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5
日子照樣過,和無數個夜晚一樣,睡着的人依舊安詳,失眠的人泛起失望。
2009年12月27日,東口縣迎來了一場雪。雪子灑落在屋頂、樹上、水泥上,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時候悄無聲息,不知道誰先發現了,學校的孩子們無心上課,都往窗外看去,高一年級的學生甚至跑到走廊上,把手伸向天空,等待着薄薄的一片落在手心。
下課後顧希也跟着走到走廊上,此刻大部分人都下樓了,北方人說下雪天是不會撐傘的,南方人會,但南方的孩子們不會,他們期待着枯燥的生活中多出一些新鮮事,在這樣的天氣下,每個孩子都有感慨,不論悲傷或快樂,都是雪天給他們的饋贈。
雪還沒鋪滿大地就被雨水侵蝕了身體,漸漸也成了液體。
林敏梅雖因為顧希的事跟林敏菊鬧變扭,但還是在妹妹産檢的時候陪同着一起去醫院。顧希跟着一起,她不喜歡過道裏消毒水的味道,便在外面等待。
雨過後放線菌讓土壤散發新的氣味,她放眼望去,醫院的小公園裏患者們正在散步,也有坐着輪椅的。她腦中閃現一個念頭,邁着步子朝他們走去,兩抹熟悉的身影愈發清晰。
臨近期末,大家卯足了勁兒複習,想着過年可以安心一些。老師們也都在準備出卷子,搬一搬重點高中的題,改一改歷年高考題,湊成一張新的試卷,學校的打印機整日整夜地工作。每個人都在幹着自己的事情,班裏日常的議論聲也淡了。
不是高三,大家神經沒繃得那麽緊,但還是每天組織去樓下跑步放松。
“跑步去嗎餘欣?”周曲曲站起來,把她正握在手裏的筆抽走。
她奪回來,低下頭繼續寫題,淡淡地說:“不去了。”
“哎呀,你都寫了多久了?去放松一下嘛!”周曲曲坐到她旁邊,搖着她的手臂。
“都說了不去了你煩不煩?”餘欣對着她大叫,此刻班裏還有幾個人在,都向這邊投來目光。
“你幹嘛?不去就不去嘛!”她不可思議地看着面前這個人,從前的餘欣從來不會吼她,即便再煩也只是聲音低落。她踢了踢凳子,走出教室。
餘欣忽然抓起草稿本,将它揉成一團,片刻後,把頭埋在手臂裏,肩膀抖動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好像一切都變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家裏也是,一點小事就能讓她崩潰,爸媽說是說不管哥哥,可還是到處托關系,低聲下氣地求人。她看着這樣的家,愈發想要逃離。所以她要學習,她發誓一定要考上重點,一定要賺很多錢,一定要讓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仰視她。
可每每這樣想,她的腦袋就越亂,沒辦法專心,沒理由地煩躁、憤怒。她的指甲戳進肉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顧希收回目光,起身,下樓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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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一過,意義上的2010已到來。
2010年2月2號,期末考試結束。成績下來,周曲曲第一,顧希和餘欣排名都下降了。
放假前一天,母親去了趟小姨家。
林敏菊肚子越來越大,林敏梅不忍她一個高齡孕婦忙來忙去,便收拾行李帶着顧希住回去了。但母親不跟莫沉說話,也很少跟姨父交談,除了幾句關于小姨的事情,就再沒講過其他的。
這年冬天異常冷,濕冷的空氣,不少人感冒。醫院裏人流不斷,老人和小孩占了大半。
宋北拿着一條毯子穿過人群,一兩度的天氣,他的手已通紅。在神經內科站定,敲門。
“我給的建議呢,你把老人家帶回去,好好照顧,注意事項呢我之前也說過了,多陪陪老人家吧。”醫生填好單子,交給宋北。
他接過,說道:“謝謝。”關上門,把小花推出去。走到門口,在她面前蹲下來,把毯子蓋在她膝蓋上。
“我們回家。”他輕聲說。
小花低着頭,眼睛半睜着,毫無神色,不動,也不說話。
她誰都不記得了。
自宋北受傷後,她沒再好起來。他知道,她再受不得任何打擊了。
早在一個月前,他辭去修車廠的工作,帶着小花在飯店住。
李嬌美兩根手指頭捏着小花的衣服,另一只手捂着鼻子,說道:“臭死了,怎麽連上廁所都不會了?你趕緊叫宋北把她送到醫院去!跟我們八杆子搭不上邊的人,你收進來幹嘛?累死累活的!”
李嬌美,飯店的老板娘,宋北的舅媽。
“哎呀,那不是我姐的兒子嘛!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想,我跟他說去!”韓愛民扯過她手裏的衣服,扔回鐵桶裏,正要打電話,就聽見不遠處宋北說:
“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拿起桶裏的衣物,留下一沓錢在桌子上,往小花睡的地方走去。
醫院裏有護工,天晴的時候他推着她在樓下呼吸新鮮空氣。也有其他的老人坐在輪椅上,但他們周圍,圍着一群人,有小孩在嬉戲,有大人在一旁聊天,跟在家附近的公園裏沒什麽兩樣
宋北望着他們,沒有任何思緒。
那天,和平常一樣的一天,出現了一個人。她和那些小孩一樣,逗老人開心,小花不記得她是誰,卻很開心地笑了。
她放了一顆糖,在老人的手心。她用手包住老人的手,說:“小花啊,你要一直捏着,不準放開哦,這是一顆很甜很甜的糖。”
說完,站起身,看向他,問道:“小花一直留在這裏嗎?”
“待到過年吧。”他鼻音很重,感冒了。
“我有空就來,不過手機被收了,到時候直接找你。”
宋北沒作聲,不知在想什麽。
天色暗下來,月亮藏在雲層後面,風一吹,帶着雲片緩慢移動,光線很不明顯地明暗交替着。
“顧希。”他輕聲喚她。少女的發絲在空中飄揚,帶着淡淡的香味,揮之不去,“你不必把心思花在我們身上。”
他垂簾,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我樂意。”她回道,若不是他收回了眼中的光芒,她差點就信了。
她知道宋北在想什麽,可她也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那你注意身體。”他只好這麽說,又補充了一句,“好好學習。”
“你們也是。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