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9
月考成績下來，如料想的一樣，物理沒及格。
餘欣看了看她的卷子，真像是沒學好的樣子，只有基礎題答對了，後面大題寫對了公式。
那天中午，顧希給小花做飯，把物理卷子落在了宋北家。
他回去後，瞥見桌上一張試卷，物理，63。拿起來，看了好一會兒。
下午，她返回他家取卷子，飯桌上擺着幾本書，都是關于物理的，還有一本筆記本，她随手翻了翻，蒼勁有力的字跡和生動的圖畫布滿了每一頁。
宋北回來得比往常早，而且沒有提前告訴她。小花正好洗完澡，顧希把水倒了，提着桶走到壓水井旁，灌滿水，正要提起來，宋北的手伸過來，兩人手背微微摩擦了一下。
“今天這麽早？”
“嗯。等下送你回學校。”
顧希不看他，手開始整理東西。
“小花再見。”她握了握小花的手。又沖狗招了招手。宋北在車上等她。
“宋北。”在車上顧希叫他。
“嗯？”
“你後悔過嗎？沒上大學，你後悔嗎？”顧希聲音很輕，問完後悔地咬了咬舌頭。
“不後悔。”宋北說，“高考可以帶給我很多東西，但是，不是我現在想要的。小花，她是我現在的一切。”
“我參加了高考。”宋北又說，“我要知道我是否有學習的能力，而證明這點的最有用的方式是參加高考。”
“我最初的目的不是上大學，也不是争什麽前途，所以，沒什麽可後悔的。”宋北看着紅綠燈下通過的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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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考了多少分？”她也看着車流。
“你猜。”
“……六百多？”還有三秒到綠燈。
“653。”綠燈亮了。
“那我争取也考這麽多。”
“好。”宋北勾嘴。
從前顧希對學習沒什麽想法，她只願分高一點，可以學她想學的專業。但是她忽略了一點，就是會學習的重要性。
雖然學習的時候注意力挺集中的，但她更喜歡未來的東西，只想着快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原來這麽多年，一直在錯誤地學習啊。
宋北的筆記本裏每道題都是經典，有的題還用了好幾種解法。她每天看幾道，裏面還夾着他之前的草稿，有幾頁掉了下來，她順手夾進自己的書本裏。
早讀，講臺上老師在低着頭批改作業，周圍是朗朗書聲，餘欣在寫數學題，顧希轉着手上的碳素筆。
手臂被人輕推了一下，她回過神來，看向同桌。
“老師叫你。”餘欣小聲說。
顧希這才發現周圍書聲弱了，一道道目光朝她投來。“顧希，來一下。”是物理老師，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講臺上，老胡已經走下來在教室後面站着。
顧希跟着物理老師走到辦公室，桌上，她的作業本斜斜地擺着，裏面夾了一張紙，露出一個角。不會是……顧希松了口氣，原來夾在本子裏了。
老師抽出裏面的紙，“這不是你的字跡吧？”
她看着宋北遒勁的字體，答道：“不是，但這是我的東西。”她奇怪的是老師語氣裏竟有幾分激動，還帶着一種其他的情緒。
“這個人……是不是叫宋北？”老師急忙問。
顧希皺了眉，難道宋北是他的學生？
“是不是叫宋北？”老師再度追問，看到顧希略顯驚訝的反應後，坐下來，喃喃自語，“真的是他……”
“老師——”顧希想說打鈴了。
“這麽說你跟他很熟？”他繼續說，“宋北高考理科那場是我監考，他坐在最後一個位子，你知道那年他那一屆沒幾個考得好了的，宋北以我們學校的學生的名義參加高考，可給我們争光了啊，可誰想得到……”
“誰想得到宋北沒有上大學。”顧希接着他的話說下去。宋北考得這麽好，怎麽沒有老師拿他當例子呢？她想着，按理說像他着樣的分數，在這個小縣城都找不到幾個。不過他沒上大學，有分數有什麽用？不是名牌，就不會有人在意。
“你說……啧，你說這孩子怎麽……怎麽，挺聰明一人，怎麽就混日子了呢？怎麽就……”他停頓一會兒，似是在腦海中尋找恰當的詞，“堕落了呢？”
顧希皺眉，“堕落？”
“是啊……”老師把手上的紙張鋪平，放在桌子上，嘆了口氣，“不是還跟着一幫惹事的混嗎？書也不讀了。聽所現在在修車廠上班，我也不是說人家修車的不好，就是，實在是可惜了呀！”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顧希把背挺直，卻若無其事地問道：“老師了解他嗎？”
“我帶過多少屆學生，不說每一種人都了解，但至少宋北這樣的家庭的學生還是有的，父母早逝，家裏經濟條件不好，但這都不該是你們拒絕讀書的理由！況且聽說他爸爸是當兵的，他現在這種狀态，不是和他父親對着來嗎？”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大了起來，“上了大學，拿獎學金，還可以兼職啊，就算他還有個奶奶，先讓親戚幫着照顧，宋北那麽聰明一人，等他賺到錢了，可以常回來看看啊，總好過現在這樣過日子吧？”
“那個時候老師們都去過他家做思想工作，可他呢？根本不領情！”發現自己情緒過大了，小了點聲，繼續往下說。
“我們做老師的，自然是希望學生有個好前途。我知道，你們總覺得我們是為了升學率，為了獎金，為了面子，可就算是這樣，我們做的一切，對你們來說，至少不是在害你們，至少是對你們有好處的！”
顧希靜靜地聽完，她不能說自己有多了解宋北，但是，站在宋北的立場，她也會像宋北這樣做的，世界上唯一的最親的人，一定會成為她不去遠方的理由，而這個理由，不容旁人反駁。
“老師。”她突然很用力地叫道，筆直地站着，辦公室裏很安靜，老師們都去上課了。
“宋北不是不領情，他只是有自己的想法。老師們都是為了學生好，我一直都清楚這件事。但是老師，我們都不是宋北，每個人的經歷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可以很清楚地幫他們說出解決問題的方案，可是适不适合卻不是我們說了算的，因為我們不是他。”
“既是為了我們好，又為何要一直給我們灌輸‘我是為你好’的概念呢，是想讓我們覺悟，還是想讓我們愧疚呢？我不知道宋北會不會後悔沒有選擇聽你們的話去上大學，但是我很肯定——”
顧希吸了一口氣，接着說：“如果他選了你們認為的那條路，卻得到沒有你們預料中的結果，那麽，他該怪誰呢？是恨自己，還是來怪你們呢？”
“哪怕他現在的生活讓以後的他過得不好了，他不會悔恨，因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顧希說完，過了很久，辦公室仿佛還在回蕩着聲音，挂鐘滴答滴答地附和着。
最終，物理老師妥協地笑了，把紙夾回作業本裏，将本子放回班級作業本裏，又把所有本子端過來，放到她面前，說：“把這些給物理課代表，先去上課吧。”
顧希端着本子往門口走去，手碰到門把手事，聽見老師叫她，駐足。
“你跟他很像。”他說。
她拉開門，往教室走去。
顧希走了以後，張明坐在椅子上，他想起當初自己去找宋北談話，他以為宋北只是還在猶豫，只是沒有人助瀾，他才會拿不定注意。
誰知那孩子早就有自己的思想，宋北當時說的很多話張明已經想不起來了，可是就在剛剛，那個叫顧希的女生，完完全全地還原了宋北的話。
他記得宋北說：“如果我選擇了你們指的那條路，卻沒有過成你們所想的生活，我賺到了錢，有了更多的知識，卻失去了骨肉至親，那時候，我該來怪誰呢？我應該恨我自己嗎？還是恨你們給的這條路呢？”
“我自己選路，哪怕看不到未來，我也沒什麽可恨的，因為，這是一條，完完全全，由我自己選擇的路。”
“況且，你就那麽肯定，在我這條路上看不到未來嗎？還是，你只是想證明，你們的觀念，一定是對的呢？”
那時他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和這裏每一個上課的學生一樣，本應該在這裏度過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