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丞抵京
他的吻間歇,我微張着口,喘息。
眼上依舊覆着他的手掌,心中卻是極難抑制的痛,忍不住又想流淚。這一吻,算什麽?他為什麽不讓我看到他的樣子?我與他,又算什麽?
我張着口想喚他,卻聽到有人先一步叫了他:“十四殿下。”
四周陷入僵硬的冷場。
接着,我聽到十四皇子冷冷地道:“納蘭容珏大人。”
納蘭容珏!我的心一顫,怎麽會是他?
“皇上下旨賜小女一品诰命,納蘭一家都承了十四殿下的情,十四殿下今日啓程前往蘭陵,凱功身為納蘭當家,豈有不來相送之理?只是,十四殿下對小女,這是……”
十四皇子握住我手腕的手微微放開,我才意識到剛才他與我的姿勢多像他對我用強。可納蘭容珏說我是他女兒一事,讓我心中恨極,而他提到十四皇子被貶蘭陵之事,更讓我痛極,但偏偏苦于十四皇子覆着我的眼睛,讓我只能在黑暗裏聽他們的對話。
“相送嗎?本皇子謝過了,只是本皇子不記得和納蘭容珏大人有過什麽交情。”
“只要十四殿下莅臨,納蘭府必定蒼松迎客。”
十四皇子笑:“人說納蘭容珏大人善結納,今日本皇子倒是見識到了。”
“凱功,你且退下。”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老夫倒想看看,為了老夫的孫女,甘願被貶蘭陵的十四皇子是什麽樣的人物。”
我聽到什麽人似是從馬車上下來。十四皇子覆在我眼上的手力道加重,嘴上卻笑道:“原來,納蘭朙珠相國,已經回京了!”
納蘭朙珠!我的身子不由地恨到顫抖。當日聽太子的只言片語,我隐隐猜到這場儲位紛争是納蘭家主使的,而此刻,納蘭朙珠竟然回京了!這場儲位紛争才剛剛結束,他就回京了!若不是早有預謀,怎麽可能那麽快收到消息?
原來我猜的不錯,幕後主謀果真的是他!只是我沒想到,他為了恢複勢力,竟不惜讓自己的親生孫女勾引太子!
“‘相國’二字不敢當,老夫久在聖京,一直不聞朝中之事,近來唯一聽得的一件,怕就是十四殿下為了老夫的孫女甘願自貶蘭陵,老夫原還不信,可這才剛進正陽門,就見到孫女來為十四殿下送行,看來老夫這個做長輩的和十四殿下也該有些交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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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女?他叫得倒親熱,要不是我這個假孫女代替了他的真孫女,此刻還不知道會是什麽下場。
“納蘭朙珠相國一向只對我的幾位兄長感興趣,倒是不知道,我這個才剛剛貶谪的皇子也能入明相大人的眼?”
“十四殿下言重了,老夫的孫女可就在你手裏,你還不能相信老夫的誠意嗎?老夫的孫女可是皇上禦賜的貞敬夫人,連老夫都怠慢不得!”
我心一顫,納蘭朙珠竟用我來威脅十四皇子!雙手五指捏緊,指骨變得慘白,可我能做什麽?納蘭朙珠說得不錯,這是皇上下的旨意!
“皇上……”
我突然想起皇上逼我發的那個誓言,我是不能愛上十四皇子的,而我現在又在做什麽?
捏緊的十指又松開,我已經是貞敬夫人了,皇上正是怕我和十四皇子再做糾纏,才賜我诰命頭銜的。
“明相大人的話,本皇子自然相信,可納蘭府上,本皇子就不那麽相信了。否則,當初又怎麽會把州兒往火坑裏推?既然,納蘭府上不能保州兒周全,那本皇子……”
他是要強帶我一起去蘭陵嗎!我的心跳得極快,竟生出跟他一走了之的心來!
可只怪我心思太細,我突然明白了,皇上為什麽要我發誓了。原來皇上是猜到十四皇子就算被貶,也不會罷休,依舊會做出膽大包天的事來;原來皇上早猜到十四皇子會帶我走了!
我跳得飛快的心,突然沉入冰池,刺痛而麻木,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皇上既然都猜到了,我還能走嗎?
閉上眼,我只是後倒退一步……
眼睛自然掙脫了他手掌的遮蓋。十四皇子本是全心應付納蘭朙珠,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麽做,那覆蓋我眼睛的手就僵在半空。
“你……”他伸在半空的手捏成了拳。
我垂下眼睫不去看他,只是怕見到他驚痛的表情:“十四殿下,我不能跟你走。”
半晌,我聽到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是為了納蘭蓉卿?”
我不想回答,只道:“此去蘭陵,路途遙遠,納蘭澤州只能送十四殿下到此了,十四殿下珍重。”
“你一路飛奔而來,只是為了……給我送行?”
“是。”
我繞開他伸在半空的手,向納蘭朙珠的車駕而去。腳上的傷又在作痛,但我還是面無表情地忍着每一步的痛楚,一步步離開他。
“殿下!”我聽到薛延尚的聲音,心一顫,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住。他是有傷的,他會不會有事?我是不是該回頭看一下?
可,我不能!
我只是孤站着,強迫自己不能回頭。
“本殿沒事!”他說得大聲,像是怕我聽不見。
我深吸一口氣,終究沒有回過頭,只是挺直腰,忍着每一步刀割般的疼痛,繼續向前,踏上納蘭府的馬車。正陽城樓前的風吹起馬車上的錦簾,我終是沒忍住,探出頭看了一眼。
頭戴纓帽、身穿兵丁服的官差押解着雪衣黑發的男子出京城,但他卻絲毫不顯狼狽,反而深深刻入我的眼眸,風一瞬把我披散的發吹向眼前,我眯起眼,剛才,他回頭了嗎……
我不知道的是,這竟是我與他的又一次錯過。在清和四十一年,九子即将缭亂的這一年,我與他,又錯過了。
馬車辚辚,複停下。我知道我又回到了納蘭府,踏下馬車,擡頭再次見到這朱漆的大門和相國府鎏金的牌匾,竟是說不出的感覺。
因是我中途離開,十二皇子傳旨不得,便和納蘭仲卿等在門口。我看着納蘭府外,一品诰命夫人的儀仗排列着,敲鑼打鼓,好不風光熱鬧。
而此時,在聖京閑賦多年的納蘭朙珠抵京回府,皇上又禦賜了納蘭府榮澤,遣皇十二子宣召。納蘭府俨然又恢複昔日明相府的聲勢榮寵。
重新戴上一品诰命夫人的鳳冠,我的身份在納蘭府已全然不同,我不再是一介庶女,而是一品诰命。連納蘭公子的繼室绾氏和容珏嫡妻白氏郡主出嫁從夫,也只是三品诰命而已。而我是唯一可以跪在納蘭朙珠之後,與納蘭容珏同排跪列侯旨的人。
接過皇上诰封的旨意,重新跨進納蘭容珏的墨香書房,這一次,我不再是只能跪着的卑賤庶女,我不止敢直面納蘭容珏,連納蘭朙珠,我都敢毫不避忌地對視。
“朙珠大人不要忘了,是誰恢複了這納蘭家的榮寵?是我!是我用命換回來的。如今,朙珠大人雖然回京,可是已不再是昔日的朙珠相國,這納蘭家如今,還要靠我‘納蘭’澤州的福澤庇佑呢!”
我如何會看不出,納蘭朙珠為何非要阻止十四皇子帶我去蘭陵,因為,朙珠黨黨首回京,必會受到皇上猜忌,但納蘭朙珠又不得不回京來,因為這是朙珠黨最後一次機會了,為了避免皇上的猜忌,圓滑如朙珠一定不會再入朝為官,而如今納蘭府要重現風光而不露鋒芒,還要靠我禦賜一品诰命的頭銜!
納蘭朙珠銳利的眼眸看向我,半晌,道:“可惜,你怎麽竟不是我的真孫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