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6
街道充斥着煙火氣息，發着紅光的燈籠排成一排，褪了色的對聯早已被嶄新的新春祝福代替，臘肉順着窗子飄到大街上，路邊嬉鬧的男孩子手裏的爆竹還沒來得及吓唬小女孩，就被家人叫去吃年夜飯了。
除夕夜，父親沒回來，只是給她卡裏打了錢。顧希跟着母親在小姨家過年。
大家舉着酒杯，和過去的一年說再見。飯桌上大家都帶着七分熱情，電視機新聞聯播還在預熱接下來的聯歡晚會，還挺熱鬧。
他們坐在一起看了會兒晚會，母親和小姨聊着天，姨父在一旁打電話，莫沉先上了樓。
只有她一個人盯着電視，歌舞小品一個接一個過去，心思卻不再屏幕上。等到了采訪汶川地震英雄代表時，她倒是認真地聽了聽。她突然很難過，因為她發現自己沒資格叫疼。
十點三十分，都回房了，洗漱一下，就都睡下了。小姨懷孕不能熬夜，大家都睡得早。
那晚，顧希失眠，鬼使神差地從母親口袋裏拿出手機給宋北發了短信。母親删掉了她通訊錄裏所有的號碼，但她記得他的電話號碼。
此時正好過零點，“新年快樂。”她發過去。又立馬删除了記錄。
一分鐘，兩分鐘，很久很久——
宋北一直沒回。
爆竹聲響了一個晚上，濃霧還停留在半空中，清晨的人們搭車去拜年，空氣中充斥着刺激性氣味，不知是不是天氣冷的原因，她連打了幾個噴嚏。
初一在鄉下外婆家拜年，是的，外婆家。
母親沒帶她回奶奶家。
外公外婆兩個老人都是家裏最大的，初一大部分親戚都往他們家去。顧希以往都是在南城，很少有機會見到各路親戚，加上本來就不愛講話，落了個“這孩子不怎麽禮貌”的罪名。
這些話自然是那些人打麻将時的閑話。他們談論着各種人，當然還有小姨，莫家兩代都不是讀書的料，林家倒是出了幾個大學生，他們誇獎她給莫家添了香火，到時莫家還得感謝她呢。
晚上，她依舊睡不着。窗外煙花不斷，照得房間亮亮的。不知過了多久，沒有聲音了。她睜着眼，又悄悄掏出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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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宋北回她了。時間是00：01分。
他是半小時之前回她的。
她突然很想聽一聽他的聲音。回頭看了眼母親，正打着鼾。她發了句：睡了嗎。此時窗外又一個煙花綻放。
很快，他回複：沒。
她打字：真巧。剛要點擊發送，她忽然鬼使神差地跑下床，走到窗戶邊，朝外瞟了一眼——
樓下站着一個人，影子被拉長。是宋北。
她迅速發：別走。
披了件棉襖，拿上拖鞋，踮着腳打開房門。往走廊掃了兩眼，莫沉房間還亮着燈。
她赤着腳走下樓，穿上鞋，出門。
宋北穿着件黑色大衣，裏面一件灰色的高領毛衣，手裏拿着一條灰色的圍巾。站在樹下，煙花留下的光輝照在他身上，棱角分明，他帶着黑色棒球帽，壓住了眼睛裏的神色。
她小跑過去，此刻她身上只披了件杏色的棉襖。
他把圍在她脖子上，餘溫還殘留在上面。她低頭整理，忽然，宋北将她攬進懷裏，下颚抵在她的頭上，像上次一樣。只是這次，他聲音連帶着身體都顫抖着：“可以……去看看小花嗎？”
“我初二要去拜年。”
“再過一天吧。”
她立刻發覺不對勁，大年初三，不能拜年，除非——家裏死去了人。
猛地擡起頭，與他對視，才發現宋北眼睛裏有血絲，額前的碎發也長了，胡渣清晰可見。
“小花……”她啓唇，看着他垂下眸子，痛苦的神情盡收眼底。她千言萬語在腦中編織，到嘴邊卻不知如何說出，只能伸出手環住他的腰，說道：“對不起。”她沒能見小花最後一面。
宋北沒說話，手摟得更緊了，頭埋得低低的，像個孩子。
緩了一會兒，她柔聲問道：“什麽時候……”
“昨天。”
也就是說，小花是在2010年離開的。
林敏梅半夢半醒間來發現旁邊沒人，以為顧希上廁所去了，翻了個身繼續睡，過一會兒又睜開眼，她去了多久了？這麽久沒回來？
披上衣服穿鞋，走出去，走廊的燈亮着，她往廁所的方向看去，正好碰見莫沉從那頭回來，他沒穿外套，睡眼惺忪着說：“顧希在裏面，先等等吧。”
等莫沉走過去，她再次往廁所方向看了看，門關着，這才返回房間。
林敏梅重新躺回床上，看了看時間：
01：23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沒有光透進來。很快，床的另一側沉了下去。
顧希側躺着，睜着眼，時而扇動睫毛，黑夜中仙人掌的輪廓漸漸明朗。
她揪着被子的一角，回想起這一年發生的事，一滴淚滑過鼻梁，落到枕頭上。
宋北沙啞的嗓音還在耳邊回響——
“她什麽也沒說。”
寒風還在吹，他放開她，把她臉上的頭發撥到耳後，說道：“你上去吧。”
他看着她進門，随後，消失在拐角的黑暗裏。
回到小花身邊，老人閉着眼睛躺着，頭發梳得很順，只是灰白灰白，但一襲棗紅色中山式壽衣把老人襯得寧靜安詳，仔細端詳，可以看得出她年輕時的少女模樣。
他坐在她旁邊，小花走得很安靜。
除夕的第二天，春節的曙光還未透過雲層，她說想上廁所，在廁所蹲了半天，一直沒出來，宋北急了，剛要走進去，她就拄着拐杖走出來了，嘴裏念叨着：“上不出來了，怎麽回事啊……”
他扶着小花坐回床上。
“要吃點東西嗎？”小花晚飯沒吃幾口，他擔心她餓着。
她搖了搖頭，擺擺手自顧地說道：“怎麽上不出來啊……”
“再躺一會兒吧。”他把熱水袋放回被子裏，位置正好是小花躺下時放腳的地方。
“我兒子呢，快叫他過來……”她坐在床邊突然說道，不肯睡下。
“我在呢。”
小花低着頭，繼續說：“我兒子呢？我兒子呢……”
“小花……”
她終于擡頭，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什麽似的，眼中含淚，忽叫道：“……小北啊。”
小花想起來了？
他坐在她旁邊，手撫上她的背，“奶奶。”他叫道。
她因瘦弱而布滿皺紋的帶着斑點的手突然握住他的左手，宋北等着她說話。許久。沒有一句話傳來。
左手上的力道一點點變弱，他慢慢移動視線——小花睜着眼。
一直睜着眼。
他幹淨心跳快要停止了，又感覺心跳得好快。
他們就這樣幹坐了十幾分鐘，小花頭靠在他肩頭。
終于，一滴淚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