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三十二】

妖界有明主,名為——蒼越孤鳴。

蒼越孤鳴經歷坎坷,少時狼族內亂,被迫流亡他鄉,歷數載而歸,終而為王。然篡權者競日孤鳴未亡,據邊界而王,自立“東苗王”,與蒼越孤鳴所領“西苗”分庭抗禮,征戰不休,持續數千年。

東苗勢微,西苗崛起。蒼越孤鳴将西苗托予王叔千雪孤鳴,只言“前諾未履,孤必親往”,而後去往人間二十餘年。

其間種種,妖界衆人皆不明晰,只東苗三軍驟動,戰指人界。千雪王爺率軍追狙,重傷東苗王競日孤鳴,東苗軍散,其國落敗,偶有零星部族趁亂自立,卻也不複往日分立之勢。

後地門亂起,妖界傾頹,輔政王爺千雪孤鳴失陷。蒼越孤鳴重返妖界,率西苗衆軍力戰地門,然中局王庭有失,鐵軍衛軍長鐵骕求衣領妖界衆軍與人界中原大軍聯合,共抗地門。聯軍勢盛,屢戰屢勝,終于無垢之間大敗地門,佛劫方止。

有人言,曾于地門之戰時偶見競日孤鳴。然戰後卻不得其蹤,不見于妖界,亦不見于人界,蹤影何去?無人可知。

地門佛劫,遍及人、妖二界。中原領導、雲州儒俠史豔文之子俏如來于其間奔走相助,有不可磨滅之功。待聯軍尋得蒼越孤鳴時,西苗王與其相親相近之舉,亦耐人尋味。

後蒼越孤鳴攜俏如來回返妖界,诏令妖界,尊其為後,更是立誓不再納妃。此舉一出,衆妖嘩然。

蓋妖族未有男後之先例,立法規矩自是無礙,然則子嗣綿延乃是王族大事,男後可立,子嗣有憂。妖族長老先後陳情奏表,以期更改王命,納妖族女子為妃,續延狼族王脈。

然蒼越孤鳴雖為仁君,論及此事,可謂獨斷專行。陳情者痛斥,私自獻女者革職,幾番懲處,終力壓衆議,立俏如來為西苗國後。

西苗雖穩,然隐患仍在。

昔日東苗國破,內中部族林立,或占山為王,割據一方;或淪為游匪,侵擾地方,雖無東苗之大患,仍為西苗之隐憂。

國後甫立,西苗東征。

俏如來乃史豔文之子,其胸中經緯可縱橫天下。其随蒼越孤鳴出戰邊麓,詭謀、詭計、詭策,數算兼下;攻心、攻陣、攻情,數策并用。此戰西苗王、後親征,軍心雄振,所向披靡,不過月餘,東苗散落部族皆歸服西苗,至此妖界千年分裂之局,終告落幕。東、西苗合為一國,謂之“苗疆”。

至此,俏如來之名,威震妖界四方。

——《妖界史錄·卷一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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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寫得真是……”

俏如來合上手裏的這一冊史書,無奈地搖了搖頭。

自苗疆一統後,多方文獻散轶,史卷雜缺,俏如來自請王命,以中原編冊之法重新編寫妖界相關文史。蒼越孤鳴對俏如來素來愛重有加,不忍其辛勞,特召集妖界諸多擅此道者,又特意遣鐵骕求衣往人界向史豔文問策借人,歷經數年,初見成效。

而今日,恰好是史官上呈總卷之日。

“怎麽在嘆氣呢?”蒼越孤鳴進了寝宮,一邊脫下肩上挂着晨露霜雪的披風,一邊笑意盈盈地望着俏如來。

朝會上免不了一番争執,他才從那些煩雜吵鬧的環境中出來,只想快些見到俏如來。故而遮擋風雪的氅衣也未曾披好,發梢上挂了霜,進得屋來,爐火烤得那點霜花都融成了水珠,弄濕了額頭一片碎發。

俏如來趕忙拿起一旁搭着的幹巾湊上前來,踮起腳去幫他擦頭上的殘露,指尖撚着布,一點一點把發絲逐一捋幹。俏如來将手裏濡了大半的布放到一旁,在蒼越孤鳴尚且微涼的唇上落下一個吻,柔聲說道:“你回來啦。”

那聲朗若清泉,潤如珠玉,蒼越孤鳴聽在耳裏,暖在心裏。他長臂一攬,将一身素衣白裳的俏如來打橫抱起,低頭吻了一下對方眉心,往榻案的方向走去。

“孤王記得,那天晚上,你也是在孤王進屋後,用巾子幫孤王擦身的。”蒼越孤鳴又親了親俏如來的鼻尖,湛藍的眼裏滿是愛意情濃,“孤王希望……等沐浴時,王後也能幫孤王擦一擦……”

最後一句幾欲是咬着耳朵說的,俏如來飛紅了一張臉,擰了一把蒼越孤鳴的腰肉,不再理他。

心知愛人面薄,蒼越孤鳴屏退左右侍從,抱着俏如來坐在厚實的坐毯上。他将人一手攬在懷裏,一手拿過方才被俏如來放在一旁的書冊,翻了幾頁,而後問道:

“方才孤王進來時,見你對着這本書冊嘆氣,是他們編得不好,還是?”

“倒也不是不好。”俏如來安安穩穩地坐在蒼越孤鳴腿上,後腰枕着對方肘彎,手上接過他手上書卷,翻到之前看到的那頁,“只是這‘威震四方’一詞用在我身上,總覺言過其實。”

瓷白圓潤的指尖堪堪停留在“俏如來之名,威震妖界四方”一句,蒼越孤鳴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空出的那手取過潤了墨的筆,手肘懸停,手腕微動,在那句後續上了一句:

——俏如來智、德、仁、愛兼備,澤被妖界,萬民敬仰。苗王蒼越孤鳴與之結下“血契妖印”,同生共死,千古不渝。

最後八個字,寫得筆力千鈞,筆鋒遒勁,一如這份亘逾千古的承諾,愛濃而鄭重。

“蒼狼!”俏如來看着那行未幹的字跡,“你這……”

“你當之無愧。”蒼越孤鳴湊過去與他額心相貼,輕柔磨蹭,“這數年來,你幫了孤王多少,幫了妖界多少,孤王自是清楚明白。東苗平亂之役,若不是你計策并舉,孤王也不會這麽快就将苗疆統一起來。戰事彌久,不僅虛耗國力,也增加軍士們的犧牲。”

“俏如來,你幫多少妖界子民免除生死離別之苦?幫多少妖界民衆過上富足安樂的生活?你所做的,不僅是史書上這寥寥幾筆,這四個字,你當之無愧。”

他牽起俏如來的手,指尖描摹着手背微微下陷的皮肉,繼續說道:

“妖界有一位好國後,而孤王……有一位好伴侶。”

“能夠得你相伴,是孤王數千年來最大的幸運。”

“俏如來,謝謝你。”

懷中人唇角微勾,淺淺吻了一下蒼越孤鳴的唇,絲絲涼涼,帶着霜雪的水香。俏如來伸出手去摟着對方,垂下的眼裏眼波微漾,應了一聲:“我也是。”

究竟應的是哪句,便不知了。

蒼越孤鳴笑着将他抱緊,半張臉都埋入肩頸處雲堆似的衣物,磨蹭半晌,方才有些別扭地說:

“龍泉山後的娑羅雙樹上,抽了新枝。”

俏如來微愣,随即緊了緊摟着他的手,笑着答了句:

“嗯。”

世人所言滄海變桑田,以為是歷久彌新的長遠過程,實則不然。

那些曾經澀苦難咽的事,或許過不了多久,便會迎來新的轉變與機遇——

那一年,俏如來回歸故裏。他發現劍無極在正氣山莊外牽着鳳蝶的手,臉上雖有個頗為明顯的巴掌印,但嘴角翹起的弧度卻遲遲沒有落下。

後來他們聽聞,已成為道域執劍長老的飛淵在人界遇到了一長相奇特、腮邊帶鱗的年輕男子。飛淵将男子帶回道域,收為關門弟子,并親手教授武道,頗有傳其衣缽之意。

而且據聞,她将一枚古舊的戲珠贈予男子,具體為何,無人得知。

再後來,俏如來接到史豔文送來的家信,裏面夾着一封萬雪夜寫給俏如來的信,只言她已回到梅香塢,此處人魔矛盾已随着雙方調解而逐漸消融,只是不知是誰每日都在梅香塢門口別上一枝梅花,花蕊上還繞着隐隐魔氣。

再到後來的後來,鱗王遣人邀請俏如來往海境做客,在已不複冷清的浪辰臺上,俏如來“頭一次”見到了神采飛揚,儒雅風趣的鱗族師相——欲星移。後來他才得知,欲星移已醒多年,只是身體虛耗過多,被鱗王按在此處休養,月前才得釋出關,重掌朝政,現下與鱗王共治海境,逐步實現着二人年少時的理想。

如是我聞,如是我感,如是我情,皆是機遇。

如是我劫,如是我難,如是我苦,皆為塵緣。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若塵埃為苦,則願以身為敝帚,掃卻天下情苦,以身證菩提大道,明蒼生之緣覺。

是謂——無上菩提。

俏如來靠在蒼越孤鳴的懷中,望着遠處冰雪滿覆的苗疆風景,掌心與心口的兩處契印散着暖人肺腑的熱度。

——菩提佛契、血契妖印。

佛妖雙契,相印相證。雙契是緣,是諾,是一方對一方的信任無兩,是一方對一方的天長地久。

這份緣劫,自菩提始,自菩提終。

數千年前,妖佛結緣,佛給予妖一份機緣,妖守着佛一份承諾。

數千年後,妖佛相諾,佛許給妖一份承諾,妖捧予佛一份情緣。

諾償緣,緣償諾。

佛妖本是殊途,因果本是注定,但誰種因,誰承果?佛與妖,緣與諾,因與果,衆生皆苦,衆生亦是苦,他們用數千年的時間印證,也将用數千年的時間延續。

伶俜數千載,乃得兩心印。

或許,這便是他們之間,最終修成的果。

“俏如來。”

“嗯?”

“孤……不……”

——“我愛你。”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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