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Lacrimosa
Lacrimosa dies illa,
qua resurget ex favilla
judicandus homo reus:
Huic ergo parce Deus,
pie Jesu,Domine,
Dona eis requiem. Amen
一
在一段時間裏,明裏既沒有哭,也沒有生氣。老鼠出來了,用爪子撥弄着她滿是泥污的身體,但她什麽都感覺不到。從樓頂上扔下來的三明治,滿是泥巴,已經變得很硬。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了。她已經不在牆壁上每天畫一道線了。手腳無法動彈。她其至已經忘記了怎樣去動。蒼蠅在眼前亂飛,時而停在臉上,在嘴唇上來回行走。就這樣死了算了,死了也不告訴那個男人藏錢的下落,這是她最後的尊嚴。
在視野一隅,地上有一條挂着黑玉的項鏈。那項鏈與垃圾混在一起,有一半已經埋入了地面以下。那是曾經在旅行時他送給她的。這種東西就應該扔在廁所旁邊的下水道裏。
從樓頂自來水管裏流下來的水浸濕了牆壁。在被推下來之後,她曾經努力想要再爬上去。但指甲剝落,在牆上留下血跡,此刻已經變成了黑色。
如果自己沒有被囚禁在大樓夾縫裏的話,此刻會過着怎樣的人生呢?自己也許會很幸福吧?叫上父母一起參加自己的結婚儀式,接受親戚和朋友的祝福。
我一直活到現在,究竟是為了什麽?母親将自己生出來,是一件完全沒有意義的事情吧。父親辛辛苦苦将自己養大,也全都是無用的吧。現在,自己還活着,還思考着什麽,可這究竟有什麽意義呢?活着的時候看到的風景、聽到的聲音、感受到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會随着肉體一起消失。然後,沒有自己的世界,繼續存在下去。無論身體裏埋藏着什麽樣的感情,都毫無影響。自己的存在,就相當于無。還是不要再想了,那樣會讓自己感到舒服一些。
此時,腹中的孩子開始活動了。一個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生命,正在自己體內活動。剛才動的是腳,現在是手,踢着自己的肚子內側。他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大。那個嬰兒好像要對自己說什麽似的,讓她覺得不知如何是好。
頭頂傳來了那個男人的聲音。
【魔法的語言】。只要說出來,就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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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嬰兒抓着肚子裏的肌膚,想要到外面來,就和自己想逃離這個大樓夾縫一樣。
她立刻變得無法動彈。在那種認識緩緩滲入到體內之前,經過了相當一段漫長的時間。支離破碎的心,開始重新聚合起來。
此刻,對于她來說,不行和可以的兩種心情相互交錯着。【魔法的語言】。那至少應該能夠救出一個人。
她首先向手指凝聚力量。她命令自己的手指動起來,柔弱的手指顫抖着,驅走了停在臉上的蒼蠅。她向小火爐伸出于右手去,粘在身上的泥巴紛紛掉落。
她擰開開關,随着釋放煤氣的聲音,小火爐騰起藍色火苗。她感受着熱度,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逐漸複蘇。就這樣吧。如果這個嬰兒想要的話,我就将自己剩下來的所有時間都給他吧。如果有神的話,希望神能讓我堅持到最後。如果能夠平安無事結束的話,我願意付出一切。我的血、肉、骨頭、所有的一切都可以。
二
我和仗助君從兒童福利院出來以後,收集了關于蓮見琢馬的一些資料。我們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應該在今天就去拜訪他家。根據資料顯示,他獨居在杜王町東北部的一所房子裏,但我們想,即使今天不去見他應該也沒關系。
“反正我們都已經耽誤兩個月了,現在就不必在下大雪的夜裏特意跑過去吧?明天白天去他家也行啊。”
說完,仗助君就與我道別,向自家方向走去。
我回到家中,和家人一起吃了晚飯。我們談論起今天造成很多麻煩的大雪,氣氛達到了高潮。從明天開始就是春假,我們還商量了要去哪裏旅行的事情。母親和姐姐臉上都露出了喜悅的表情。即使外面傳來汽年的聲音,姐姐也不再感到害怕。時間真是一位名醫啊,但前提是不發生新的災難。
“喂,康一君嗎?”
我吃過晚飯後,回到自己屋中,山岸由花子給我手機打來了電話。我們剛才從兒童福利院出來的時候,我給她打過電話,但當時沒有人接聽。由于手機中保存有電話通話記錄,所以她看到以後特意給我打了過來。
“有什麽事嗎?”
“我們收集了關于某個人的情報。對了,由花子,你是不是正在做飯?你在廚房裏嗎?”
我将手機貼在耳朵邊上。電話裏除了她的聲音以外,還能聽到某種東西燃燒的聲音。
“做飯?你在說什麽?還有,你說的某個人是誰?”
然後,我便向她解釋起來,關于我和仗助君在放學後去了兒童福利院,然後,在那裏發現一個叫蓮見琢馬的學生,很可能是殺害織笠花惠的【替身使者】。
“蓮見琢馬?”
“是的,他比我們高一個年級,你認識他嗎?”
“他的眼神是不是很銳利?”
從朋友那裏借來的畢業相冊的複件就在我的房間裏,上面印着蓮見琢馬的照片。我稍微瞥了一眼,然後開口這麽回答道。
“要說眼神銳利,倒的确可以稱得上銳利。至于其他特征……按照仗助君的話來說,就是胸口處別着一支鋼筆。”
“我們說的可能是同一個人,我認識那家夥。雖然沒有和他說過話,但我見過他。”
“在哪裏?”
“之前在圖書館學習的時候,你還記得一個女孩子和我說話嗎?”
“在【荊棘館】?你是說,他是你小學同學的男朋友?”
“她叫雙葉千帆。我經常看見他和千帆在一起,可能正在交往吧。他們幾乎每天放學後都會泡在圖書館裏。”
說到這裏,我想起了在圖書館裏說過話的那位像花莖般苗條的少女。對了,仗助君也說過,他在車站前面看到蓮見琢馬的時候,蓮見琢馬身旁還有一個女學生。那肯定就是雙葉千帆了。
“啊,這麽說,雙葉千帆……”
由花子的聲音背後,仍舊響着某種東西燃燒的聲音。其中還夾雜着人的吵嚷聲,還有玻璃破碎的聲音,最終讓我無法對此置之不理。在她說到一半的時候,我打斷了她,開口問道。
“那個,由花子,我好像聽見某種東西燃燒的聲音,是我的心理作用嗎?”
“你是說火災嗎?那不是你的心理作用,現在,我家附近正在着火。”
“你可真夠冷靜的啊。”
“你從你的房間看不見嗎?”
我拉開窗簾,只見由花子家方向有些微微發亮。雖然看不到大火,但天上的雲朵在火光的映照下,染上了一層橙色和灰色摻雜在一起的很可怕的顏色。
“消防車已經趕過來了,正在放水滅火。這裏聚集了很多人,都是來看大火的。當然,我現在也在那裏。不過,這件事和我們剛才談到的話題有關……”
“真令人激動啊,什麽?”
“現在着火的是雙葉千帆的家。”
“對不起,由花子,我先挂斷一下電話。”
我給仗助君家裏打了一個電話。接聽電話的是他的母親。
“仗助君在家嗎?”
“他出去閑逛了,還沒有回來呢。”
“……是這樣啊。那我打他手機吧。還有,祝賀您順利出院。”
挂斷了電話,望向窗外,我的心中思量起來。自己真是太愚蠢了。仗助君根本就沒有在想“明天去也可以”,他恐怕在與我道別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吧。他肯定打算盡快找到蓮見琢馬的家,然後殺了那家夥。他打算一個人解決掉這件事。
雙葉千帆家着火了。她好像是蓮見琢馬的女朋友。不知道這次着火,和仗助君之間是否有關呢。但是,他不可能去雙葉千帆家裏的啊,因為他只知道蓮見琢馬家的住址。
我撥通了仗助君的手機。直到去年夏天,我們在外面的時候,一般都是使用公用電話的。但到了秋天,我們便都會随身帶着手機了。
“那個混蛋,好像還沒有回家昵。”
他正走在覆蓋着積雪的道路上。和我預想的一樣,他去了蓮見琢馬的家,但好像蓮見琢馬還沒有回家。
“仗助君,剛才,由花子來電話了……”
我把剛才聽到的內容傳達給了仗助君。
“我剛才還在想,住宅區那邊為什麽那麽亮昵。不如過去看看吧?”
“嗯。”
“如果蓮見琢馬不在那裏的話,他還有什麽其他可以待的地方昵?”
我只想到了一個地方。據說,他幾乎每天放學後,都會泡在圖書館裏的。是那個市立圖書館,通稱為【荊棘館】。
給仗助君打過電話後,我開始聯系其他同伴。
我穿好衣服,在門口穿上鞋子。“你要去哪兒?”姐姐向我問道。“我去超市看漫畫。”我這樣回答着,走出了家門。
由于山地車放在了學校裏,所以我是步行趕往【荊棘館】的。那裏和我家之間有一段距離,所以,到達那裏會花費一定的時間。我心裏想着,同伴當中,家離【荊棘館】最近的會是誰呢。
三
到了夜裏,那座建築物裏面亮着燈,從黑暗中脫穎而出,顯得格外顯眼。從爬滿藤蔓的鐵門到那個建築物之間是一條磚瓦路,登上石制的臺階,迎面是一扇厚重的大門。現在距離晚上十點的閉館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櫃臺處只有兩個圖書管理員,來圖書館的人,剛只有琢馬。
琢馬坐在一樓的習慣座位上,開始閱讀雙葉千帆給他的原稿。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閱讀印在紙上的文字了。這部原稿,好像是以杜王町為舞臺的戀愛小說,但他并不覺得它哪裏有趣。
在他讀到一半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亂。兩個圖書管理員也跑出去看熱鬧,所以,圖書館裏現在只剩下琢馬一個人。
琢馬向窗外望去,只見千帆家的方向顯得異常明亮,好像出了什麽事。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不管發生了什麽,他已經做完了該做的事,接下來要做的,便只有離開這座城鎮。回到自己家中後,要将換洗衣服塞進包中,還必須要摘下挂在牆上的明信片,把它塞在行李間的空隙裏。他打算向着印在明信片上那樣的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出發。
藏在上衣裏面的三把刀子,恐怕已經沒用了。為了防止父親做出出人意料的舉動,他出門前帶上了這些刀子。僅憑皮革封面的書,應該就可以制服他吧。但這個能力有三個缺點。
·想要給對方植入記憶,讓對方看書的時候,必須在兩米距離內。
·如果對方視力不好或看不見,則無法發揮效果。
·無法令對方猝死。
如果父親拿出手槍來的話,就難辦了。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使用刀子。他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選擇刀子作為武器的。當時,他悄悄潛入商店裏,偷了十多把刀子。他在夜裏溜出孤兒院,在無人的河邊,練習投擲刀子,也就是飛刀。他偷來的刀子,有折疊式的,也有帶刀鞘的,形狀和長短也是各式各樣。根據種類的不同,有的比較容易投擲,有的則不容易投擲。
首先,他以立在河邊的樹樁為靶子,練習飛刀。起初,即使在很近的距離也無法命中。但練習了上百次以後,終于命中了一次。脫手的飛刀,旋轉着紮入樹樁裏。這次成功只是偶然的,但有這一次就夠了。
他馬上打開皮革封面的書,開始閱讀剛才的記憶。
刀子從手中飛出,紮入樹樁。過去的記憶被壓縮成了文字狀态。此刻開始在腦中展開。自身肌肉的活動、刀子的角度、力量的大小,一切都完美地重現,琢馬在腦中體驗了第二次成功。
雖然那只不過是記憶,但琢馬的肉體和精神産生了錯覺,以為那是真的。身體中産生了與那一擲時同樣的疲勞,手感和感覺也深深地刻在心裏。
他體驗了經過無數日夜,練習了上千回才成功的瞬間。那一擲的感覺,被累積在自己心中,他掌握了這種确定無疑的成功感覺,以及成功投擲飛刀的方法。
根據刀子的種類和距離的不同,需要修正投擲方法。每把刀子的重心位置都不同,從脫手後直到命中前的旋轉次數也不是固定的。借助書的幫助,再經過反複練習,方法最終得到了改善。不久以後,無論在什麽樣的姿勢下,他都能百發百中。不知不覺間,刀子這種道具。已經變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就像血肉、神經一樣。
咔嚓……、咔嚓……
門廊裏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那種硬質鞋底踩在路面上的聲音,正在向一樓閱覽室接近。那不是圖書管理員的腳步聲。琢馬心想,在這種時間裏,竟然還有其他人來,真是少見。
他站在窗邊,向外面望去,能夠聽到外面傳來的警笛聲。他想着以前發生的事,以及今後将要發生的事,不經意間,腳步聲已經成離了他的意識。他轉過身來,打算坐回椅子上,就在他要抓住扶手的時候,椅子好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拉住一樣,向旁邊滑開,遠離了琢馬。椅子滑出幾米遠後,站在書架後面的男人伸出一只腳,用鞋底踩在椅子上,讓椅子停了下來。
“喂,你想坐上去嗎?我有件事想問你,那就是你的名字。你就是蓮見琢馬吧?啊,看來沒錯。你胸口的确別着一支鋼筆。康一在電話裏說過了,說蓮見琢馬那家夥胸口的口袋裏別着一支鋼筆。”
那是一個個子很高、肌肉結實的男高中生,他經常與東方仗助和廣濑康一在一起。他雙手插在褲兜裏,一只腳踩着椅子,目光向周圍望去。
“看來我是第一個來的嘛。”
琢馬向放在桌子上的小說原稿望去。
“喂,你知道嗎?打斷別人看書可是重罪呢,虹村億泰君。”
億泰龇牙咧嘴,露出一副惡犬吓人時的表情。
“看來你就是蓮見琢馬,沒錯。喂,你該坐的椅子不是這個吧。我看你應該去坐刑訊室裏的椅子,或者去坐電椅。”
蓮見琢馬嘆了口氣。他覺得這幾個月發生的事,簡直抵得上自己的一生了。
“當然,我也可以完全無視你,繼續讀我的小說,但你就和小狗一樣,如果沒人陪你玩耍的話,就會在旁邊亂叫不已。好吧,我來和你玩玩。我這裏有你的資料。身高一米七八,體重八十公斤,星座是天秤座。我差點兒忘了,你已經把我的鋼筆踩碎了。對了,你還能升到二年級嗎?我知道你的考試分數,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麽考出那種分數的呢?連水溝裏的老鼠考的分數說不定都比你高。”
他肯定也擁有特殊能力。雖然目前還看不出究竟是什麽能力,但剛才椅子之所以會無端端地向旁邊滑開,肯定就是因為他的這種能力。
億泰将踩在椅子上的腳放了下來。二人之間的距離有十米左右。圖書館裏很靜,也很寒冷,暖氣好像毫無作用。琢馬看了看億泰的臉,再次感受到對方釋放出的壓力。億泰的表情很吓人,露出爬蟲類般的可怕的目光。
“短短的頭發,粗胖的脖子……,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個圖騰柱。這張臉,和小學運動場上的圖騰柱簡直一模一樣。小孩子們總是在上面撒尿。”
億泰眯起了眼睛。他微微張開嘴巴,扭動了一下脖子,發出了咯的一聲。
“我可不把這些話當作開玩笑,那我就不客氣地使用【切削】了。”
就在剛才,猛牛脖子上的鎖鏈解開了。幸好自己随身帶着刀子。藏在上衣裏面的刀子,是半年前購買的新品,殺傷力很高。只要一刀紮到億泰的心髒上,就可以置他于死地吧。閱覽室裏只有椅子和桌子,根本沒有障礙物可以藏身。投擲飛刀也很方便。
琢馬從上衣裏取出刀子,然後投擲出去,這兩個動作一氣呵成。飛刀從他的右手擲出,旋轉着飛向億泰。那柄銀色的飛刀,從刀身到刀柄都是由同一種金屬制成的。由于重心在刀身上,所以在握住刀柄投擲出去的時候,可以輕易地提升速度。飛刀脫手的下一個瞬間,飛刀已經接近了億泰的鼻子尖。可是,飛刀并沒有命中億泰。就在刀尖紮在億泰臉上之前的一瞬間,飛刀卻突然消失了。億泰則紋絲不動,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有另外一個人站在那裏,仿佛與億泰的身體重疊在一起。但是,那家夥肯定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雖然身高、體形和億泰極其相似,但是,通過頭部的形狀和皮膚來看,可以肯定它不是一個人類,簡直就像一個通過CG技術制作出來的模特一樣。
“是那家夥接住了飛刀嗎?”
就在飛刀消失的一瞬間,站在億泰身旁的那個人形生物移動右臂,用手掌撥開了飛刀。動作很簡單,簡直就像驅走了一只讨厭的蒼蠅一樣。本該命中的飛刀瞬間消失不見,仿佛被吸人手心一樣。飛刀被撥開後,既沒有跌落在地,也沒有被彈到遠處,而是無聲地消失在空中了。
“它還想切削呢,你能聽到嗎?【轟炸空間】(注12:轟炸空間,英文名為The Hand,虹村億泰的人型替身,右手拳頭能夠削去空間,讓空間消失)的氣息。這一次,它會将你削掉。”
人形生物正發出可怕的呼吸聲。它悠閑地站在那裏,令人感覺不出它的體重。它恐怕是和皮革封面的書一樣,普通人是無法看到的吧。它緊靠在億泰身旁,就像億泰的守護靈一樣。它面無表情,明顯與人類不同,那張臉與其說是像人的臉,反倒不如說是像昆蟲的臉,或者說是像鐵皮機器人的臉。沒有人知道它在想些什麽,就好像沒有人知道電腦在想些什麽一樣。
“它的名字叫【轟炸空間】嗎?”
億泰沒有回答。琢馬的直覺告訴自己,如果靠近億泰的話,會很危險,所以他與億泰保持着一定距離。他向後退去,打算躲在書架之間。
【轟炸空間】再次開始行動。它向琢馬伸出右臂,張開手掌。它的手從上向下抖落,看上去就像在驅散空中看不見的灰塵一樣。由于琢馬和億泰之間的距離很遠,所以【轟炸空間】的手并沒有碰到琢馬。它的手,只不過是在遠處上下揮動。
可是,那一瞬間,異常的情況發生了。明明相隔很遠,但不知不覺中,琢馬感到自己和億泰的距離正在逐漸拉近。億泰并沒有向自己靠近。他站在剛才的位置上,一步都沒有動過。在靠近他的是,本該會向後退去的自己。自己明明正在向後退,可自己的身體,此刻與億泰之間的距離不過兩米。
【轟炸空間】緊靠在億泰身邊,再次将手掌上下揮動。它的動作與剛才一模一樣。一瞬間,琢馬的視野發生了變化。億泰的身體一下子變得無比巨大。自己明明一步都沒有動,可自己的身體卻向億泰靠近了好幾步。現在二人之間的距離,只有剛才的一半。
這與剛才的那把椅子是同樣的現象。人形幻影揮動手掌,自己的身體就被拉近到他所在的地方,就像剛才滑開的椅子一樣。不知道這是否也與【切削】的能力有關。但是,自己必須遠離那只可怕的手掌,不能像現在這樣繼續被拉過去。那家夥的是後掌裏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線,線與線之間毫無間隙,畫出無數細小的花紋,就像地圖的等高線一樣。它散發出一陣可怕的氣息,如果仔細聽的話。還能聽見【轟炸空間】右手心裏仿佛傳來了無底洞般的聲音,那聲音聽上去宛如風在深邃的黑暗洞穴底部低聲吟唱一樣。
【轟炸空間】又要揮動手臂了。琢馬抓起身旁的一張椅子,狠狠地扔了過去。這種急中生智的舉動,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轟炸空間】用手撥開了椅子。椅子碰觸到手掌表面,木材開始逐漸消失。可是,手掌沒有削幹淨的部分,則化作碎片,飛向了億泰。
億泰一邊咂着嘴,一邊從褲兜裏拿出手,接住了碎片。
就在億泰的注意力離開琢馬的一瞬間,琢馬立刻逃離了擺放着桌椅的閱覽區,跳進了林立的書架中間。書架的高度足有兩米半,可以利用它們來躲開億泰。琢馬與億泰拉開距離後,開始站定,調整了一下呼吸。
看來,出現在億泰身邊的人形幻影【轟炸空間】可以根據他的意志自由行動。他知道了一個事實,【轟炸空閉】只能在他身體周圍幾米的範圍內行動。如果它可以伸出手臂攻擊很遠的目标話,它早就已經這麽做了。正因為它無法做到,所以才将對手拉近,然後展開攻擊。
皮革封面的書也同樣如此,不靠近的話,就無法發揮威力。要與這個幻影一決勝負的話,是必須要接近他的。但是,他這種切削的能力實在太危險了。如果靠近的話,失敗的多半會是自己。如果被吸過去的話,就會像剛才的飛刀和椅子一樣,被徹底消滅。所以,絕對不能靠近【轟炸空間】的手掌。
上衣裏面還有兩把刀子。不知道是否可以用飛刀命中億泰,令他陷入無法戰鬥的狀态呢。如果不能靠近他的話,就只能在遠處發出致命攻擊了。
此時,耳邊傳來了某種東西悄悄靠近的聲音。
“我聽說你的【替身】具有将記憶植入對手體內的能力。雖然我不知道它具體是怎樣戰鬥的,但它真的能讓對手覺得自己遇到了交通事故嗎?”
那個聲音,就在靠近自己的書架後面不遠處。琢馬感到一陣不安全的氣息,連忙在地面上翻滾着離開了原地。下一瞬間,身後的書架從中央被橫着削開,就像一把巨大的刻刀将書架和書籍一起剜開了一樣。斷面很平整,在被切斷的瞬間,并沒有木屑或紙片飛舞,随後,億泰的臉出現在那個大洞的對面。他用爬蟲類般的目光俯視着琢馬。
兒童福利院的院長曾經對琢馬說過。那位院長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按照她的話來說,這個世界上是有創世主的,創世主無時無刻不在俯視着地上的我們。犯下罪行的人,總有一天會受到懲罰。當時,一起生活的其他少年都相信院長的話,但琢馬開不相信。
随着一陣巨響,書架倒塌了。書架的上半部分倒了下來,上面的書籍也紛紛掉落,被削開的大量書籍殘骸,散亂在書架立的通道上。
琢馬一陣奔跑,拉遠了與億泰之間的距離,然後召喚出了皮革封面的書。那本深褐色皮革封面的書,立刻從手心裏浮了上來,就像一艘浮出水面的潛水艇一般。億泰剛才提到過【替身】,也許他指的就是那個幻影。琢馬翻開皮革封面的書,開始回過頭去閱讀自己剛才的體驗。琢馬此前見到的【轟炸空間】的所有動作都記錄在了書裏。他重新分析了【轟炸空間】的手掌表面割開飛刀和書架的動作。
真是可怕的能力。畫有無數細小花紋的手掌,可以無視物質的強度,消滅所有的東西。那些東西既沒有被彈開,也沒有被接住,而是被吸人手心裏後消失不見,就像陷入沼澤中一樣。【轟炸空間】可以瞬間消滅生命,而不會讓它們感受到疼痛和恐懼。
琢馬開始摸索如何從遠處穿破億泰的防禦,将他置于死地。通過使用皮革封面的書,可以很容易地進行觀察。只要自己看到一次,視野中就可以再次準确地重現,甚至連很小的細節也不會漏下。不一會兒,就在他發現了【轟炸空間】的一些習慣的時候,腦海中浮現出了他想對院長說的話。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神的話,神就不會讓罪惡深重的人活下去。正因為沒有神,所以只能自己努力走完自己的人生。結果,他并沒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訴院長和朋友們。知道這種想法的,只有皮革封面的書,因為它已經用文字記錄下了自己的內心。
琢馬将手放在皮革封面的書的封面上。
“多謝你一直在我身旁觀察着我的人生,我也給你起個名字吧。”
琢馬參考了【轟炸空間】的名字,他認為,這樣的名字很簡單,卻很強有力。
“戰鬥即将開始了,【The Book】,你準備好了嗎?”
億泰的腳步聲,正在朝向圖書館的門廊大廳移動。琢馬側耳傾聽,只聽見鐵棒被扭彎般的聲音。可能他是在對圖書館大門做着手腳,讓大門無法打開吧。琢馬摒住呼吸,只聽見億泰說道。
“老實說,圖書館這種地方,和我的人生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雖然我知道有這麽一個地方。為什麽世界上會有這麽多書呢?不是也有很多寫好以後沒人看的書嗎?”
“我有一個問題,你剛才把大門堵上了嗎?”
“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和這裏的兩個圖書管理員擦肩而過,我現在讓他們進不來,這樣就不會進來搗亂了。不要忘了,不讓你逃走,也是有意義的。”
億泰低低的聲音在書架之間回響。琢馬正藏身于日本作家文學角的輛架後面。他将後背緊緊地靠在按五十音圖順序排列作家姓名的書架上。那個地方的優點在于,腳下放有滅火器。
“你的同伴沒來嗎?”
“他們會來的。你出來吧。我的【替身使者】朋友都在找你。你已經無法在這個城鎮裏生存了,不,你在其他地方也無法生存了。你殺了人,別以為以後會有好日子過。”
腳步聲越來越近。從聲音大小來判斷,大概有二十五米的距離。琢馬從上衣裏面掏出那兩把飛刀。其中一把是銀色的,另一把是碳鋼制的黑色刀子。如果将這兩把飛刀擲出以後,就沒有武器可用了。
“這座城市裏有多少【替身使者】?”
琢馬一邊與億泰交談,一邊重新閱讀了【The Book】。億泰使用【轟炸空間】切削椅子的場景,重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這個過程就像在放映慢動作一樣,時間被拉長,他開始研究起來。現在,他有一個意識在體驗着過去,還有另外一個意識,在俯瞰着當前的情況。
自己扔出椅子後,【轟炸空間】将椅子削碎。沒有觸碰到手掌的部分,化作碎片,飛向億泰。
周圍飛舞的灰塵,做着不可思議的運動。空氣就像被夾在透明玻璃板之間一樣,在一瞬間高速滑向億泰。自己的身體也同時被拽了過去,視野也發生了變化。
在【轟炸空間】揮動過後,連空氣也被切削,被消滅了,周圍變成了真空狀态。空氣被推動,被吸入,所以物體也被拉走。他起初是這樣認為的,但他馬上又重新思考起來。
如果只是真空狀态,在周圍飛舞的被風吹動的灰塵。肯定會一片混亂的。可是,映在視野裏的情景是,只有一部分灰塵偏離了原來的位置,其他灰塵并沒有受到影響。也就是說,并沒有形成真空狀态。
【轟炸空間】的右手手掌切削的并不是物體。它的手掌消滅掉的,恐怕是更加哲學性的東西,是人類無法感知的東西。如果用語言來形容,那就是宇宙本身。是蘊含在形而上學思想中的宇宙本身被那只手削碎了。那是絕對意義上的【削除】,不允許形成真空狀态。在這種狀态下,宇宙被拽向億泰時,身體所處的是錯位的空間。他将對手拽入自己的射程範圍內,然後給予致命一擊。本來,琢馬的缺點,在于如果不足夠接近的話,就無法發揮作用,但他的這種戰術,可以說是正成功地彌補了這一缺陷吧。
“喂,我本來不想問,你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殺那個叫織笠花惠的女人。”
億泰的聲音,從書架對面傳來。距離二十米。他正在向通道走近。
“我說了理由,你就會離開嗎?怎麽樣?我還想繼續讀書呢。”
“那可不行。不過,你以忍耐一下,在監獄裏你愛讀多少就可以讀多少。”
“那你就把我當成一個冷酷的殺手吧。”
距離十五米。琢馬是從腳步聲推測出來的。他必須時刻掌握與對手之間的距離。脫手的飛刀旋轉着飛了出去,刀柄和刀身在空中不斷交換着位置。在命中目标的一瞬間,必須是刀刃在前面。為了讓刀刃命中目标,就需要測算與對手之間的距離。
“喂,億泰君,去年初複,你的哥哥好像挂了,難道也是被人殺死的嗎?看來,你的哥哥還真是招人恨啊。”
琢馬通過【The Book】檢索與億泰有關的事情時,找到了幾個線索。他哥哥的口碑很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