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Kyrie

Kyrie eleison.

Christe eleison.

Kyrie eleison.

剛進入二○○○年後的幾天裏,我完全沉浸在游戲和漫畫中。蜷在電熱毯上,一邊琢磨着去買點什麽東西,不知不覺中寒假就只剩下三天了。我忽然想起作業還沒開始做,數學習題集也沒動筆,這才開始着急起來。這時已經是一月四日上午了。但就算打開習題集盯着算式看,我也是雲裏霧裏的。摔摔轉轉手裏的鉛筆,最後還是不知所雲。我心想一定得歇口氣才行,于是決定去附近的便利店裏買點肉包子。穿過冬日的冰冷蕭瑟,我走進附近的便利店【SUN MART】,站在店裏看看游戲雜志,同時翻翻新作的評論,然後拿起一本漫畫雜志,掃了眼登載在目錄頁上的作者點評。

在我所喜歡的漫畫雜志目錄頁上,登載漫畫的作者為漫畫一一寫下了評論,每段評論都很言簡意赅,只有四十字左右,但卻能從中窺探作者的真實想法,真好玩。我覺得作者每星期都被催着寫評論,大概也會有點不耐煩吧。我一邊忍受着便利店店員異樣的視線,一邊閱讀評論。這時,我看到了岸邊露伴的評論。岸邊露伴是馳名日本的着名漫畫家。自從他十六歲進入漫畫界之後,到現在二十歲都一直處于漫畫界第一線。他所畫的漫畫《電腦少年》盡管在表現上有點怪誕,但極具個性的登場人物和頗有特征的拟聲表現,以及漫畫封面上登場人物的飒爽英姿,無一不緊緊抓住了讀者的心。關于他的評論如下:

【雖然只用了50天來設定情節,但是情節很長的第三部終于在這次完結了。下一回開始是第四部。】

這可真是值得期待啊。第三部已經足夠振奮人心了,接下來究竟還會發生怎樣的故事呢?我恍恍惚惚地想着這些,買了肉包子後便離開了便利店。這時,我看到路邊有一個年輕男人正彎下他瘦削的身體給小貓喂食。他正是岸邊露伴。

“喲,這不是康一君嗎?”

“你在做什麽?”

“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只貓奔向他撒下的像餅幹一樣的貓食。

要問這麽有名的漫畫家為什麽會住在東北地區的這座小鎮裏,那是因為這兒是他的家鄉。我是在去年初夏和他相識的。自那以後,不知道為何,我們的意氣十分相投。于是就成為了朋友。他的狂熱崇拜者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很羨慕我吧。

但和他交朋友也并非全是愉悅之事。

“哎,露伴老師也有憐憫動物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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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只貓貪婪地吃着岸邊露伴撒下的貓食,這場景看上去不禁讓人欣然莞爾。直到它們疲乏地蹲伏在地上,口角上挂着幾絲殘涎為止。

“老師……?”

三只貓都倒在了地上,我戰戰兢兢地擡頭看着岸邊露伴。

“別慌,我只是加了一點安眠藥而已。”

他從躺在地上的三只貓中抱起灰色的那只,抓住它的前腿給我看。貓仍然昏睡不醒,任憑他處置。

“你看,這家夥的腳底肉墊沾上了黑色墨跡。它在我的工作房間裏大鬧天宮,我發現的時候桌上已經被它攪得亂七八糟了。墨水瓶也倒了,墨水全撒在鋼筆頭和筆記工具上。看來為了換氣而開窗戶就是行不通吶。畫好的原稿上也留滿了貓爪印,怎麽看這家夥都是犯人。我本來就讨厭貓,這些家夥還總愛盯着人家看。知道嗎,康一君。聽說廣州以前有吃貓的文化,好像有滋養強壯的效果。沖繩貌似也有食貓文化來着。貓肉到底是什麽味道呢?”

他纖長的手指眼看就要掐住灰貓的腦袋了。

“說笑的。誰會吃貓啊。”

岸邊露伴臉上浮起了惡魔般的微笑,緊盯着我的臉看。

“不過,這家夥怎麽看都像是野貓啊,也沒法讓它的主人賠償了。”

“都這麽大的人了還想什麽呢。你特意買安眠藥就是要抓貓嗎?有空做這些還不如想想《電腦少年》第四部該怎麽畫呢?”

“第四部?我早想好了。不止第四部,直到第九部的故事情節我都想好了……”

“又在說笑了……”

不過,岸邊露伴的神情看起來十分嚴肅。

“呃?真的?”

“從故事到臺詞都完成了,接下來只要畫原稿就行了。”

他把貓橫放到地上,仔細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貓毛,然後從衣兜裏拿出了手機。

“讓保健所的人過來,把那家夥領回去。別誤會,我不是因為生氣才這麽做的。”

絕對是騙人的。岸邊露伴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開始按下手機按鍵。

“別這樣了,說不定還有人很寵愛這只貓呢,只不過沒給它帶項圈而已嘛。”

我剛說完,他就猛地停止了動作,就那麽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某一點。

“露伴老師?”

看到他緘默地站在原地,我不由叫了他一句。

杜王町位于東北地區,冬天還是挺冷的。我們呼出的氣息瞬間就被寒風化成了白霧,融入到了空氣中。【SUN MART】所在的這條街道平時沒有多少車輛穿行,相對來說比較安靜。此時,推開店門走出商店的女性顧客不由止步,小小地尖叫了一聲。店員們一走到外面也都皺起了眉頭,用手捂着嘴。

岸邊露伴盯望着我身後。

“喂,那只貓究竟是怎麽回事?”

岸邊露伴低聲喃喃自語。不知何時起,又有一只貓從其它地方跑了過來,正想舔食撒在路邊的貓食。它的前爪抓起一把餅幹狀的貓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後放進嘴裏開始大嚼特嚼。這家夥屬于短毛類的貓,但完全看不出它原來的毛色是什麽顏色,因為它全身都染上了血跡。雖然不能一眼看出這是不是真的血,但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看上去沾在毛上的血已經超過半天以上了,早就凝成了紫黑色。恐怕它要在血泊裏打上一個滾才會變成這樣吧?因為血過于粘稠,貓毛已經纏亂成了一團,就像受了重傷一樣,但事實并非如此。因為它還能和平常一樣活動四肢,而且還很有食欲。所以,如果它身上沾染的真的是血的話,想必就應該是在其他地方沾上的。我們正摒住呼吸盯着它看時,可能是安眠藥起效了吧,這只貓躺睡下去進入了夢鄉,嘴角還淌着一絲垂涎。

那天,杜王町驟然變冷。工車始發站處的水池都結成了冰,家犬凍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白色的雪花掠過眼前,輕輕飄落在地上。我們根本無法想象,混身是血的貓的登場竟與一具屍體的發現有所株連,整整花費三個月才解決的案件就此揭開了帷幕。雖說從我們的視點來看,故事才剛剛開始,但真正的故事可以說早就上演了,我們只不過半路參與了他的人生而已。故事應該從他還是母親體內的一個細胞時開始說起。

直到不久之前,杜王町還是鄉村,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田野和田地。東北一部分地區很早以前就是着名的避暑勝地,現在還殘留有幾座武士家族的別莊。但是飛來明裏對鄉土歷史沒多大興趣,聽到武士別莊也一時沒多少印象。不如說,她從小就覺得在這座小鎮生活很丢人,一直夢想着長大後去大都市過電視劇中所演的那種生活。看到從事農業的父母,她總有種危機感,覺得自己也會在鄉下默默無聞終老一生。一想到自己的雙手也會像母親的雙手一樣幹硬皴裂,她便完全無法忍受。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去種田,或者是半夜三更地跑去檢查田地的灌溉水源。

高中畢業後她去大城市上了短期大學,但之後找不到工作門路,所以只得回到了杜王町。她驚訝地發現闊別不久的小鎮竟煥然一新。從那時起,杜王町的舊貌就慢慢換成了新顏,那時正是日本全國上下景氣大好的時代。大量企業進駐了杜王町附近的M縣S市,在那兒工作的人們為了尋找住處,一窩蜂地湧向了杜王町。城鎮裏的居民人數飛速增加,于是M縣的官員們便決定大量出資開發杜王町,為其引入了大型商業中心家美優連鎖店,同時還修整改建了道路。曾是田野的土地上鱗次栉比地聳立着漂亮的房屋,電線也埋入了地下,影響市容美觀的電線大多都從杜王町消失了。

明裏決定留在杜王町工作,但她并沒有回到土裏土氣的老家,而是打算一個人在車站旁的單身公寓裏生活。她通過了房屋銷售公司的面試,成為了一名業務員。那家公司主營房屋的設計、建造和銷售。在急速發展的杜王町,這類行業極具活力且人手不足。明裏的工作是整理文件,她在工作的同時和公司裏一位年輕的建築師陷入了愛河。

大神照彥從事的是公寓和旅館的設計工作。他長得很帥氣,但很少跟同事們一起去喝酒,就算參加了也總是獨自靜靜地坐在角落裏。跟他聊過幾次才發現他的言談舉止十分溫和,性格也很溫文爾雅。他是那種喜歡獨自在設計圖上描線多過和同事一起喧鬧的類型。在公司裏他幾乎不跟別人說什麽話,所以除了明裏以外,沒人知道他其實是個極具幽默感的男人。

一起去歐洲旅行的時候,兩人站在山丘上,眺望着沐浴在夕陽中的古街。教堂的鐘聲回響起來時,他說:

“看看在那邊玩耍的孩子們,一眼就能看出,這座城市的石階和建築物超越了時代,緊緊抓住了人們的心靈。我也想建造出這樣的城市。雖然自己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建築師,但看到城市裏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的建築物時,我就深深感受到了這份工作和城市的開發直接相關,就不禁聯想到了今後出生于杜王町的孩子們。我想建造讓那些孩子們挺起胸膛引以自豪的城市。”

明裏暗暗地夢想着和他結婚後的生活。沉浸在想象中時,不知不覺忘卻了時間。但大神照彥說的全都是謊話,他實際上是一個建造出售違法建築的男人。

那是一九八一年七月末。某天,明裏工作的部門接到了一個電話。

“請找一下飛來明裏小姐。”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我就是。”

“你就是明裏小姐?我想跟你說點關于大神的事。”

她告訴了明裏很多她不敢置信的事情。

“你去他房裏找找吧,應該會有違法設計圖。他和公司在暗地裏進行了交易,削減建築材料,盡可能設計出成本便宜的建築,那可是如果發生地震的話一下就會倒塌的東西喲。你問我是誰?我是他的戀人喲。雖然不知道是他的第幾任女朋友,但我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認識他了。我叫織笠花惠。漢字是纟旁的織,竹字頭的笠,草字頭的花,還有優惠的惠。織笠花惠。如果不相信的話,你就問問他吧。”

之後電話就挂斷了。明裏假裝去廁所而溜出了公司,用他給自己配的鑰匙進了他的家。雖然沒有找到不正當交易的資料和他花心的證據,但卻發現了一個藏在天花板裏側的旅行包,包裏裝着大量捆成一打的一萬日元的鈔票。雖然不知道具體數目是多少,但肯定超過了五千萬。自稱為織笠花惠的女人所說的很可能是真的。飛來明裏抱着裝有巨款的旅行包打電話給他所在的部門。

“有個自稱不知道是你第幾任女朋友的人聯系了我。”

“只有傻子才會相信那種電話。”

“我可不這麽想,那個叫織笠花惠的女人為什麽要那樣聯系我呢。”

“不如見面後再說吧。”

“那就下午六點,我在公司樓頂等你。”

或許是天空中烏雲密布的原因,到約定的時刻時,天色有點昏暗陰霾。完成工作的同事們都一個個回家了,整幢大樓安靜得可怕。

樓頂上裝有一排齊腰高的護欄,明裏倚在護欄上等着大神。這時,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她取出手帕擦去臉頰上的雨滴。突然一陣風刮來,卷走了手中的手帕,晃晃悠悠地掉落在公司大樓和與其毗連的雜居公寓的縫隙間。

大神照彥六點準時來到了樓頂。明裏想向他問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想知道他們之間許下的諾言是否全是謊言。

但最後兩人幾乎沒說上幾句話。就在明裏說話之前,大神照彥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水滴掉落在臉上,飛來明裏從睡夢中驚醒。就在她想要起身時,突然感覺後背好像插入了一根鐵樁般疼痛難忍。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喉嚨很難受,不能自由地呼吸,每當空氣通過都會梗塞在嗓子眼裏。

她倒在一灘濕濕軟軟的泥潭中,衣服和頭發上都是泥土,周圍七零八散地丢棄着幾個廢紙箱和空瓶子。她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終于知道自己在哪兒了。視野的左右兩邊聳立着兩面高不見頂的牆壁,橫躺在地上的自己像三明治一樣被夾在裏邊,兩牆的距離窄得無法伸直雙手。一個眼熟的東西掉落在自己身邊,原來是剛才被風刮走的手帕。

兩側牆壁中的一側看上去是自己和大神照彥工作的房屋銷售公司大樓的牆壁。擡頭往上看,剛剛自己還倚靠着的護欄看上去已經懸在高空中了。

另一邊的牆壁是毗連公司的雜居公寓。

兩面牆壁平行地延伸向高空,從最上方的小縫隙間能看到低低的陰雲。天空像被規尺截斷了一般狹窄。雨水沿着屋頂滴落,打濕了牆壁。

我是從樓頂被推下來了嗎?如果真實這樣,為什麽我還活着?明裏恍恍惚惚地想着這些。可能是濕潤柔軟的泥潭吸收了掉下來時的沖擊力,或者可能是紙箱裏的垃圾接住了自己的身體。

他的身影早已不見。也許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就離開了吧。

明裏一邊捂住身體疼痛的地方,一邊掙紮着站了起來。她用手縷了縷頭發,頭發上沾着的泥團大塊大塊地掉落到地上。四周太過昏暗了,她只能摸索着朝大樓正面走去。

走到離大路還有很遠一段距離的地方時,明裏就無法再往前進了。安裝在兩邊牆壁上的輸水管道像密林般纏繞在一起,擋住了明裏的去路。她試着将手伸進水管縫隙裏,想要向大路上的行人求救。但水管外面還裝着空調室外機一類的東西,沒法看到大樓正面。因此,明裏只能朝外面大聲呼喊求救。

“救命啊!”

夾在大樓間的狹窄天空中閃過一道白光,緊跟着驚雷巨聲炸響。沒有人聽到明裏的呼聲。她這才想起,下班時間早就過了,人們離開公司後路上就罕有人跡了。

她繞到大樓背後,想從後面出去,但很快就發現這條路也行不通。後面還聳立着另一面牆,那是面向車站的銀行大樓的背面,這面牆完全堵死了明裏所在之處。銀行建得很靠近,離周圍的大樓只有十五厘米,根本沒法子把身子從裏面擠出去。看來不可能繞到大樓後面出去了。

沒關系的,她安慰着自己。又不是漂流到了遠海的孤島,自己身處在城市正中央,只要一直呼救的話,總有人會聽到的。

不停滴落的雨點夾雜着泥土掉進了明裏的眼睛和嘴裏,她顧不得抹一把臉,只顧着拼命呼救。她喊了将近一個小時都沒人回答,只聽得見轟隆隆的雷聲和雨點打落在牆壁上的聲音。

等到天亮,公司職員就會趕來上班,外面應該就會熱鬧起來了。那時就是機會。只要在這兒忍一個晚上就行了,那時肯定會有人注意到我的聲音,然後他會從樓頂俯望我這邊的情況,等我得救後就去報警。

話說回來,為什麽我會接到那個電話呢?織笠花惠,那個女人自稱織笠花惠。她說自己是那個男人的第幾任女朋友。如果不接那個電話的話,我就不會知道這些。知道事實就會遇到不幸,蒙在鼓裏則會感覺幸福,真不知道該怎麽選擇才會更好。

明裏将身體蜷成一團,休息了一會。後背的疼痛現在已經緩和多了,但全身卻開始發涼。她閉上雙眼,眼前浮現出了父母的身影。

現在和那時是一樣的啊,她想。那是為了上短期大學,初次在大城市獨自生活的時候。第一天晚上,明裏躺在連家具都沒有的空蕩蕩的房間裏,感覺自己仿佛來到了世界盡頭,那天晚上她徹夜未眠。城裏生活着這麽多人,但沒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不覺中,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總算忍住了心中的不安。只有遠在鄉下的父母知道自己生活在這間房子裏,她确信父母是會想念自己的。

“你要好好感謝你的幸運才行。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去居然還沒死。”

上方傳來一個聲音。明裏睜開雙眼,發現樓頂閃過手電筒的光線。光線射向大樓樓縫間,滴落的水滴也赫然在目了。

“本來想把你殺死的,看來光是掐脖子還是不夠啊。織笠那家夥居然會跟你聯系,真是蠢到了極點。她可能是在嫉妒你吧。我們關系發展得太順利了,她就想從中攪點亂子。”

這是明裏曾想過可能會跟他白頭偕老的那個男人的聲音。

“剛看到的時候确實吓了一跳,還以為是血呢。不過應該是別的東西吧,比如紅墨水啊,或者是草莓醬之類的都行啊。而且就算是血,也肯定只是在魚店裏沾到了魚血之類的吧。”

“你說這個是紅墨水或者草莓醬?怎麽可能。這是真正的血,看看它快幹了之後的粘稠感。這家夥應該是在哪兒沾到了真正的鮮血。比如說蹭到渾身是血的人身上,就會變成這樣子了。”

為什麽這只貓會蹭到渾身是血的人的身上去?我和岸邊露伴在【SUN MART】店前就這一點交換了意見。

“我倒沒怎麽見過渾身是血的人。”

估計是從事漫畫家這種職業的人比普通人的想象力要豐富吧。

“那我們去确認一下吧。”

那只貓挂着一個用黑布做的項圈,項圈下方吊着一枚銀色心形名牌,上面刻着一串片假名,看上去應該是貓的名字,另外還留有電話和飼主的姓名。我們記下這些信息後就離開了那兒,貓就留給【SUN MART】店員們處理吧。說起來,岸邊露伴的好奇心還真是強烈啊。以他現在的精神狀态不查出那只貓渾身沾滿血的理由(雖然現在還不清楚是不是血)就絕不會罷休了。他一碰上這種稍微有點不可思議的怪事就馬上顯示出極大的興趣,大概是想将其作為漫畫的素材吧。拖這件怪事的福,将他的工作房間攪得一團亂的灰貓撿回了一條小命。岸邊露伴已經完全沉迷于其它事中,至于把這家夥送往保健所的事就無關緊要了。

首先試着打電話給名牌上刻着的電話號碼,但電話鈴響了好長時間,飼主也沒接電話。無奈之下,我們決定通過飼主的姓名和電話號碼來尋找他的住處。

一路上問問居民,查查地圖,十五分鐘後我們便找到了飼養剛才那只貓的房屋。那是一幢帶有院落的西式洋房,大門口修建了一個供貓出入的小出口。門前名牌上所寫的名字與貓項圈名牌上所刻的一模一樣。應該沒錯,就是這兒了。

按下大門門鈴,卻無人應答。我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岸邊露伴就沿着房屋的牆壁走去。天空中飄揚着細細的雪粒,輕簌簌地灑向杜王町。踩在枯萎的草地和落葉上,鞋底發出暗啞渾濁的聲音,帶給人某種莫名的惆悵。

沿着房屋牆壁走到庭院時,我有點後悔了。雖然知道自己很有信心,但我也知道自己這麽回家也絕對不會有什麽心思做數學習題集的。周圍寂靜得如同真空,衣服發出的摩擦聲聽上去十分刺耳,岸邊露伴用手托着下巴,流露出一臉為難的神色。

出了那棟房屋後,我們不停地重複着深呼吸。一輛冒着尾煙的汽車穿過眼前,世界一如既往地毫無改變,我們這才松了一口氣。岸邊露伴又朝庭院那邊走去,我問他“你去哪兒?”,他回答說“我繞房子轉一圈看看,你在這兒等着。”我強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等他回來。

“找不到沒上鎖的窗戶。”

回來時他如是說。

“只有貓的出入口是開着的,也就是說這房子是一間密室。我們透過窗戶看到房屋鑰匙還擱在客廳的桌子上,所以我想不可能有人從外面上鎖的。”

“那快點叫救護車吧。”

“要叫也該叫警車吧。非常奇怪喲,那具屍體。不是老死也不是病死,死得實在太奇怪了。你看到她大腿上的淤痕了沒?”

“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倒在地上時的沖擊力,她的裙子都翻卷了起來,右腿的大腿根部顏色變得非常惡心,那淤痕的形狀簡直就……算了,現在不說這些了。喂,忍忍,別吐出來了。總之現在先報警吧。”

“我想這樣比較好。”

我用手機聯系了警察。

“您好,是警察局吧……可能解釋有點麻煩……”

沒有屍臭味。也許是因為天氣太冷,屍體還沒有開始腐爛的緣故。但我仍對鼻子所吸入的空氣心有餘悸,剛剛去庭院那邊時也盡可能地摒住了呼吸。面向庭院的牆壁上鑲有一扇橫距很寬的玻璃窗,沒有挂窗簾,可以看見客廳內的情況。那女人左肩朝下側躺在靠窗的地板上。周圍一片血泊,幾乎染紅了整片地板。流了這麽多血還能活着的人想必一個都沒有吧。她的眼睛還是睜着的,空洞的瞳孔盯望着遠方。因為客廳窗口前方有植物遮住了視線,所以從外面看不到裏面的情況。怪不得到現在都還沒被發現啊。

我對警察說發現者只有我一個。這是岸邊露伴要求的。他計劃等警察趕到後,自己保持一段距離裝成看熱鬧的樣子。他的理由是因為自己是名人,如果成為犯罪發現者的話會引起很大騷動的。雖然覺得這理由有點牽強,但也沒辦法。誰叫我也是岸邊露伴的讀者之一,不想他因為這件事而名噪一時呢。

“我的名字?我叫廣濑康一,葡萄丘高中一年級學生。不,我不認識她。只是偶然看到了這只貓,于是就去她家看看。我想貓大概是從飼主身上沾到的血。那時候的血……去世的是一個女人。名字嘛?大概是一個叫【織笠花惠】的人。大門的名牌上寫着呢。貓的名字牌上也有。漢字是,漢字是纟旁的織,竹字頭的笠,草字頭的花,還有優惠的惠。”

千帆很早以前就喜歡讀書了。特別是聞到古舊的書香時,心情就會變得十分舒暢。她最喜歡的種類是學校圖書館裏的兒童讀物,第二喜歡的是有立體圖的繪本。

從小學六年級起,她的父母就開始吵架。因為媽媽摔盤子的聲音影響到她不能集中精力讀書,于是十二歲的雙葉千帆就離家出走了。她一開始打算在車站前的公交車始發站坐直達車去S市。

她買了個甜甜圈,就坐在出發站的長凳上等待公交車的發車時間。一想到出了這座城鎮,外面會是怎樣的大千世界,她不禁有點膽怯了。離家出走後,她在街上轉悠着找不到去向。自己生在小鎮,長在小鎮,恐怕以後一生都會在這兒生活吧。小鎮名叫杜王町,特産是腌牛肝。

雙葉千帆坐在長凳上嘆了口氣,然後咬了一口心愛的甜甜圈。這是從車站旁商業街中的面包店那兒買的。啃了半個甜甜圈後,悲傷的心情終于平靜點了,心想在吃晚飯前一定要回家才行。

這時,一個高中生模樣的不良少年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她的身邊。他的耳朵上戴着一只巨大的金色耳環。千帆正準備起身離開時,不良少年抓住了她的手臂,強硬地将她拽坐下來。

“別怕成那樣。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騙人。三分鐘後,千帆被他強拽到車站後面,不良高中生威脅她說,要是她敢叫就要她好看。他從她身上搜出了錢包,還在裏面發現了一張信用卡。那是千帆離家出走前從爸爸的錢包裏偷出來的。此刻的她害怕得兩腿直發軟。

“別向他求饒。”

不良高中生的身後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靠近過來的,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正站在那裏。他四肢纖長,像是用鐵絲編成的人偶一般,渾身上下一襲黑衣。天還沒開始變涼,他就已經穿上罩過手腕的長袖衣服了。

“你是想懇求我救你吧?那樣的家夥到死都是喪家之犬。”

少年用尖銳的目光盯着千帆,那雙漆黑的瞳孔簡直讓人可以聯想到宇宙空間。然後少年用冷冷的口氣對不良少年說:

“你也是,居然跑去吓唬一個小學生。我還以為你是起了色心才把她帶到這兒來的。”

不良高中生恐吓他“你是什麽東西?”,但少年毫無畏懼之色。

“把你那雙肮髒的手從那孩子身上拿開,反正估計你小便後也沒洗過手。”

少年從衣兜裏掏出一把小刀,刀刃上布滿了傷痕,看得出已經使用很長時間了。

記得這之後,不良高中生和少年還舌戰了一陣。但當警察趕來詢問千帆發生什麽事時,她卻沒有詳細解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千帆又獨自坐到了長凳上。

大概是那少年用刀子幹的吧。腳下掉落了一只耳朵,上面還戴着一只金色耳環。不良高中生則倒在車站後面,性命倒無大礙,但據說被人發現時他害怕得渾身顫抖。

那個魔之少年究竟是誰呢?警察向千帆詢問少年的長相時,她說因為背光沒看太清楚。她這麽說是為了防止警察通緝那名少年。事實上,她很清楚地記得他的相貌,并小心翼翼地将這一記憶保存在頭腦中,以免自己會遺忘。

進入中學後,千帆常和幾個親密無間的女友在放學路上去家庭餐館坐坐。她們常去的那家店位于家美優連鎖店旁邊。任何時候去那兒客人都廖廖無幾,不易被老師發現,所以在那兒她們能放心地穿着校服舒舒坦坦的休息,點上幾杯飲料,湊在一塊看少女漫畫,直到外邊天色完全暗下去才離開。臨近考試時,大家就都帶上紅色半透明墊板,将筆記和教科書攤放在桌上學習。

初中二年級的某個夏天,千帆和平時一樣,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去了家庭餐館。那天只有她和從小學就開始打交道的麻花辮好友兩人。她們想着大家待會兒應該會過來吧,于是就占了一張六人座的桌子,但其它人卻一直沒露面。

“最近大家都不一起回家了呢。”

千帆放下讀到一半的書問好友。她正在看的書是從市立圖書館借的《格列佛游記》。

好友麻花辮的視線根本沒有離開電影雜志,就回答說:

“大家肯定都有男朋友了。”

“果然還是這麽回事啊。怪不得……”

身邊的男女情侶一直在增加。曾經關系很好的朋友們不久前也沉不住氣了,紛紛買來或借來化妝品試用。說到化妝這種文化,千帆還沒有接觸過,唯一的經驗就是小時候拿媽媽的口紅玩耍,還被她狠狠訓斥了一頓。

“飲料部也許就此就會走到頭了吧……”

看着身邊空蕩蕩的座位,千帆嘆息道。好友從包裏取出一把剪刀,将印刷在電影雜志上的好萊塢明星剪了下來。

“看來這陣子只能我們兩人一起活動了。”

“還不知道後年會怎樣呢。”

她用膠水将剪下的好萊塢明星貼畫粘到了筆記本上。

“後年?”

難不成世界會毀滅嗎?因為後年是一九九九年,千帆難免會想到這點上。

“我們不就要成為高中生了嗎?千帆會直接升入葡萄丘學園高中部吧。但我不同喲。”

“哎?你不去高中部嗎?”

“那種盡是小混混的學校我才不想再讀下去了呢。我的目标是更高水平的學校。”

還是初次聽到她有這種打算呢。詳細詢問了一下,才知道她的志願是S市的女子高中。她好像已經為更遠的未來做好人生規劃了,說是高中畢業之後要正式學習英語,似乎還想要去國外待上一陣子。她的人生目标是作好萊塢明星的翻譯。

“千帆呢?有沒有将來想做的工作?”

這個問題千帆從來沒有想過。

離開餐館時,夜幕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夜空映在身邊家美優超市的燈光下,隐隐約約有點兒發亮。家美優超市看上去就像美國電影中出現的巨大商業中心一樣。為了照亮寬闊的停車道,它使用的照明設備幾乎可以與夜場舞臺的照明相媲美。

“去趟家美優嗎?”千帆問道。“好啊。”好友随聲附和。随後,兩人穿過寬敞的停車場,走進店內。千帆并沒有什麽特別想買的東西,她只是不願與好友道別而已。兩人一邊閑聊,一邊在琳琅滿目的貨架前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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