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又見方山
“佞祯——”
夜半,我從夢中驚醒,卻不見他在身邊。
我蹙眉,披了白襖子,點了竹編的燈籠出去找他。
順着翠骈山的石階,一路向下,我見他竟躺在翠屏湖邊上的雪地裏。
不知為何,雪上還有點點血跡,我越發驚慌。
“佞祯——”
我飛奔到他身邊。
“你怎麽了?”
他竟又只是沖我笑。
我看到他腹部的傷口,驚道:“怎麽會?”
他的傷口已血肉模糊。
伸指,把住他的腕脈,他的內傷果然又重了。
“你動過武了?”我知道一直有人要殺他,可他和我在一起總是沒正經的樣子,讓我就錯覺地以為他沒有危險,“他們找到你了?”
“害怕嗎?”他問。
我看着他,搖頭,如果我害怕的話,當初就不會救他了。而且,只要有這個男人在我身邊,即便他不出現,我也會很安心。
他笑,調侃道:“可我的傷好像越來越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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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傷得多重,我都會把你治好的。”我伸手想扶他起來,卻見他又沒有穿上衣。
我皺眉,見到遠處的雪地裏的一堆衣服,就跑過去,正要拿起來,黑暗裏突然閃過一個人影。
燈籠桔色的光線映出他英俊文氣的臉和那雙琥珀色的眸子。
我提着燈籠的手一顫,竹編的燈籠就跌落到雪地裏……
“十三爺……”
四周陷入黑暗,我不由地後退,心中冰涼,我萬分确定我剛才見到的人影是十三皇子!
我,終是被十三皇子發現了。
如果說九皇子只是要我死,而我并不怕死,但十三皇子背後卻有一個讓我顫栗的存在,那是一個能讓我生不如死的人!那個人曾讓我發誓這一生都不能愛上十四皇子,而我現在還和他在一起。如果皇上知道了,會否連累到他?他已經為了我被貶荊州了……
“州兒……”身後有人喚我,是他。
我只是彎腰,撿起地上的燈籠和衣服,回身走到他身邊,想幫他穿起來。
他皺眉,拿住我的手:“你的手抖了。”
“在你傷好之前,我絕不會離開你。”我對他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他把我擁入懷中:“只是傷好之前嗎?以後也放心留在我身邊,不可以嗎?”
真的可以嗎?他不是才被他的哥哥傷成這樣嗎?而他的父皇更不會同意他和我在一起啊。一心相信他的諾言,可以嗎?我伏在他的胸口,習慣性地側耳聆聽他的心跳。如果,還有一心半點讓我相信的理由,就是,我相信他的真心。
可是,真心是這世上最脆弱不堪的東西,經不起半絲污染,受不住一寸打擊。而他畢竟是當朝皇子,身在皇宮,陰謀算計,他的人生,注定驚濤駭浪,就算他不想改變,可現實終究還是會改變他的。
……“佞祯,我相信你,可對不起,我還是要離開……”……
攬住他的身體,扶持着一路走回去,他按着傷口,盡量将重量壓在自己身上,我知道他是擔心我的傷。有的時候,我會想,如果就這樣一直走着,一直感受他就算傷得再重也不會磨滅的、對我的關心,也許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可家,還是到了。
扶着他躺到塌上,我就開始小心處理他傷口,裏面竟都是破碎的冰渣。那傷口本是我刺傷的,我哀傷道:“我不該傷你的……”
不知怎麽,一滴淚掉出我的眼眶,就落進他的傷口裏。
我微微一慌,他卻朗笑出來,才笑兩聲,又像是牽動了腹部的傷口,揪起劍眉。
“水澤佞祯,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我不知怎麽,就主動抱住他,伏在他的身上,卻又有更多的眼淚從眼角落下,咂在他胸口。
“州兒……”他面對我的眼淚,先是一震,後是慌亂、笨拙地拍撫。另一只手撫上我的臉頰,拇指溫柔地拂過我的淚痕。
我心一痛,他是有傷在身的,又是忍了多少牽動傷口的痛苦,費這多餘的氣力安慰我?我終是不忍,又起身用紗布為他包紮傷口。
他卻握住我為他包紮的手,認真道:“想哭就哭,一切有我 。”
我只覺得心裏最軟弱的地方被觸及,涼薄如我,本是再痛也流不下淚來的,可面對他,卻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下來,仿佛,他就算傷得再重,他的胸膛依舊可以給我依賴。
可,我不能依賴。
我哭着強笑道:“你別惹我了,我使不上力了。”
“那就別包紮了,就讓那裏一直傷着,這樣,我每天就能看到你,看你哭,看你笑,看你為我擔心的樣子。”他看着我,那黑色的眸子裏盡是一往的溺死人的情深。我心一顫,倒蹙着眉頭垂眸,只是把手從他手裏掙脫出來,為他包紮傷口:“你少胡說,怎麽可以一直傷着?”
他突然笑了,撫着我背上的手用力攬我,我怕牽動他的傷,只能順從地伏到他身上。不知他怎麽搞滅的蠟燭,身上蓋上厚厚的被子,我就和他睡在同一條被子裏,黑暗裏,他親吻我的額頭,我只是聽着不知是他還是我的心跳,閉上淚眼。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又響起了他均勻的呼吸,有多少個夜晚,我就是聽着那讓人安心的呼吸聲,沉沉入眠……
我還是趁着佞祯熟睡後,碎步出門,一路下石階走向翠屏湖。月下山道的石階上,身着白衣、一身潇灑的十三皇子已經等在那裏,他頭戴高高的烏帽子,水袖随風,隐士風流,仿若東坡筆下的方山子。
我在湖邊已經見到他了,我知道我躲不過的。
我只是看向他:“十三爺。”
十三皇子轉過身來:“你和我說話,一定要那麽生分嗎?”
我倒蹙眉頭,是我害得他求娶了自己不愛的女子,甚至,他那麽做也是為了我,因為他以為我是她,可我終究不是。
“州兒和十三爺只有幾面之緣,如何能不生分?更何況,州兒是在逃的奴婢,十三爺也是奉旨來緝拿我的,不是嗎?”
十三皇子一怔,沒想到我知道。
我淡淡一笑,從十二皇子那裏,我已知道皇上是派他來緝拿我。赑屃的內城府使緝拿叛逃的赑屃暗人,在情在理。
“十三爺曾說過欠我一條命,會報答我……我不會讓你為難,只是懇求你……十四爺腹部的傷,是我傷的,我只求十三爺讓我治好他這個傷……之後,我願意跟你回去。”
十三皇子琥珀色的眼閃過一道光,道:“你的要求,不過分,卻偏幫他太多。”
“可你也曾利用過我不是嗎?”我淡淡地看向他,他是皇子,也曾害蓉卿送過死,若我料不錯,傷佞祯的就是他。可皇子争鬥,歷來如此,我并不會因此而看輕他。
“州兒……”他突然叫我,目光帶着溫柔和傷痛閃動着。
我一震,他竟然叫我“州兒”!我與他面對面站着,四周頓時寂靜無聲,我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只是驚望着他琥珀色的俊目,良久,我問:“難道,你并不想抓我回去?”
“自從上次之後,我就再沒想過傷害你。”他道,“可州兒……你是為了十四弟,才留下的嗎?”
他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我竟不知如何回答。我突然明了,原來他本來沒打算追拿我,更沒想到我會在佞祯身邊。
他皺眉看向我:“離開十四弟,那條命,我依舊欠着你。甚至,你可以讓我放你離開。”
我倒蹙眉頭,十三皇子不愧是清和手下最得力的皇子,真是拿準了我最重要的東西。可他既然是為了佞祯而來,我就更不能答應了。
“不,他身上的傷,都是為我而傷的。十日之後,你把我交給皇上吧。”我回身,卻被他拉着手腕,正此時,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十三哥——”
我心一顫,回首,犀利俊美的男子雙手環胸,背倚着牆側站着,是佞祯。他站在那裏多久了?又聽到多少?
他睜開眼,看向十三皇子:“你還要威脅我的女人多久?”
十三皇子笑:“你的女人?”
“放開她!”佞祯皺眉,一個閃身,沖到我身邊,想握住我另一條手臂,十三皇子也在這時出手。他們的過招很快,我根本看不清,只有最後,十三皇子翻掌擊中他胸、腹,我心很痛,本能地想擋在他身前,卻在這時被他握住另一條手臂,我動彈不得,只能眼見十三皇子那一腳正踢中他腹部的傷口。我只聽他悶哼一聲,單膝重重地跪在地上,握住我手臂的手滑到我的手腕,卻沒有放開。
“不要再打了!”我聽到我發顫的聲音,“十三爺,我求你……”
“州兒,你不必求他,他還不敢殺我!”佞祯憤怒地打斷我。
我看向他,凄然一笑,我當然知道,從我見到他血肉模糊的傷口,我就知道他不會死。就是因為十三皇子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不能殺了他,才會□□他的傷口洩憤,不是嗎?他們兄弟之間的恩怨,我自問看不明白,但我只是不想看到他為了我再受折磨了。
我只是跪在他們中間,看向十三皇子:“如果真要算,十三爺欠我何止一條命?十三爺的命,納蘭蓉卿的命,還有我的命!可我只求你,讓我治好他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