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兄長

八月二十五日,唐芷請了假,踏上了回申城的高鐵。

申城勉強算得上是三線城市,從帝都坐高鐵的話中間還得轉一趟車,唐芷輕裝上陣,只背了一個雙肩包,用時四個半小時,終于到達。

火車站停了很多黑車,司機們點着煙侃大山,見到有乘客出來就趕緊迎上去,唯恐錯過了一趟生意。

唐芷婉拒了黑車司機們的盛情邀請,找到一輛帶牌的出租車坐了上去,報了地名:“錦明苑,麻煩師傅。”

司機師傅看她是獨自一人,不由得問道:“過來旅游嗎?”

“不是,”唐芷透過車窗看着飛馳過去的景色,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在外面待久了,想回家看看,變化真大啊。”

司機師傅一聽是本地人,話匣子就打開了:“可不是,姑娘我跟你說,我兒子在外地讀書,就一年沒回來,都快不認得路了,哪裏都沒有家裏好,姑娘你出去多長時間了?”

唐芷笑道:“五年多了吧,記不清了。”

“那可真是太久了……”

司機師傅滔滔不絕,不斷跟唐芷介紹新開的商場、新修的馬路、新建的小區,直到到地方了還意猶未盡:“一共三十六,小姑娘一個人在外打拼不容易,抹零給我三十就行了。”

唐芷掃了付款碼:“謝謝師傅,師傅路上小心。”

錦明苑開盤到現在還不到二十年,還算是個新小區,臨近傍晚,不少老人家帶着孫子孫女在廣場上玩樂,嘻嘻哈哈好不熱鬧。

唐芷摸着錦明苑的大鐵門。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六單元,三零二。

唐芷從包裏拿出鑰匙,防盜門和木門上都落滿了灰塵,很久之前貼的對聯和福字已經卷了邊,褪去鮮豔明亮的紅色,輕輕一碰,卷起的邊角就碎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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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喲——”

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唐芷輕輕一吹,一手拂開飄揚的灰塵,一手捂着口鼻打了兩個噴嚏。

寒氣撲面而來。

這是一個不到六十平的小房子,分了主卧次卧,玄關處放了兩雙拖鞋,客廳小小的,放了一張原木茶幾,上面還有一套山寨陶瓷茶具。而此刻,晶瑩剔透的冰層覆蓋其上,将整個空間密封保存,過低的溫度保證了沒有昆蟲過來安家結網,也阻止了灰塵散落下來。

就像是時間在此處停滞。

如果有熟悉的人過來,肯定能一眼認出,這房子的裝修跟唐芷在深水市出租屋的裝修像了足足八成!

唐芷在踏入到房子的一剎那,所有寒冰瞬間消失,恢複了房子原有的狀态。

壁紙是暖黃色的,廚房裏還有一雙碗筷沒有收起來,仿佛在等待什麽人歸來。

唐芷帶上門,拉開厚厚的窗簾,屬于夏天的陽光透過窗戶鋪在地板上,沖散了屋子裏餘下的寒氣,暖融融的。

多年沒有人住過,房子早就斷水斷電,唐芷也不在意,她打開主卧的門,藍色床單上印了一只啃竹子的大熊貓,被子整整齊齊疊成長條狀放在床頭。

唐芷伸出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相框,露出一張清晰的照片。

一男一女,女孩頭上戴着熊貓發卡,男孩年紀大一些,身高也比她高了一個頭還多,兩個人比着超級土的剪刀手,對着鏡頭大聲喊“茄子”。

呲着八顆大白牙。

唐芷拆開相框,把照片拿了出來。

照片依舊嶄新,仿佛能透過定格的照片回到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

唐芷摸着照片中男孩的頭發,輕聲說道:“哥哥,我回來了……”

第二天清晨,唐芷打了車去了城南的墓園。

墓園門口有賣花的,唐芷挑了一束滿天星,沿着大理石鋪好的路向上走。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套白襯衫黑西褲,依舊背着雙肩包,略過一個個慘白的石碑,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目标走過去。

唐芷蹲下.身,将滿天星放在墓碑前,用手把碑上的灰塵慢慢擦幹淨:“哥哥,你說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我不知道你是哪一顆,所以我把滿天的星星都放在這裏,好看嗎?”

墓碑上寫着“兄長唐衍之墓”。

唐芷也不嫌髒,幹脆盤腿坐在墓碑前:“我五年沒有來看你了哥哥,好像只要我不來這裏,我就能确定你還在世界的某一個地方沐浴着陽光,而不是被困在一個小盒子裏,埋在冰冷的地下,不見天日。”

她撥了撥滿天星小小的花朵,當年她親手把自己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埋在這裏,而後再也沒回來:“我用保險金買下了我們住的小房子,房東嫌死了人晦氣,也樂得賣給我。”

申城當年還只是個小城市,錦明苑剛開盤的時候房價還沒這麽可怕,加上地理位置也不在市中心,房子也不大,全款拿下後保險金還剩了一半。

唐芷抱着雙肩包,用濕紙巾仔仔細細将墓碑擦了個幹淨,一邊擦一邊念叨:“你說希望我可以做個普通人,我就聽你的話,做一個普通人,我有好好念書,設計了好多衣服,有人想買我的設計,我才不賣呢,我給你設計的衣服,才不要穿在別人身上。”

“我可以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讀書,一個人參加畢業典禮,再也沒有小孩敢搶我的糖果,我不需要在吃完後還要舔一舔糖紙,我還開了一個畫室,小朋友們都非常非常喜歡我,哥哥你看,我可以一個人長大。”

唐芷捂着眼睛,淚水不受控制掉落下來,沒入到滿天星的花枝裏,不見一點蹤跡:“可是哥哥,我不甘心,有人說可以把我送回去,送回到五年前的今天,我拼命告訴自己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已經離開我了,可是我控制不住,如果真的可以回去該多好啊,不管付出什麽代價,我一定可以保護你。”

“一定可以。”

唐芷抹了一把臉,努力睜大眼睛向上看:“哥哥,我剛換了一份工作,待遇挺好,同事也還不錯,就是我答應你的事要食言啦,我可能不能做一個普通人了,但是沒關系,反正你又打不到我,不過你要好好保佑我,讓我完成領導交給我的任務,不管有沒有穿越時空這回事,我都不會放棄。”

“哥哥,有人問我為誰而活,我想了好久,今天來告訴你,我會努力向前看,不會再回頭了。”

唐芷打開自己的雙肩包,拿出一個方方正正又老舊的複讀機:“哥哥你唱歌太難聽了,你留着自己聽吧,前方路遠,不必送我。”

“哥哥,再見。”

放下複讀機,唐芷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把滿天星擺正,背上雙肩包:“出來吧,蹲了半天也不嫌累。”

過了一會,一個人影磨磨蹭蹭從唐芷的右後方挪了出來,他穿了一件黑風衣,被草叢裏的露水浸濕了一半,燕行咳嗽兩聲,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咳咳,我真什麽都沒聽見!”

唐芷不想跟他在墓園争執:“走吧。”

燕行欲言又止,轉過身三步并兩步在唐衍墓前鞠了三個躬:“多有冒犯,實在是對不起!”

唐芷:“……”

她哥要不是只剩了一個骨灰盒,估計得當場掀棺材板。

燕行又噌噌噌走到她旁邊,理虧地摸摸鼻子:“離着遠,真什麽都沒聽見,我就是好奇……”

越說越理虧。

唐芷倒是不怎麽在意:“當年剛拿到錄取通知書,想跟哥哥一起出門旅行,結果遇到了車禍,我哥為了保護我,大腦中嵌了一塊玻璃碎片,當場死亡,我控制不住,力量外洩,就成了你們所說的‘826冰河事件’。”

燕行突然想起服務區中唐芷的怪異之處:“胖達旅行社?”

“對,我喜歡熊貓,就連出去玩也報了一個跟熊貓有關的旅行社,”唐芷提着腳下細小的石子,“很奇怪是不是,同樣裝飾的大巴車,同樣的玻璃碎裂,有人想帶我回到過去,然後将整個世界冰凍起來。”

“這絕對不是巧合,”燕行皺了下眉頭,“等回局裏我去偷燕局長的紅章,我們偷偷再審一次。”

地下三層專門關押擁有異能的犯罪者,只有局長親自出面或者印章才能從趙老那裏拿到鑰匙。

在服務區抓的兩個人已經審了,沒有露出什麽端倪,一口咬定只是好玩,趙彌的讀心術也沒發現什麽獨特的信息,又因為把唐芷失控的事情瞞了下來,就沒有詳細問。

說出了當年的真相,唐芷反倒感受到了一陣輕松:“從那天開始,我再也不能吃肉,再也坐不了大巴車,問不問倒是無所謂了,我反而要謝謝他,讓我可以面對哥哥已經死亡的事實。”

燕行張了張口,只吐出兩個字:“抱歉……”

“沒有什麽,我還要謝謝你,”唐芷轉過身,倒着走,正面對着燕行,“謝謝你把我叫回來。”

燕行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咳,這有什麽……”

唐芷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陽,突然說道:“燕行,有時間再給我做一次燒烤吧。”

燕行昂起頭:“這有什麽難的!”

唐芷臉上帶着笑,說道:“我突然想吃肉了。”

燕行看着她的笑,拍拍胸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燕大廚管飽!”

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唐芷腳步輕快,清晨的墓園并沒有幾個人,安靜得不像話,墓園外停了一輛黑色的車,遠遠地看不太清,唐芷問道:“你還開車來的?”

“沒有啊,”燕行把手插在風衣口袋裏,“我一路跟着你從高鐵到出租,還在酒店湊合了一晚,開車根本跟不上啊。”

唐芷點點頭,眼神卻不自覺地看向那輛車。

或許是唐芷碎碎念多了,走了沒兩步,有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幫忙打開車門,接着,一個男人低頭吩咐了什麽,順勢坐進車裏。

白色連衣裙女人微微鞠躬,在側過身的一剎那,唐芷瞳孔一縮:“是她!”

燕行察覺唐芷語氣有些不對:“怎麽了?”

唐芷拔腿就跑:“黛莎,那個曾經抓走連珠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2019年最後一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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