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 在方家，藍依第二次進了方明的畫室，不過，這次和上次不同的是，她是被邀請去的。同去的，當然還有憶瀾。
這天照例在路邊攤吃過一碗馄饨，趕到方家的時候，憶瀾也剛好從學校回來。方明打開大門，讓他們兩個進去，憶瀾一眼便看見客廳的茶幾上攤放着一大疊照片，馬上大叫起來：“爸爸又拍新照片了，讓我看看！”
“哎！別亂動！左邊都是我已經整理好的，別弄亂了。”
“放心！”憶瀾邊說邊從散亂地放着的那堆照片中拿出幾張看起來。
“有一部分就是那天在西山的時候拍的。”方明對藍依說，然後從照片中拿出一張來，“對了，這張就是你的背影，看看！”
藍依接過來，仔細看着那張照片，拍的很美：是遠景，左側光線要強一些，右側是濃厚的綠色，光線稍暗，藍依處在畫面的中線靠右邊一點，一抹玫紅色确實很顯眼。
“什麽？怎麽會有她？來！給我看看！”憶瀾在一旁迫不及待的說。
藍依把照片遞給他，然後問方明：“這些是不是都準備用來作畫畫素材的？”
“當然。”方明說，“你還沒去過我的畫室吧？如果有興趣，你等一下可以去畫室看看，那裏還有我這兩年在西檸拍的所有用作素材的照片。”
聽到這話，憶瀾沖藍依嘿嘿直樂，藍依笑着點頭說：“好，我還真想去看看！”
所以這天補習完後，藍依并沒有馬上回家，她和憶瀾一起上到三樓，第二次走進了方明的畫室。
畫室裏和第一次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只在支着的畫架上，又換了新的未完成的畫作，工作臺上卻整理了一番，鋪上了一塊白色帶細方格的桌布，上面放着一個花瓶，花瓶裏插着一束看起來是剛從樓下小花圃裏采上來的藍色小花。
方明走到那個關着的房門前，打開門走進去，一會兒又從裏面拿出一摞相冊來。藍依和憶瀾各拿了一本，饒有興趣地翻看着。照片都歸了類，除了手上這本《人物》外，藍依看到還有《村居》、《樹木》、《水鄉》、《山石》等等冊子。《人物》裏面看起來都是方明趁人不注意時抓拍的一些瞬間，有滿是皺紋、張着沒牙的嘴笑得十分燦爛的老人，有拖着兩行鼻涕、睜着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的小男孩，有□□着上身、肌肉緊繃、在陽光下揮汗如雨推着車的建築工，還有以手托腮凝視前方、顯出3/4側面的年輕女孩。藍依看着看着，不由在心裏輕輕地贊嘆。
“這張老人的照片，感覺有點像羅中立的《父親》。”藍依指着一位古稀老人叼着旱煙袋，坐在門前的石檻上曬太陽的照片，對方明說。
“你知道《父親》？”方明有些驚訝地問。
藍依不好意思地一笑，說：“我對畫畫還比較感興趣，平時沒事時看過一點《美術鑒賞》、《美術作品賞析》什麽的，感覺羅中立的《父親》畫得非常有震憾力，所以印象比較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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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最喜歡誰的作品呢？”
“要說最喜歡的，算是拉斐爾的吧！雖然在文藝複興美術‘三傑’中，他的成就并不如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但是我很喜歡他的聖母像，每一張都那麽優雅和諧、恬靜秀美，就像是活生生的人間母親的形象。”
“你看過他的《椅中聖母》嗎？”
“看過。”藍依高興地說，“這張是我最喜歡的。”
方明也很高興：“和我一樣！我喜歡拉斐爾，尤其喜歡這張《椅中聖母》，它沒有畫聖母的傳統服裝，而是用的同時代婦女的裝束，還蒙上一條花格頭巾，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美麗的農婦。”
“是啊！你看……”
“哎！那個什麽聖母有什麽好說的！我都插不進話！”憶瀾不滿地說。
藍依笑起來，說：“好好，咱們又來讨論藝術家都是瘋子好不好？”
方明在一旁微笑着，藍依看到他的眼神，那陷得很深的眼睛裏所透出來的有些朦胧的眼神，這種眼神，藍依已經看到過三次，第一次是在琴房裏彈完琴轉身的時候，第二次是在路燈下，第三次就是現在她笑起來的時候。只不過這次，她感覺到他的眼裏有更為暖暖的東西在流動。
送藍依出大門的時候，憶瀾對她說：“我爸爸很少邀請人去他的畫室，看來，他對你格外青睐哦！”
“是嗎？”藍依說。
“依依，你說……”
“你叫我什麽？”藍依打斷他。
“依依啊！”憶瀾說，“別人能夠叫，我怎麽就不能叫？”
“讓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已經夠寬容了，你還得寸進尺！”
“我就要這麽叫，我喜歡！”憶瀾說。
“你……”藍依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放心，在我爸媽面前我還叫藍老師，沒關系的。”
藍依搖搖頭，懶得再和他争辯，趕緊回家去了。
在這之後，一向不怎麽喜歡說話的方明在藍依面前變得稍稍愛說起來。有時，藍依來上課的時候，他會在院子裏和她小小地聊一會兒天；有時，藍依講課口幹舌燥的時候，他會送來兩杯凍得冰涼的果汁，讓他們注意休息休息；還有時，藍依上完課回家的時候，他會好心的把她送到臨街的巷口，叮囑她一路小心。藍依覺得，她與他們的關系越來越融洽起來。
離暑假結束大約還有四五天的時候，藍依的打工生活也進入尾聲了。這天天氣有點陰，下午的時候還下過一場雷陣雨。藍依沒有帶傘，站在冷飲店裏，望着玻璃門外迷迷蒙蒙的雨絲直發愁。好在臨近下班的時候，雨停了下來，她趕緊收拾東西，往方家趕去。
女主人照例不在家，聽憶瀾說，她和方明前兩天又吵了一架，她一氣之下就到安城分店，也就是他們原來生活的那座城市去了，可能要過兩天才回來。憶瀾似乎學得有些心不在焉，藍依不得不幾次提醒他要注意聽講。臨近下課，他再次走神的時候，藍依用鋼筆在他額頭上重重一敲，說：“想什麽呢！”憶瀾一驚，回過神來，揉着額頭，居然沒有埋怨，而是怔怔地望着藍依。“你今天怎麽了？”藍依問，“聽煩了嗎？”憶瀾沒有回答她，卻問道：“後天你就要走了，是嗎？”“嗯……”“那以後還來嗎？”憶瀾接着問。藍依想了想，說：“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應該不會來了，補習不是結束了嗎？”聽了這話，憶瀾埋下頭去，半天沒有說話。藍依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起身收拾書本，憶瀾卻又突然說：“那我們還算是朋友吧？以後我有時間，去你學校看你好嗎？”藍依笑笑，說：“當然可以。”憶瀾這才露出整晚唯一的一個笑容來。
走到客廳，藍依剛要道別，方明站起來說：“雨這麽大，怎麽回家啊？”
藍依扭頭向外看看，這才發現傾盆的大雨正向下嘩嘩地倒着，石子路上噼噼啪啪濺起着大朵大朵的水花。也不知道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來的，自己專注于講課，竟絲毫沒有察覺。
“要不稍微坐會兒，等等吧，也可能是陣雨，說停就停了。”方明說。
藍依看看表，8點35分，還不算太晚，便應了一聲，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憶瀾，你也坐會兒，我去給你們倒杯酸梅汁。”方明放下手中的書，向廚房走去。藍依瞟了一眼書名，竟然是《紅樓奪目紅》。接觸到這五個字後，她的眼睛便再也離不開這本書了。這是三年前，紅學大家周汝昌老先生寫的一本紅學随筆集，她十分感興趣，曾去學校圖書館借過幾次，總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到書店也找過，可惜沒有買到。沒想到，方明竟也對《紅樓夢》感興趣，而且，還淘到了這本書。
“來，試試酸梅汁。”方明遞過一個杯子來。
藍依接了，問道：“這本書你是從哪裏買的？”
“是托朋友帶來的。怎麽，你也看過嗎？”
“沒有，一直想買，可惜沒有找到。”藍依遺憾地說。
“哦？你喜歡《紅樓夢》？”方明有些欣喜地問。
“不只是喜歡，稱得上是頂禮膜拜！”藍依笑着說。
方明也笑起來，把書遞給藍依說：“那你先拿去看吧！”
“這……太不好意思了！還是你看完以後再借給我吧！”
“沒關系，我還有別的書可以讀。”
藍依這才接過書來，小心地放到包裏。喝完果汁，再和方明父子倆說了一會兒閑話，看看時鐘已經指向九點一刻了，雨似乎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藍依有些心急了。方明看看她的神情，說道：“要不先拿把傘，去街邊看看有沒有出租車吧？”藍依點點頭。方明剛要去拿傘，憶瀾忙站起來說：“我送藍老師出去吧！”然後進房間拿了兩把傘，招呼藍依出門。藍依擡頭看看方明，不知為什麽，心裏隐隐有一絲失落。
不僅巷子裏空無一人，大街上也異常的安靜，往日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一下子全在鋪天蓋地的雨裏消融了，只是偶爾才有一兩個撐着雨傘匆匆而過的路人。憶瀾和藍依各自頂着風，撐着傘，在街邊站了十多分鐘。雖然一直很小心地不讓自己被雨水淋到，可是沒一會兒，藍依的鞋襪和裙擺就還是濕了。在過去的七八輛出租車裏，全部都有人。當第九輛車開過來，看到亮着“空車”的紅燈時，藍依高興地使勁擺着手，就差往路中間沖了。可失望的是，那位司機隔着車窗隐約擺了擺手，就毫不猶豫地繼續向前開去。
“要不……就在我家休息一晚吧？一樓就有一間客房。”憶瀾說。
“不了，我想回家，我媽會擔心的。”藍依說。
憶瀾便不作聲了。
兩人繼續等，大約又過了十分鐘，過去了五輛車，依舊每一輛都是行色匆匆。看看時間，藍依越發焦急了。她轉身對憶瀾說：“你回家吧，我走回去，明天再把傘帶過來。”
“那不行，現在你一個人回家我可不放心，好了，我陪你走回去吧！”
“不行，你明天還要上課呢！”藍依說。
兩人正僵持着，手機響了，是媽媽打來的。藍依剛“喂”了一聲，媽媽就在裏面說：“依依，你在哪兒啊？”
“在……在學校門口，正想找車回家呢！”
“雨太大了，這邊的門也關了，晚了回家不安全，就在學校宿舍睡吧！”媽媽說。
“我……”
“好了，別在外面耽誤了，快進去吧！”媽媽催促道。
“哦……好吧……”藍依灰溜溜地答道，挂了電話。這可好了，家倒是不用着急回了，可也沒地方可去了。
在原地呆了半天，确實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藍依只得對憶瀾說：“我……今天……就在你家借住一晚吧？”
“好啊！”憶瀾高興地說，“我剛才就讓你別走的，這麽大雨，多不方便！”
藍依嘆口氣，随着憶瀾一起，又返了回來。
到院門口的時候，剛要按電鈴，門就忽地開了，方明手裏也拿着一把傘，低頭準備向外沖，差點兒和憶瀾撞個滿懷。
看到兩個幾乎濕了一半的人，方明問道：“這麽長時間沒回來，我正準備去看看呢！怎麽，沒打上車嗎？”
“嗯……等了半天也沒空車。”
“那快進去吧！”方明說，“就在客房将就一晚吧？前幾天剛換過床單，很幹淨的。”
藍依不好意思地笑笑，點點頭，然後三人一起向裏走去。
雖然在方家補習了快一個暑假，藍依卻還是第一次進入書房對面的這間房。房間很整潔，靠裏的牆邊放着一張單人床，上面鋪着藍白格子床單，被人收拾得平平整整，看不到一絲皺褶。床邊有一張白色的寫字桌，上面擺着一個白色凸肚底座配淺藍玻璃燈罩的臺燈，桌前是一把淺藍色的椅子，桌子對面擺着一張小巧的布面三人沙發，同樣也是藏藍底色配白色鑲邊、白色抱枕的，整體風格和客廳十分相似。
“這都是我爸的傑作，沒辦法，他老是偏愛藍色。”憶瀾拿着一大捧東西，站在藍依身後說。
“這是我爸讓我送過來的，休閑裙，剛好我媽店裏新進的一批貨還放在雜物間沒運走，這是牙刷和毛巾，這是幾本書，這還有一些，我都放在床上了，你自己看看吧！”憶瀾走到床前，把手裏的東西一骨腦兒都擱在床上。說完又指指靠床腳那邊的一扇門：“這邊帶着一個小衛生間。好了，你早點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藍依點點頭，走過去正要整理那堆東西，已經退到門邊的憶瀾忽然又倚在門框上道：“做個好夢哦，夢裏一定要想我！”
藍依“嘁”地一聲，笑道：“那就變成噩夢了！”
憶瀾也哈哈一笑，吐吐舌頭，帶上了房門。
看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指向十點了，憶瀾父子倆好像也上了樓，整幢房子變得安靜下來，只聽得見雨點打在窗玻璃上的越來越清晰的聲音。藍依把憶瀾送來的東西一一整理過一遍，在打開裙子包裝袋的時候，竟然還從裏面滑下一樣東西來，把她吓了一跳。她拿起來一看，居然是一套同樣沒有拆包裝的內衣。雖然旁邊沒有人，她的臉還是騰的紅了，這一定是方明收拾東西時，悄悄塞進去的。她有些尴尬，同時也有着一絲的感激，這麽熱的天，全身都黏乎乎的，如果不能洗個澡，從裏到外換身衣服，睡着也不會舒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