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哪瓣檸檬不帶酸(9)

? 我是第二天一早才回去的。

昏昏沉沉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居然躺在賓館裏,頭一件事便是掀開被子看看自己,幸好穿戴整齊沒有一點淩亂。

厲風行留了紙條在一旁,讓我自己回去,還好心地給了一百大洋打車。我哼出兩口惡氣,誰要他假惺惺,若不是他騙我喝那酒,我能醉成這副樣子還丢了那麽大的人?

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卻沒有顧少卿的人影。餐桌上滿滿一煙灰缸的煙蒂,空氣裏尚且留着濃重的煙味。

我心裏咯噔一聲,覺得事情有些嚴重。

立刻跑去開了櫃門,被我換成自來水的酒瓶都已不見,眼皮立即跳了兩跳。

一陣風似的下樓找公用電話,剛剛響了一聲便通了,“喂,我是顧少卿。”

他的聲音異常疲憊,我的心一揪,有些慚愧到無話可說,無故消失一整晚,連個招呼都不打,但凡是熟悉點的,都會擔心的吧。

“喂,是和風嗎?”

他的聲音喊醒了我,我連忙說,“顧老師,是我,我……我回來了。”

原本以為他必定會責備過來,寒着眼睛,臉色發紅,像是那次發火的模樣。可我硬着頭皮等了半天,電話那頭都始終沉默着,就在我猶豫要不要說點什麽時,他簡短地說:“我立刻回來,在家等我。”

電話挂了。

他居然不罵我……我反而更加不安。

我将滿是酒味的衣服換了下來,好好洗了把澡,剛剛關了水龍頭,便傳來顧少卿的聲音,“和風,和風……”

“我在洗澡!”

我趕緊擦了擦身子,把衣服胡亂裹上,披着濕頭發就走了出來,“顧老師——”我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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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脫了外套,襯衫皺巴巴地貼身上,因為出了汗,自領子開始暈了一大圈,臉色蒼白無光,眼底泛着淺淺的青色,下巴上更是生出短短的胡碴,他一定一夜沒睡。

顧少卿扔了外套,去拿了幹布給我擦頭發,我想自己來,被他推開了手,略顯霸道卻力氣輕柔地幫我擦着。

“顧老師,對不起。”我喉嚨裏幹巴巴的發澀,說得低聲,“我昨晚喝醉了,就沒回來。”

他動作一滞,旋即恢複,“你手機呢?”

“丢了。”應該是落在了酒吧裏。

“嗯。”

直到頭發幹了,他收了吹風機,給我倒了杯檸檬水過來,“吃飯了嗎?”

我搖頭,“還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覺得可以将功補過,立刻雀躍地把包拿來,“顧老師,我給你帶了壽司,可好吃了。”

他瞅了瞅那袋子,“你買的?”

“他買的,我覺得好吃就給你帶回來了。”

他松了松自己的領帶,往房裏走,“我不喜歡壽司。”

“可是真的很好吃,和街上買的完全不一樣,你——”門“砰”地關上,我被攔在了門外。

他真的生氣了。我在門外狠狠捶了捶自己的頭。

沒過多久,顧少卿煥然一新地走了出來,我正雙手撐着下巴,呆呆地看那檸檬樹,一聽見門響,立刻迎上去,堵在他面前可憐巴巴地說:“顧老師,我想和你解釋解釋。”

他正整理袖口,躲在鏡片後的眼睛沒有看我,“先去吃飯吧。”

“……”

和一個完全不肯和你說話的人吃飯,氣氛會古怪到讓人食欲不振。我明明很餓,而一桌子的菜也确實豐盛,可一雙筷子拿手裏,完全不知道往何處下箸。

顧少卿也吃得不多,中途點了一瓶酒,剛要為自己倒一杯,我起身箭一般沖過去,拼命奪了過來。

我将侍應生喊過來,“這酒我們不要了,拿走。”

侍應生犯了難,看看顧少卿又看看我,“小姐,這是好酒,不傷身。”

“再好也是酒,你退不退?”

他一臉的不知所措,直到顧少卿點點頭,說了句“拿下去吧”,他方才接過酒,屁颠颠地走了。

又是一陣寂靜,過了不多會兒,他問,“吃飽了嗎?”

我點點頭,“吃飽了。”

“那走吧。”

晚上亦是如此。

顧少卿正在洗澡,我擁着抱枕坐沙發上看電視,手裏擺弄着他剛給買的手機。我知道我不對,不應該一夜未歸讓他擔心,可我也有苦衷,要不是喝到不省人事,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家來。

何況我還記得給他帶壽司,他不僅不感謝,居然一句不喜歡吃就将我打發了。

水聲停了下來,沒過一會兒,顧少卿穿着睡衣走出來,見到我,淡淡睨了一眼,語氣涼薄,“我累了,先睡。”

還沒等我回答,門又“砰”地關上了。

電視裏沙沙沙不知道放些什麽,我的心慢而又慢地松散開來,起來關了電視,冬眠的動物般,蜷縮進自己的被子。

可直到數了一千只綿羊,依舊清醒得能立刻爬起來解力學題。手機卻在一旁亮了亮,我懶懶接過來,一看名字就激動了:檸檬樹!

檸檬樹:對不起,今天不想說話。

他真給我面子,沒有直截了當說,喂,傻姑娘,今天不想和你說話。

我:顧老師,能聽一聽我的解釋嗎?我昨天喝了幾杯雞尾酒,光覺得甜甜的很好喝,誰知道那東西酒勁很大,我就醉得一塌糊塗,這才被他帶去了賓館。

顧少卿那一邊半天沒有回應,我又發了條同樣的消息過去,他這才回複。

檸檬樹:他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我:和你差不多高,也差不多瘦,不戴眼鏡,長得還算可以。

我覺得奇怪,好端端的,提到厲風行幹嘛?

檸檬樹:外表都是其次,性格人品才是第一位的。像你這麽大的女孩子還不成熟,千萬不要一時意氣用事做了讓自己後悔的事,戀愛雖然是一件甜蜜的事,但也要注意保護自己,不要受騙,更不能受傷。

越說越離譜,什麽戀愛不戀愛的,我有說我找男朋友了嗎?

正想着如何解釋呢,他的短信又發了過來。

檸檬樹:他有做什麽措施,或是……由你吃了藥嗎?

我一怔,旋即哭笑不得,臉早紅透了,燒得整個人都發燙,我一腳蹬了被子,坐起身來,這顧少卿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

我:他将我送進賓館就走了,我們只是普通到比路人稍好一點的朋友,誰要和他……和他那什麽!我是醉了,可我不傻!

短信發過去不久,顧少卿那傻瓜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我以為他要和我說對不起,可等了半天也只是沉默不語,我不耐煩地在床上滾來滾去,他卻在那一邊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笑什麽?”我不滿地埋怨,“誰叫你胡思亂想啦,我是那種不知自愛的人嗎?”

他笑個不停,到最後索性放開了嗓子,我被弄得莫名其妙,卻也受了感染,嘀嘀咕咕之後嘻嘻哈哈笑出來。

直笑到肚子都痛,眼淚流了一串又一串,他那邊才停下來,說,“你以後不許不打招呼就徹夜不歸。”

這麽快就拿出老師的款來教訓我?我偏偏要鑽空子,“那和你打過招呼就可以不回來了嗎?”

“你敢,”他語氣很輕,卻偏偏有不容置喙的力量,“你一個女孩子,時不時夜不歸宿的像什麽話?”

我盤腿坐起來,搖頭晃腦地說:“知道啦,知道啦,老古板,你給我閉嘴。”

“你又讨厭我說話的方式了?”

“嗯,可讨厭了。”

“那我閉嘴。”

“……”小心眼,我就這麽一說,他還當真了,“哎,你真不喜歡壽司嗎,我還說明天早上做雞蛋卷和壽司給你吃呢。”

“……”

“我有用手機搜攻略哦,有自信能做得很好吃呢,你真不喜歡哦,那我什麽都不做咯?”

“……”

咦,這人幹嘛不回答,難道睡着了?我提高聲音,“喂!不講話我就挂了!”

他這才清咳幾聲,卻是支支吾吾半天,“你要我閉嘴的。”

“……”得,還是我傷害了他幼小的心靈,我道歉我忏悔,我不該傷害祖國辛勤培養的小苗苗,更何況,這苗苗還挂着個天才的小狗牌。

這一晚,顧少卿的話特別多,我在這一頭聽着,一會兒喜一會兒悲。

昨天下午,他等不到我回來,匆匆下樓給自己買了包煙,抽了一支又一支,實在受不了就想喝酒,可倒了一杯卻發現——“被一個傻姑娘貍貓換太子了。”

天剛黑下來,他就開着車滿大街地找,打電話也不接,走時又沒說去哪兒。将偌大的霈陵轉了一大圈,走投無路中去了警察局,卻是被告知72小時後才能報失蹤幫忙尋找,他一時沖動和他們理論,差點大打出手,一心急着找到我才忍氣作罷。

說着說着便越來越無章法,到最後,幾個無意義的單音節詞後,沉沉睡了過去。

我始終沒有提起他那句“我今天不想說話”來作揶揄,因為滿腦子都想着如何問他“你在乎我嗎”——要裝作無意提及,似是玩笑幽默,而不讓他疑心我是有多在乎他的想法。

到底還是沒說得出口,知道他會說在乎,卻怕他強調只是因為把我當做學生、妹妹,甚至是受人所托。

我并不是一個脆弱的人,但以上每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都足以讓我心酸。

有人說,愛情是能讓人堅強的力量。

并不全面,有一種愛情,很小很脆弱,牽一發即動全身——我試過,所以我懂得。

而此刻,我聽着他沉沉的呼吸,一吐一納間波瀾不驚,終是讓這顆忐忐忑忑的心歸于安寧。

隔着一道不厚的牆,通過一道電波蜿蜒傳來,是他的聲音,而我的鼻尖微涼,分明聞得見這厚重氣壓裏屬于他的氣息,酸酸甜甜的,清清爽爽的——

就像那株精心種着的檸檬樹。

第二天一大早,天不過蒙蒙亮,門便被人“咚咚咚”地敲響。

我使勁揉了揉眼睛,将旁邊的鬧鐘看了又看,這才将那重影的指針對準了一個數字:6。

天哪,才六點!

“和風,起來和我去跑步!”顧少卿清朗的聲音,此刻如同鬼魅,在外頭飄啊飄啊,鑽過門縫,直溜進我耳朵裏。

我心內嗚嗚直哭,四腳朝天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穿着簇新的綠恐龍睡衣,搖擺着小尾巴就開了門。

“昨天晚上居然下了雨,今天早上挺涼快的,走吧,一起去跑跑步。”他穿着淺綠色運動服,脖頸上搭一塊白色毛巾,一手抓着頂鴨舌帽。

一聽跑步我就哆嗦,就我這五短身材虎背熊腰的,一跑起步來豈不是要天崩地裂天塌地陷,直接影響到社會安定世界和平?

“顧老師,還是你自己去吧,我最讨厭跑步了。”顧少卿哪裏懂得,我這可是為了造福全人類所做的偉大犧牲。

他蹙了蹙眉,“懶丫頭,再讨厭也要鍛煉身體,你特別愛生病,就是因為抵抗力太弱了。”倏忽想到了什麽,食指點着我的鼻尖,“你以前不是說自己最愛鍛煉身體的嗎,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天你還是穿着裙子高跟鞋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

我一怔,這人記性太好就是壞事兒,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出往事揭我的短。我扁扁嘴,“那你還說早上鍛煉對身體不好呢,空氣多差呀,吸入肺裏多傷身。你也不許去,大病未愈,萬一有去無回,我哭都找不着墳頭。”

他被噎得半天說不上話,最後将帽子往我頭上一戴,“嘴真厲害。”繼而轉身就走了。

我卻單手握拳,在胸前使勁揮了揮,只差激情嚎叫一曲,來為此番勝利吶喊。

我邁着小碎步,踩着節奏,再度回歸了我的床。不是因為我懶起不來,實在是床的擁抱太過溫暖,讓我欲罷不能無法克制,只好乖乖臣服在它的溫柔之下。

剛剛蓋着被子滿意地翻了個身,門卻又被敲響了!

顧少卿一嗓子嚎過來,“和風,出來!”

我裝不了耳背,抓着自己的頭發往上提,幻想着能将自己揪起,再一運功直接送到顧少卿眼前。

現實總是骨感的,我放下如此豐滿的幻想,又一次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又幹嘛?”顧少卿,看看我的黑眼圈,不覺得是和國寶畫了一模一樣的煙熏妝嗎?

顧少卿靠着門緣,神色慵懶閑适,一雙明眸眯得狹長,有着淺淺的屬于笑的弧度,“你還不起來準備雞蛋卷和壽司?”

“……”他居然還對我昨晚的話念念不忘。

“你說了玩的?”他抿了抿唇,眉宇間染了些許失望。

我連忙否定,“才不是,我說真的呢。”一看到他不高興,我就比誰都焦急,趕緊讓他好好坐着去等,我洗漱好了出來就做。

在家不出門,也就懶得換衣服,繼續做着我的綠色小恐龍,拖着尾巴在廚房裏打蛋,一邊瞄着手機上一條條的步驟。

顧少卿剛剛換上了家居服,淺淺的麻布顏色,微黃,暖暖的像是午後斜斜的太陽光。他歪着頭,兩手別在身後,長長的睫毛眨啊眨,“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嗎?”

聲音很輕,響在耳邊,讓我想到陽春三月掠過枝頭的煦風。我沖他嘿嘿傻笑,“有,幫我照顧好你自己,別在這廚房裏礙手礙腳弄壞東西。”

他不大高興,眉心微微一蹙,“我怎麽就這麽沒用了?”

我聳聳肩,一臉的理所應當,“天才都是這樣,除了擅長做學問一項之外,于一切都只處在白癡的階段。”

“……”他一臉無辜地看着我。

直到我做好了第一個雞蛋卷和第一個雞蛋餡壽司,而顧少卿在一旁以風卷殘雲的速度消滅之後,他方才又一次心滿意足地笑起來,繼而頗有些神神秘秘地低聲道:“和風,有你在真好。”

我反而不覺得有什麽驚喜,因為隐約知道他在誇什麽,便扯扯嘴角替他先說出來,“有我在當然好了,特別是在能為你做各種蛋的前提下。”

他似是一局促,臉上的笑意僵了僵,片刻後才贊同,“是啊。”

我将之理解為他被拆臺後的尴尬,男人嘛,就好點面子。

雞蛋卷和壽司順利完成,卻是做一個吃一個,連洗盤子的後勤工作都省了。顧少卿心滿意足,揉揉我的頭發,還在惦記着下一頓,“明天還吃嗎?”

“……”我哼哼兩聲,“看我心情吧。”

顧少卿給自己放了假,理由是吃得太飽不消化,需要運動運動。

“你這是什麽邏輯,工作不是一種運動嗎?”我睨着他。

他已然拿了把掃帚,彎着腰,仔仔細細将地面每一粒灰塵都掃進畚箕,“你爸爸住院了,項目停了下來,而且,我早就打算退出了。”他倏忽擡了頭,沖着一旁傻傻的我揮揮手,“下午去看看你爸爸,怎麽樣?”

我心內有些抵觸,可一想到那晚,他說故事時痛苦的神情,又忍了下去,“好。”

片刻後,顧少卿進了我房間,又立刻退出來,“你怎麽不疊被子?”

“疊被子啊……”我最讨厭疊被子了,“你不懂,被子是不能疊的,睡了一晚有濕氣,必須要散一散,否則生了螨蟲,多髒多惡心。而且,你沒覺得這樣淩亂的風格才有家的味道嗎?”

他蹙着眉頭,一本正經地搖頭,“沒覺得。”

說完,就扔了笤帚,出去洗了洗手,又折返回來,認認真真地幫我疊被子。等我沖進去,好說歹說磨了半天嘴皮子後,一個四四方方的豆腐塊出現在眼前。

“你……你這人!”我像模像樣地和他較真,“這樣對身體不好,你怎麽不懂呢?不行,我要在淩亂之中彰顯家的感覺!”

他被神經叨叨的我拽着胳膊不放,卻不惱,揚着嘴角,笑容溫柔,“你這是在和我耍無賴?”

可光聽這話音卻分明是:你這是在和我撒嬌?

我更是如同打了雞血,索性一屁股坐上那被子,手一扯攤開了,沖他笑道:“你以後不許将被子疊得四四方方!”

他疑惑,“你怎麽還管起我來了?”

“那你不也管我夜不歸宿來着?”

他便點頭,“可我那是好話。”

“我這也是好話!”我給他掰起指頭,“不許疊被子,不許一大早去跑步,對了,還不許半夜起來背着我喝酒!”

他臉色微微一滞,很快又恢複如初,卻只是沖着我笑,沒有點頭答應。我便不肯,“咚咚咚”跑去他房間,提着被子的兩角,将之徹底弄亂。

顧少卿進來,随我一同跪上床,卻是要阻止我的破壞,我哪裏能妥協,将被子裹他身上,在他尚未逃脫時,掀起被單就套過去,卻無意中抛出一張紙,有點重量,壓着風蕩了兩蕩,快速地往下落,我一伸手就接住了。

卻沒想到,這居然會是一張照片——更确切的說,是一張曾經見過,被我朦胧記得的照片。

我愣在原處,腦中一片空白,就在此時,突然被一床被子捂住了頭,重重倒在了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顧少卿将被子開了一個角,沖我這個傻乎乎的人蹙蹙眉,繼而憂心忡忡地說:“怎麽了,和風,又有誰欺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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