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哪瓣檸檬不帶酸(6)

? 顧少卿異常平靜,一字一句,不過尋常的語氣,“我親手撒的骨灰,就在他們出勤的那段海上。”

我用眼神一點點描摹他的側臉,輪廓精致,曲線連貫一氣,溫潤如玉……可如今看來,難道不也帶着一抹淡而又淡的憂愁嗎?

太過平靜的人,心內會是如何的洶湧?

一瞬之間,我忽然很想摸摸他的臉,不帶任何目的,僅僅只是摸摸他的臉,好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只有他一個人。

至少,還有我在身邊。

拐過一個路口,他忽然轉頭往我,一把擒住了我的視線。

就在我不知要躲開或是注目的時候,他淺淺笑了,“我就是因此而回來的,為了我愛的人。”

我一怔,他卻已然偏過頭,專心致志地開車。

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句話,無意而至,又或是故意而為……可不可能是有意無意間,為了渺小的一個我。

難道他知道,我是因為他才發燒,或者,這不過是我又一次可笑的錯覺。

凱絲的對話窗口不停地抖,各種千奇百怪的表情伴着問題排山倒海而來,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你們同居了?真的同居了?同居了?”

我抹把汗,眼前滿是刷屏的同居二字,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凱絲:怎麽手機沒人聽!

我:丢家裏了。待會兒他就回來,打他電話吧。

凱絲:他,他,他……這麽親密的喊法?顧老師去哪兒了?

我:額,不習慣喊他老師呀。他幫我回家拿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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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突然有聲音,我急忙跑出房間,便見顧少卿拎着一袋子東西在換鞋。

我立刻将袋子接過來,看了看裏面的東西,方才心滿意足地笑了,“動作還挺快的。”

“正好路上不堵。”

他趿着鞋子往客廳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了半杯,一低頭便望見站在他身前的我。我仰着頭,滿臉的小竊喜,“麻煩你了。”

他便搖頭,只是微微蹙着眉,有些不大樂意,“要是知道是去拿那東西,我就不幫你了。”

我将袋子裏的花鏟拿出來,翻來覆去察看情況。

剛一回來,我便央求顧少卿帶我回去拿些東西,他沒肯,好說歹說才勉強答應幫我去拿。

當時他問,“什麽東西,在哪兒?”

我便和他打太極,“你拿了不就知道了,就在我的枕頭底下,房間在二樓,最粉嫩的那一間。”

若是被他知道是要這把花鏟,他一定不肯幫我的吧,但這東西對我有多重要,他又哪裏能知道?

我此刻一定笑得特傻,“這東西怎麽了,這東西可好了。”

他哂笑笑,向我走了兩步,“和風,你頭發沾了什麽東西?”

顧少卿突然低聲喊我,我一愣,剛反應上來就想用手抓,他比我還快,手在我耳朵上一撩,再看見時,便見手掌內端放着我的手機。

我這才後知後覺,剛剛又配合他演了一出魔術?

“哇,你怎麽做到的?”我接過手機,直沖他笑,“你真厲害,到底怎麽做到的?”

他始終垂着眸子看我,聲音清朗,不緊不慢地說:“我喊你不過是分散注意力,其實東西早就呆在了我的手心。和風,你不知道的不代表不存在,永遠不要被身邊的假象擾亂了你的判斷。”

似乎話中有話,我迎着他的目光逆向,想尋找一線答案,他卻只是沖我眨了眨眼睛,淺笑笑走開了。

凱絲的電話剛接通,我的耳朵就又一次遭受了慘無人道地摧殘,她在那一頭亂吠不止,手機離得老遠還能聽得一清二楚。

“凱絲,你好好說話!”我怒吼,不遠處整理餐桌的顧少卿明顯身體一僵,轉頭朝我望了望,我連忙添上兩抹溫柔如水的笑容,走進房間将門帶了上去。

“你在他家穿的什麽,晚上住哪,他有沒有偷看你洗澡,對你動手動腳……”

我簡直能想象出凱絲的模樣,裹着睡衣,盤腿坐在電腦椅上,一邊摳着腳趾,一邊口沫飛濺地沖電話較勁。

“凱絲,我和他是清白的!”

“呸,誰管你們清不清白,我要的是八卦!”

“……”

“怎麽樣,他溫不溫柔,技術高不高杆,有沒有弄疼你?”

“……”我忍,“凱絲,我住客房,我們之間真的什麽都沒有,純得就和那白紙似的。”

凱絲那頭沒了聲,過了半晌,傳來好大一聲嘆息,“和風,我感覺你像兩頭豬,不,一百頭,一千頭……N頭!”

“你什麽意思?”

“真的,一頭豬已經不能形容你的蠢了。”

“……”我不滿,“凱絲,咱能別總拿豬說事兒嗎,豬也是有尊嚴的!”

“別和我扯這有的沒的,我問你,你那麽喜歡他,還不趁此機會一舉撲倒收于麾下,難不成是想等着有其他美女崛起,和你共耕這一畝三分地?”

我反倒笑了,“凱絲,我這皇帝還不急,你這太監成天急個什麽勁?”

她直接冷哼,“沒良心的,我這還不是為了你的終身幸福?姐姐經歷各種人渣,頑強蛻變為天鵝的時候,你還是個蛋呢,哪裏會知道這人世間有如此多爾虞我詐。”

“……”

挂了電話走出來,顧少卿正用幹布仔仔細細擦着桌面,見我走近便停下來,一手叉着腰淺淺而笑,“背着我打電話,不是在我壞話吧?”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沒戴眼鏡,一身淺灰色家居服,又是系着圍裙,十足家庭婦男的打扮。我直沖他笑,“不說你壞話還背着你幹嘛?”

顧少卿努嘴想了想,“我有哪兒做得不好嗎?”

他說得漫不經心,我也就故弄玄虛,“你自己猜?”一屁股坐在餐桌邊上,雙手撐着下巴,巴眨巴眨眼睛看他,“我餓了,什麽時候吃晚飯?”

他突然沉了沉臉色,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我知道我哪兒不好了。”

“哪兒?”

“其實……我不會做飯。”他動了動身子,背靠着餐桌,有些局促地看我,“晚上吃方便面怎樣?我就這東西煮得還行。”

我噗嗤一聲笑了,怪不得這人在桌邊磨磨蹭蹭了半天,原來是不會做飯等我示下。我便起身,也不管什麽忌諱不忌諱,解了他的圍裙套自己身上,洋洋得意地說:“今晚就讓你嘗嘗我的水平!”

旋即丢下一個淩厲自信的眼神,轉身而去。可沒走幾步,卻被顧少卿喊住了。

“和風……”他笑得更不好意思了,“還是吃面吧。”

“冰箱裏沒菜?我早上還看見雞蛋和火腿來着。”

“不是。”他讪讪笑着,“其實是……家裏根本沒有碗。”

“……”

“有主意了!”他忽然想起什麽,臉上都亮着光,重重打了個響指,“用杯子裝吧!”

“……”

晚上躺進被窩裏時,我還在恍惚,明明飄雨的昨晚我還在外流落,悲傷到如同世界将要毀滅。而此刻,卻睡在這裏——顧少卿的隔壁——享受難得的一份心安。

晚上吃飯時,我和顧少卿各抱一個面碗,就着鍋和杯子裏的菜,吃得不亦樂乎。

他說,“你煮的面比我煮的還好吃,菜也相當不錯。”

我得意洋洋地揚下巴,“那是當然。”

“就是這杯子太不配合了。”他蹙着眉,很鮮見地抱怨,“這麽深,要我怎麽撈下面的火腿呢?”

我看着他笑,當時的腦中唯有一個念頭,如果就這樣一直走到生命的終結,或許也很不錯。

顧少卿愛吃雞蛋,無論是白煮蛋、茶葉蛋、荷包蛋、糖心蛋還是泡蛋,都來者不拒,吃得津津有味。

而我卻恰恰相反,排斥一切蛋制品,每天早上做好早飯,就一個勁地叫苦不疊,“這蛋味兒真難聞。”

起初讷讷的顧少卿很紳士地替我着想,“要不然就別弄了,我少吃一頓沒事的。”後來,聽得耳朵起了繭子,也就不再理會我的發虛,一邊享受地品嘗佳肴,一邊仔仔細細地讀他的報紙。

我就坐在餐桌的另一邊,心裏不停地祈禱他噎着,好在他慌忙無措的時候,及時地遞上一杯溫水,讓他又一次深刻感受我的體貼入微。

可這樣的事,一次也沒發生過,顧少卿卻越來越習慣我的存在,也越來越會利用我這逆來順受的中國式美德。

“和風,幫我買份報紙。”

“和風,看看家門鎖了沒。”

“和風,把衣服收了去。”

終于有一天,顧少卿急吼吼地打了個電話過來,張口就是,“和風,下來幫我扛袋米。”

“……”

我虎虎生風地往外去,一邊走一邊在心裏問候他二大爺,果然說婚前要有個磨合期看看對方品性,就顧少卿這大少爺脾氣,這世上能有幾個人忍受得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當我下了樓,看到他将頭枕在方向盤上,一副病恹恹的樣子時,心裏憋屈着的一股氣立時全散了。

我開了車門,蹲下身子望他,“你怎麽了啊?”

他緊緊掩着肚子,臉色蒼白,過了片刻方才轉頭看我,頭發被汗濕了一片,額上還不斷滲出汗珠。

我慌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再問一次,“你怎麽了啊?”

他動了動唇,聲音不大穩,“突然胃疼,就麻煩你下來了。”

我覺得心裏悶悶的,比自己生了病還難受,手在他臉前懸了懸,終是說服自己放下芥蒂,撫上他的額頭,“也不燙啊,不是發燒。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顧少卿輕微地搖了搖頭,手撐着方向盤,支撐自己坐起來,卻是背抵着後座,吃力地喘了又喘。

“我不去。”

“可你這樣忍着多難受,我們去查一查也是好的。”

他還是搖頭,“不去。”

真是快要被他氣死,到了這種時候,向來溫溫順順的小綿羊偏偏要變身做倔強的老山羊,讓我恨得牙癢癢不說,真恨不得一把拽住他的兩只角,将他往醫院拖。

好說歹說了半天,顧少卿徹底冷了臉,二話不說從車上下來,開了後備箱将米袋拎下來。我也氣了,抱着那袋米便往公寓走,一路暢通無阻上了樓,将米放進廚房時還在迷糊,怎麽一下子就力大如牛了?

然而不容多想,我轉身就出了家門,将那“體弱多病”的白斬雞扶了上來。

顧少卿的生活作息極有規律,十一點睡,六點起,跑步回來再吃早飯,繼而精力充沛地開始一整天的工作。

他對自己絕對可用苛刻這個詞,工作時便全身心投入,旁邊堆着一疊資料,手還拿着鼠标在電腦上搜索不停。常常一工作就是一整天,我端着午飯進書房,他說聲謝謝,又專心致志起來。

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麽,也沒人知道他為什麽硬是要将被褥疊得那樣四四方方,房間內幹淨整潔的像是從未有人住過。

還有一點讓我好奇,他雖然是十一點準時休息,可時常在淩晨兩三點時醒來,獨自在露臺靜靜站一會兒,喝幾杯水再回房休息。

這樣的事我遇見過幾次,便特意留心,有時故意在那時起來,他看見我之後,端着杯子又進了房間。

按理說,這樣一個按時作息的人本不該有什麽毛病,可看着他一臉蒼白,難受到直出汗的樣子,讓我深深懷疑起“早睡早起身體好”這句話是否有那麽點科學道理。

因為擔心顧少卿,我一個晚上都沒睡安生,翻來覆去,眼前不停閃過他咬牙忍痛的樣子。

大概淩晨兩點的樣子,屋外依舊黑得看不清東西。我坐起身來,想出去喝杯牛奶,順便隔着門板聽聽顧少卿的動靜。

趿上拖鞋,不過走了幾步,門外突然有玻璃碎裂的聲音,我吓了一跳,快速跑出去,剛打開燈就吓呆了——

顧少卿倒在地上,掩着肚子痛得蜷曲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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