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3)

沒打算呼救。但估計他不會相信吧,他并不認為對她說傷害她父母的威脅能一直奏效。

“我說過無數次了,微不足道的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能擺脫那兩面高牆的束縛。雖然現在有點暗不太好寫,不過你只要在筆記本上寫下魔法的語言後,放在顯眼的地方就行了。我會扔下吊線和吊鈎的。”

他還沒找到裝有五千萬日元的旅行包藏在哪裏。

“對了,還有件事估計你會很高興吧,你父母找到公司來了。他們聯系不到女兒,現在都擔心得很。我跟他們聊了很久喲,畢竟我是你的朋友嘛。我鼓勵他們說【你家的女兒肯定是外出旅游了,很快就會回來的,所以不用擔心】。我現在都成為你父母的心靈支柱了。你媽還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一個勁地感謝我,老淚縱橫地不停地說着謝謝。真想告訴他們【你家的女兒其實就在公司附近,像只快斷氣的野狗一樣地爬在地上,渾身都是泥土】。不過說起來,你媽的手還真是又壯實又粗糙,全都是裂開的口子,就像根棍子一樣。我的手被她握住的時候,說實話我都打了個寒顫呢。那是幹農活幹的吧。”

明裏曾想把他介紹給自己的父母,但他說先瞞他們一陣子吧。如果把他的名字告訴了父母的話,他們就應該會注意到他了吧。或者如果自己和父母一起住的話,他們大概也會察覺到他的存在吧。

明裏心想,父母為了尋找自己的下落會不會已經到自己家裏去了呢?房子裏留下的大量物品可以證明自己和大神的關系,但這些證據會不會已經被銷毀了?以前自己給過他一把房間鑰匙,說不定他還會在自己的桌上放一本長途旅行指南呢。父母看到那個的話,也許就會以為自己去遠方旅行了。可實際上自己還在同一座城市,而且就在他們身邊不遠的地方。

第二天,明裏确認大神不在屋頂之後,将傘和碎布做成的帳篷當成遮蔽物開始寫信。

【……在我還沒說出錢藏在哪裏的時候,他應該還不會殺我。他說如果我呼救的話就會去殺害我的父母。請趁他不注意的時候聯系警察……】

她詳細的寫下了自己所處的狀況和被囚禁的地方,以及大神照彥這個男人的目的等。他扔下來的筆記本大概只有一個巴掌那麽大,所以她寫了好幾張紙。如果能躲開大神照彥和外界取得聯絡的話,自己應該就能得救。問題是如何把這封信送到外面去。

她試着将紙卷成一團,把手伸進管道的縫隙間朝大路方向扔去。如果運氣好能扔到外面去的話,可能會有行人撿起它。她用卷起來的紙團實驗了好幾次,但錯綜複雜的管道和空調室外機等障礙物實在太多了,再加上距離也太遠,所以都沒有成功。她也試着把它折成紙飛機往外面扔,但結果仍是徒勞無功。所有的紙飛機都在中途遇到障礙物掉落到地面上了。于是,她放棄了往大路扔信的想法。

她也想過把信裝進以前裝水的瓶子裏,再扔進平時當廁所使用的排水溝中。總有一天瓶子會飄到大海裏,也許就會有人讀到了。但玻璃瓶的直徑比嵌在排水溝上的鐵格子明顯大出很多,而且也不能将玻璃瓶折疊成能夠通過鐵格的寬度。沒有能使物體變柔軟的能力就無法将裝有信的瓶子扔出去漂向大海。

難道真的沒有把信扔出去的方法了嗎?不,還有唯一的一種可能。明裏把信抱在懷裏,慢慢進入了夢鄉,因為她不知道會不會有那個機會。不過,她每次都會把食物留下一小點。留下一些從上面扔下來的香腸。當那只茶色的貓再過來時,有食物的話說不定就能吸引到它。

穿過大樓牆壁之間窄窄的縫隙來到這裏的那只貓戴着項圈。如果能把信綁在項圈上的話,就應該能送到飼主的手裏。

明裏暗下決心,絕不向那個男人求饒。自己要逃離這裏重獲自由。總有一天自己會浸浴在朝陽下,深深地呼吸着杜王町的輕風。

以前曾得過一次流感。當時的記憶也轉換成了文字,保管在皮革封面的書中。但他從不會翻看那一頁。因為那是一頁【禁止區域】的紙張。皮革封面的書裏有好幾處自己設定的【禁止區域】。那裏寫下的記述都是負面的記憶。如果一不小心讀到那裏,腦子裏就會展開痛苦的經歷。所以他從不特意重讀染上流感差點死掉時的記憶,但就算不翻開書,他也能隐約記得當時的情況真的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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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琢馬來說,記憶和回憶之間有着明确的差異,區分的方法就是保管的場所。

記憶是以文字狀态保管在皮革封面的書裏的。自己所見所聞的信息不會被主觀意識所左右,就這樣原封不動地如實地反映在書中。與自己大腦相關聯的記錄本位于身體的外部,上面逐一記下了自己這個人所經歷的信息。

而回憶則更接近留在心裏的印象,而不是信息。像水彩畫一樣模糊的輪廓,和感情交融在一起。保管它的地方是自己的心裏。

記錄和回憶互相影響。因為蘊含在心裏的感情和回憶也會作為信息之一記述在皮革封面的書裏。相反,重讀那本書時,心裏又會産生新的感情和回憶。只要活在人世一天,這一重複就将永遠不斷地進行下去。

琢馬穿好校服離開家時,身體有點搖搖欲墜。但他将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和十二歲染上流感時的回憶比較了一下,便判斷出這次的感冒并不嚴重。自從星期五感冒以來,身體一直疲憊無力。琢馬從【SUM MART】買來信封,一邊咳嗽一邊走在街上。商業街的盡頭是杜王町的町立圖書館,俗稱【荊棘館】。黑色的鐵門後厚重得讓人不由聯想到外國的古城堡,上面爬滿了荊棘。

雙葉千帆打電話過來時正好是中午。

“感冒還沒好嗎?去醫院了嗎?有個地方正好适合現在的學長,想去嗎?可以治好學長的感冒。不,不是醫生那裏。”

約好下午四點見面後,她便挂斷了電話。

【荊棘館】西式風格的屋頂上聳立着七座尖塔,上面覆蓋着一面八角型的頂蓋。琢馬穿過鋪滿黑色地板的門廳,和眼熟的管理員擦身而過,坐到一層靠裏面的座位上。離四點還有一段時間,他想在千帆趕到之前先把事情搞定。

他取出剛買的信封,在收信人一欄上寫上【至東方仗助先生】。他學過模仿他人筆跡的技術,所以應該很難從筆跡上追查到自己。

自從在車站前的交通樞紐遭遇到東方仗助以來已經過了四天了,那以後仗助和他朋友都沒有再來找琢馬。

他們看上去有點猶豫不決。因為在尋找手臂上留有紅色抓痕的學生時,竟然在學校裏找到三十幾個人。他們不清楚為什麽事态會發展到這一步。

但也不能完全放心。東方仗助和那些不良學生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他流露出的表情明顯表示出熟谙自己的力量該使用在哪些方面。

琢馬召喚出皮革封面的書,撕下其中的一頁,那是設定為【禁止區域】中的一頁。他一邊小心地注意着別誤讀到紙面上的內容,一邊把紙裝進了寄給東方仗助的信封裏。把信封封好之後放進了自己的衣兜裏。因為只要和自己的身體拉開三十米距離,裏面的紙張就會消失。原因還不清楚,但這就是皮革封面的書所具有的性質。

以前曾做過實驗。把皮革封面的書放在桌子上或地板上,自己走去隔壁房間然後再回來,一般情況下書還擱在原地。但當它與琢馬的身體相隔三十米以上時,回到房間後書就會消失。當然,并非是完全從這個世界消失。只要在心裏暗自誦唱一下,書又會從自己的手掌裏浮現。皮革封面的書可以存在的範圍限定于以琢馬的身體為中心,半徑三十米的球狀空間內。但這麽遠的距離已經綽綽有餘了。

将信封放進仗助的房間裏,自己只要在他打開信封之前,待在那附近就行了。他家人應該會叫救護車,所以估計不會像織笠花惠那時一樣因出血過多而死亡,所以,最後只能靠自己動手了。

圖書館裏鴉雀無聲。琢馬一咳嗽時,聲音就回蕩在天花板和書架之間。雙葉千帆比約好的時間早來了十分鐘左右。

千帆身上戴着圍巾和手套。雖然沒下雪,但天色還是一樣的陰霾。穿過商業街和車站後,看到陳放着一大堆墓石的陵園。陵園旁有一家意大利餐館,外觀上看起來像是用外國的單間房屋改建而成的。千帆想帶他去的地方看來應該就是這裏,她在店前停下了腳步。

“聽說在這兒吃飯的話,身體不舒服的地方會有所好轉。學長的感冒肯定也會治好的。”

入口處寫着【TRATTORIA/Trussardi】。琢馬在皮革封面的書裏檢索了這一單詞及其讀音。

視覺信息的檢索條數,0條。

聽覺信息的檢索條數,1條。

僅是聽聞過一次這家店名。那是去年秋天的某一天,教室裏有個女生提過【托拉薩迪】的店名發音。當時琢馬将其當成了周圍的噪音,并沒有怎麽留意。他重新注意了一下她們的對話。皮革封面的書裏以文字的方式記述着過去被壓縮的時間。琢馬曾經歷過的教室裏的喧嘩場景又一次展現在頭腦中。他隐隐聽到女生們的對話裏提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她們說一名做過手術後仍無望痊愈的癌症患者去這家店吃飯,結果第二天,X光照片上的腫瘤黑影就消失了。

“好吧。我挺有興趣的。要再不解決的話,我真會因為感冒而倒下的。”

琢馬瞟了一眼入口處的告示板,上面寫着【今天的料理·根據客人的需求·3500YEN】。走進店裏一看,裏面只有兩張圓桌。店內的氣氛很不錯,裝修也很樸素典雅。但裏面沒有一個客人。他和千帆面對面地坐在一邊的桌子旁。這時一個意大利廚師長走過來和兩人打了個招呼。他先是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琢馬和千帆的雙手,接着又看了看兩人的眼睛,以及嘴唇的顏色和皲裂程度,然後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說着,他往杯子裏注滿水,又回到了廚房。琢馬不清楚他到底知道了什麽,也沒看到桌上有菜單,看來上什麽菜是由對方自己決定的。店內開了暖氣很暖和,但因為在外面走了那麽久,他的感冒似乎又有點加重了。一陣惡寒向他襲來,他開始覺得有點頭暈眼花。他心想,如果上的菜不好吃的話就剩下算了。

他啜了一口杯裏的水,感覺那水很是甘甜。據千帆從別人那兒聽到的傳言說,這兒的水是極為特殊的水,可以祛除眼球中的污垢。睡眠不足的人喝了這個的話,眼裏的有害物質會随着着眼淚一起流出來。看來這家店用的都是延年益壽的健康食材。

“如果上的菜沒放多少鹽,份量也不夠的話就郁悶了。”

千帆的身體每一部分都像能穿過炸面包圈一樣的纖弱,但吃飯卻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她的擔心終究不過是杞人憂天。接二連三的端上來的菜都很美味。前菜、面食、主食都給琢馬和千帆做了不同的東西,千帆吃上一口後,不由得贊嘆道“太好吃了”。喝了一口湯後,她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仿佛陷入了驚惶的危機中,頭腦不正常地喃喃自語着。

“如果這個能從自來水水管裏流出來就好了……”

吃飯時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琢馬在吃前菜的涼拌菜時,夾了一點蓋在上方的香草放進嘴裏咀嚼,感覺到一陣濃濃的香味。香味從喉嚨侵入鼻腔,刺激着粘膜。琢馬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流出了大量的鼻涕。多得像是要把腦袋裏所有的東西全都噴出來一樣。但在此之後,苦惱了琢馬好幾天的鼻涕消失了。他的呼吸順暢多了,可以從鼻子裏吸入新鮮空氣了。

“咳呼。”

正在吃面食的千帆突然奇怪的咳嗽起來,像是吃起來具有特殊食感的面食塞在了喉嚨裏。千帆難受地咳嗽着,可能是用力過度吧,小臉漲得通紅。當好不容易把面食吞下去,咳嗽也停止了的時候,她一臉詫異地摸着自己的肩膀。指尖觸摸到的肩膀的那塊地方軟綿綿地凹陷了下去。

“肩膀上的淤青居然好了,以前一直是硬梆梆的。可能是咳嗽的時候肌肉放松了吧……”

琢馬的主食是炖牛肉。他咬了一口牛肉,牛肉的香甜和調味汁溶在了一塊,蔓延在舌頭的表面。這一味道變成電子信號,一邊迸發出火星,一邊傳至全身的神經纖維,震撼了自己的大腦。當最後一塊牛肉進入胃裏後,産生了異常的變化,像是切碎的肉片和調味汁起了化學反應一樣,胃裏開始發熱。體內仿佛像熔岩濺裂一般灼熱無比,不吐出來的話人會死的。正當他這樣擔心時,胃部開始吸收熱量,可以明顯感覺到熱量通過血管輸往全身的各個角落。像被溫暖的大手撫過一般的安心感充溢了全身,惡寒消失了,所有的感冒症狀全都不見了。

剩下的料理就只有茶點了。琢馬一邊等着,一邊跟千帆閑聊着。她雙頰緋紅,頭頂仿佛冒出騰騰的熱氣,一臉沉浸在幸福中的表情。

“真想回到過去啊,回到剛走進這家店的時候,再吃一頓。”

她一臉戀戀不舍地說道。

“回味一下不就行了,剛剛吃飯時的情景。”

“即使回味肚子也不會飽嘛。”

“平時都是這樣嗎?”

“難道學長不是嗎?”

任何料理只要吃過一次,料理的味覺信息就會保存在皮革封面的書裏。之後只要閱讀這一記錄,就像用微波爐加熱一樣解凍就可以了,然後舌尖就會蔓延出相同的味道,就像吃了完全相同的料理一樣。

“一定是刺激了神經,給身體造成了錯覺吧。我只要追溯記憶,就能感覺肚子吃飽了。”

“簡直就像是回到過去的時間旅行呢。真好啊,我也想産生錯覺,再品嘗一次剛剛的味道。”

千帆無比羨慕地說。她覺得書必須要有實體才行,但吃飽的感覺是虛構的也無妨。

琢馬在皮革封面的書中閱讀過去的記憶時,的确感覺到自己的大腦思維回到了過去的時間。連續的文字符號瞬間俘虜了意識,并将其掠往過去某一時間存在的思維中。那時,自己的意識在回味過去,同時也在遠遠地俯瞰過去。就像脫離了肉體,往過去的時間轉移一樣。

“真是夢話一樣的東西呢,時間轉移什麽的。”

“也許就存在于某個地方吧。那種擁有超能力的人”

擁有能夠去往過去和未來的能力的琢馬無法一口否認沒有時間轉移。

“比如說,通過那個人的能力回到過去,也許還能碰到小時候的自己。也許正好碰上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自己救了差點喪命的少年時的自己。”

兩個人的飯後甜點都是提拉米蘇(注8:作為意大利甜點的代表,出自名門的提拉米蘇(Tiramisu)是一種帶咖啡酒味兒的蛋糕,由鮮奶油、可可粉、巧克力、面粉制成,最上面是薄薄的一層可可粉,下面是濃濃的奶油制品,而奶油中間是類似巧克力蛋糕般的慕司。吃到嘴裏,香、滑、甜、鹹,柔和中帶有質感的變化,味道并不是一味的甜,因為有了可可粉,所以略略有一點點不着邊際的苦澀,這正好與卡布奇諾相配)。琢馬吃了一匙後,感覺舌頭很滋潤光滑。吃完甜點後,不知從何時起,全身的肌膚也變得滋潤光滑起來。

出了餐館後,天色已經很晚了。雖然千帆之前寫小說因為苦惱而肩酸背痛,但是現在肩膀的酸痛已經完全消除了,她提起輕快的腳步向前走去。看來那家店的料理确實有讓人恢複健康的效果。兩人都琢磨着他究竟用了什麽樣的手法,但最後還是想不明白。

“我接到媽媽的信了,她好像生活得很快樂。”

走到人煙稀少的住宅區時,千帆開口說道。

“再婚對象的職業是?”

“經營牧場的人。”

“真是意外的選擇啊。”

她曾告訴過琢馬自己父母離婚的事。母親尋求新家庭的原因也是一些司空見慣的理由。

幾盞燈火在夜色中閃爍搖曳,淡淡地映着青綠的草坪、淺藍的狗屋和紅色的自行車。雙葉千帆一直緘默不語,于是琢馬也默然地走在她的身邊。

琢馬和班裏那群人的交往都淡如白水,維持着一種若即若離的平衡。但只有雙葉千帆是特別的,和她的關系一直保持着原狀。這個問題比殺死東方仗助和廣濑康一要更複雜難懂。

沉默地走到拐角時,琢馬差點撞到一個陌生的男人。那個男人在擺弄着手機,注意到琢馬的時候已經遲了。他沒能完全的躲開,兩人的肩膀撞了一下。咣啷一聲,男人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對不起。”

琢馬向男人道歉後正想往前走時,被身後的他叫住了。

“等等,喂。”

返過身一看,男人撿起了手機,以便擺弄着一邊瞪着琢馬。

“對不起就能解決了嗎?看,完全沒反應了,應該是摔壞了吧。”

琢馬借着街燈的光亮再次打量了一下男人的相貌。他的五官長得和類人猿一模一樣,強壯的身體上穿着花紋很難看的衣服,粗壯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嵌有天使裝飾的戒指。

千帆緊張得表情都僵住了,琢馬則低下了頭。

“真的十分對不起,我會反省的。手機的話,不如這樣吧,帶着保修卡去找商家的話他們也許會給你修好的。”

“開什麽玩笑,你這表情是什麽意思,瞪着我幹嘛!把我當傻子看?”

男人大動肝火地吼了起來。琢馬好像無意中瞪了他一眼。他以前也因為同樣的原因被小混混糾纏過。

“……不是,真的很對不起。請原諒我吧。”

這次他試着用更誠懇的表情謝罪,但男人的怒火一點也沒有消退,他狠狠地打了琢馬的左臉一巴掌。本來琢馬可以閃躲開的,但他卻故意接住了這巴掌。

千帆在他身後尖叫了一聲。他的臉頰燃起火辣辣的疼痛,像是男人的戒指擦破了皮膚。琢馬捂住臉頰,指尖傳來了濕潤的觸感。手指上沾染的血痕在街燈的光亮下灼灼閃亮。

“疼嗎,死小鬼。用保修卡就能把這傷治好了?我告訴你,保修卡這種東西不是十全十美的,手機只好你出錢賠了吧?”

千帆湊近琢馬,臉上寫滿了憂慮不安,琢馬心想要讓她安心點才行。

“喂,你那是什麽表情啊。害怕嗎?那你先去那邊等我一下,我跟這只類人猿聊會兒。”

琢馬把她打發到遠處,可那個男人卻插嘴反問道:

“混蛋,你剛剛說什麽……”

“別那麽急嘛。就算你聽得懂人類的話,插嘴也是很沒禮貌的喲。冷靜點讓我跟她說完,一會兒再好好聽你說。還是怎麽着?你要趕時間嗎?趕着去搭開往家鄉的船嗎?這麽急着回你的原始森林?”

琢馬說着這些話的時候,男人氣得太陽穴上青筋暴起,臉上的表情像是火山要爆發了一樣。

“真頭疼啊,好像把你惹怒了,雖然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琢馬腦海裏浮想出皮革封面的書。書從他的手心浮出,輕輕地落在了手掌上。孩童時代,他認為這本書的出現是為了整理自己業已無法收拾的記憶,但實際上說不定正好相反。或許正因為潛在擁有這一能力,自己才能記住所有的東西吧。

男人撲上去想毆打琢馬,這次好像是想給他的右臉一巴掌。真慢啊,琢馬心想。皮革封面的書比他要快多了。翻到自己想打開的頁面要比他的動作快多了。

這本書有一個規律。書頁一定是從現在翻往過去的,所以瞬間就能翻到剛剛發生的事情的記述那裏。

就在男人的拳頭快挨到琢馬的右頰時,住宅區的上空響起啪的一聲。眼前男人的左頰被劃破了。臉上的皮膚卟的一聲被割出了一道口子,血滴飄散在空中。男人捂住了自己的左頰,臉上流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如果你沒戴天使戒指的話,應該就不會割破皮膚受傷了吧。回去照照鏡子就應該知道了,你的傷疤和我臉上的一模一樣。這種遭到毆打的疼痛是你讓我體驗到的。所以,我想讓你也跟着我【體驗】一下我的【過去】。”

男人看上去有點害怕了,和琢馬拉開了一段距離。

“怎麽了?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自己以前像這樣傷害過那麽多人,為什麽今天晚上的這個家夥卻一點也不害怕?喂,別那麽畏縮不前呀。我認得你臉上的黑痣,派出所裏貼着你的畫像,跟那個通緝犯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你五年前是不是幹過搶劫?”

琢馬想調查一下自己過去的視野內是否留下過這個男人的相貌。他在皮革封面的書中檢索了一下男人的長相後,發現類似長相的肖像畫曾貼在派出所的通緝令上。肖像畫的旁邊還揭載有案件發生的時間地點等,琢馬說完這些話後,男人的臉色變得慘白。

“通緝你的那張通緝令不久前摘了下來,所以你就大搖大擺地在這裏游蕩了?”

“……你要報警嗎?”

“不。所以你快滾吧。”

“說謊,你肯定想給警察打電話吧?”

男子從上衣兜裏掏出一把便攜式的小型刀子。琢馬心想,你就饒了我吧。

千帆靠着住宅區的圍牆,拼命地忍住滿臉的恐懼。她并沒有哭泣或是叫嚷,只用她那含着淚水的雙眼凝望着琢馬。她眼瞳中淺茶色的虹膜在街燈的照射下顯得楚楚動人。

“你要報警的話我就完了。拜托了,別把我的事告訴任何人。”

男人舉起刀子。銀色的刀鋒微微地顫抖着。男人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估計無論對他說什麽他都會捅上一刀吧。

琢馬已經死心了。不是對眼前的男人,而是對事情不容抗拒的發展趨向。

男人猛地揮起了刀子,就在這一瞬間,琢馬踢了男人的手一腳,刀子飛向高空,劃出了一道銀色的軌跡朝地面落去,琢馬用食指和中指接住了它。然後像在考試時轉筆一樣,轉動了一下刀子抓住刀柄。那個男人肯定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吧。琢馬像給大廳裏的西式蛋糕塗上奶油一樣,用刀子唰唰唰地撫過男人的臉。

“這個還給你,還有,別望了撿起來再走。現在馬上去醫院的話可能還能粘上去。”

他把刀子塞進男人的手裏。男人呆站在原地恍惚地盯着琢馬。當琢馬牽着千帆的手離開時,他感到臉上有些什麽東西撲簌地往地面掉去。男人跪在地上捂住臉,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指尖滲出如泉的血流。

走出三百米左右,兩人走進了市轄的自然公園。這座公園位于住宅區和商業區的交界處,白天常有老人散步,孩子們玩耍,熱鬧非凡,但天色一暗裏面就空無一人了。漆黑的池面倒映着星星點點的燈火,偶爾有魚兒撲騰歡躍的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空間中。

千帆在小橋上停下了腳步。水池的氣味撲鼻而來溢滿了四周,她有點呼吸困難,但仍坐了下去。膝蓋微微地顫抖着,好像提不起力來。琢馬走過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抱住他的腿,嗚咽着說道:

“拿刀的那個男人說過,求饒的話,會後悔一生的。那個時候,救我的,果然是學長。”

她啜泣着。琢馬知道已經無法再隐瞞下去了。自己在這個少女面前使用了刀子,和一九九五年的那天一樣。盡管他知道總有一天會暴露的,但沒想到那天居然會是今天。

琢馬蹲在千帆的身邊,用食指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珠。

“你很快就會認為,如果你和我沒有扯上任何瓜葛的話該有多好。”

她擡頭望着他,仿佛想問他為什麽。他微紅的眼眸裏映出了琢馬的面容,虹膜的顏色毫無疑問是遺傳自她的母親。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甚至會後悔自己出生在這個世上。”

耳邊響起了魚躍入水面的聲音。他看到黑暗的水面上泛起了重重的漣漪,然後又消失不見。

為了将一個男人推往絕望的深淵,自己才活到了今天。那個男人名叫大神照彥。他十七年前結婚并改了姓氏。現在他有一個女兒。他的女兒名叫千帆。現在,她正在自己懷裏。

後來聽仗助君解釋了之後,我才第一次知道了詳細的情況。

仗助君所居住的東方家坐落于閑靜的住宅區內,是一座獨立的小洋樓。他和他媽媽兩個人一起生活在那裏。我也曾去他家拜訪過好幾次,每次去的時候他媽媽都會問我“跟由花子發展的還順利嗎?”。仗助君的媽媽很年輕,看上去不像有個讀高一的兒子。

那天晚上,他媽媽想燒點水,于是就把水壺放在了瓦斯爐上。藍色的火焰開始加熱水壺,廚房裏響起了哐哐哐的聲音,像金屬撞在一起似的。

聽到門鈴響起後,他媽媽朝大門走去,但打開門後外面空無一人。是門鈴出故障了嗎?她心想。冬日的冷氣襲面而來,她哆嗦着正想返回屋裏時,注意到了腳下有一封信。

【至東方仗助先生】

收信人上這樣寫着。

“有封你的信。”

他媽媽把信封遞給他,但仗助君忙得不亦樂乎,正沉浸于前些日子剛發售的競速游戲當中,想努力打出個好記錄。

“信?誰寄的?”

信封上沒有貼郵票,也沒有郵戳,像是有人直接把它放在了門口。

“可能是廣告之類的,賣校服的人吧。”

“幫我看一下裏面。”

“我打開沒關系嗎?”

“啊。”

仗助君搖動着游戲手柄,操縱着屏幕上的汽車飛馳着。兩旁的景物飛速向後倒退。汽車一邊迸出火星一邊拐彎。這時,仗助君的身後響起了打開信封的聲音。

“裏面好像什麽都沒有……”

仗助君操縱的汽車碰撞到另一輛車,後輪滑了一下。這時,水壺發出了笛音般的聲響,水開始沸騰,蒸氣不停地像上湧。

“水好像開了。”

仗助君對本該站在他身後的媽媽說道。但她并沒有回答,也沒聽到她去關火的腳步聲。水壺的聲音更響了,仗助君覺得很奇怪,于是回頭看了一眼。地板上流淌着一灘血水。屏幕上的汽車失去了控制,撞到牆上嚴重毀壞了。仗助君的媽媽躺在地上,因為出血過多已經昏迷了過去。雙臂上的窟窿裏湧出噴泉般的血液。那傷口好像是為了自殺,用剪刀之類的東西戳進去才形成的。

明裏做了個夢。是和他一塊去海外旅行時的事情。

“我在巷子裏找到了一家氣氛很不錯的古玩店。”

大神照彥說。那是一個老人獨自開的小店,據說裏邊沒有一樣東西是為了應付觀光客而在工廠裏制造出來的。

“我發現裏邊的貨架上有個漂亮的首飾,想買來送你,于是就伸手去拿,可是不小心搖動了身後的貨架……”

他說貨架上陳列的商品掉到了他的頭上,當時他的肩上被割傷了一塊。

“舊鐵器一類的東西散落了一地。裏面有一個頭兒很尖的東西,上面還有薄薄的一層血。那東西有點像箭頭,但上面有裂紋,形狀也扭曲了。店主說可能是被丢棄的失敗作品吧。”

他說肩膀上的傷口越來越疼了,等回到旅館時已經痛得令人作嘔,甚至邁不開腳步了。可能有細菌感染了他的身體。在他的肩膀上長出了一個像是熟透的西紅柿一般的東西,同時他還開始發燒。

“都是因為我不小心,毀了難得的旅行……”

他躺在床上說道。透過旅館的窗戶可以看到沐浴在夕陽下的西歐的街景。

“沒關系的。明天肯定就會好很多了。”

明裏緊握住大神照彥的手。

他将另一只手伸進枕頭下面,摸出了項鏈。大概是在古玩店買的吧,一塊有點像黃金蟲的圓玉在銀鏈下端輕輕的晃動。圓玉是那種極具光澤的黑石,聽他說那是樹木的化石。十分輕巧,摩擦時還會帶電,遠古的人都相信這種石頭裏寓有魔法。也難怪人們會這樣想,那種黑色美麗得仿佛将夜晚也凝縮在了其中一樣。

當時大神照彥的肩上留下了傷痕,一塊像馬一樣形狀的傷痕。就像是箭頭上附着的細菌從傷口潛入了體內,就那樣固定在了肩頭。

從睡夢中醒來時,她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環境。自己蜷縮着身子躺在用布片和傘架建成的小頂棚下。

天已經亮了,但大樓的縫隙間還是很昏暗。明裏起身時,有塵土從她的發間掉落。雖然沒有鏡子不能親眼确認,但自己那張粘附着幹土的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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