？我明天一起洗一下。”

“不用了，我已經洗過了，都疊好了放在寝室裏。”

母親擡頭看了藍依一眼，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笑。

“對了，”藍依說，“學校圖書館要整理書籍目錄，學生會安排我、林欣雨和萬燕三個人去幫忙，每天下午都要去。”

“要多長時間？”

“說不好，那麽多書，得許久吧？再說即使整理完了，我也想就機會看看書，平時哪有這麽好的條件……”

“好啊，多看書是好事。”母親笑着說。

藍依扒拉進一大口飯，暗暗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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