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霓虹酒吧。

司南從後門出來的時候正碰見唐晨摸着後腦勺從巷子口晃過去,他低着頭從旁邊巷子穿出去,走到大路上攔了輛出租車。

快十二點了。

司南開了點窗,企圖讓深夜寒風幫忙整理一下思緒。

很困,但是腦子卻格外的清醒。

就在剛剛,他聽到了陳森的過去。

一個看起來跟陳森完全無關的過去。

陳森的初中時代是一本教科書式的叛逆筆記。

抽煙,打架,逃課,早戀,怎麽混怎麽來。

但與此同時讓所有老師頭疼的是,他偏偏是個成績優異的不能再優異的學生,而李念琴的包容更像是對他叛逆的一種默許。

那時候陳森最常從母親嘴裏聽到的一句話就是“你會好的”。

會好麽?

他不知道。

陳森長得帥,成績好,比起學校裏別的男生,他身上好像無端端的多出來了一種氣質。就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致使女生們對他投懷送抱,小小年紀就已經開始自以為成熟的談情說愛。

衆多女生之中,周念枝是最得他青睐的一個,就憑她可以把土味十足的校服穿出水手服的味道。

周念枝喜歡陳森,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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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知道陳森沒有多喜歡她,他不過是喜歡有人陪。

青春時代,愛情大過天。

少男少女之間的感情雖然稚嫩,卻是最純粹的。

他們不會計較得失,不會考量現實。

彼此喜歡,好像就是天大的浪漫。

偶爾能在天黑的時候牽一牽手,并肩走一段路就是最最甜蜜幸福的事。

陳森很悶。

經常周末把她約出去就是在公園裏坐着睡覺,要不就是去網吧泡着,他不會體貼她,甚至于很少對她說些甜蜜的情話。

但他也會在晾了她一下午之後,給她買最愛吃的芒果蛋糕,會漫不經心的歪着頭去勾她的小指。

周念枝對他偶爾表現出來的這一丁點依賴甘之如饴。

但畢竟是從小嬌慣長大的公主,時間長了,內心的不滿足百爪撓心。

她自認為自己應該得到更多。

陳森第一次為了她和黑皮打架的時候她一點也不心疼。

陳森嘴角的淤青在她看來是一種證明。

她很重要的證明。

但當陳森冷着聲音告訴她分手的時候,周念枝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一連半個月,陳森對她的示好視若無睹,他甚至換了一個女朋友。

那個女生周念枝認得,是比陳森大一級的學姐,長相普通,性格溫吞,厚厚的齊劉海土氣到不行。

周念枝以為陳森只是吃醋,不需要多久他就會意識到這個書呆子一樣的女生完全不适合他。然而當她看到陳森送她回家,給她披外套,甚至帶她去參加自己朋友圈的聚會時,她受不了了。

她曾經費勁心思的證明變成了一記可笑的巴掌。

她和曾經在陳森身邊待過的所有的女生一樣,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陪伴,不是她,也會是別人。

明白這一點之後,周念枝成了黑皮的女朋友。

比起對待陳森的小心翼翼,柔情滿腹,在黑皮面前,似乎她才是真正的自己。在她成為黑皮女朋友的第二天,那個學姐在回家途中被人打了,身上錢財搶奪一空。

月黑風高,沒有證據能證明是黑皮做的,但是陳森根本不管證據。

黑皮是在自己寝室被揍的,室友回來的時候他還被塞在一個麻布袋子裏,鼻青臉腫。

周念枝聽說後,一連半個月沒搭理黑皮。

那段時間,和職高學生的打架對陳森來說似乎成了家常便飯。

許旭也是在那個時候,被陳森順手救起的。

那天是關雁的生日,一夥人吃完飯跑到ktv續攤,包廂裏煙霧缭繞,明明都還只是半大的孩子,卻喜歡故作老練,學着成人的方式大肆說笑。這一方小小的天地圈出了一個倒計時的幻境,幻境裏沒有家長,老師,也沒有作業和成績。

孩子們只體會到了成年人不被管束的自由,至于現實生活的壓力——

切,誰在乎這個?

陳森只唱了一首歌就下來了,他心裏裝着事,沒有娛樂的閑情逸致。包廂裏鬼吼鬼叫,他坐着也是無聊,幹脆溜出去躲清淨,卻在往外走的時候聽見了黑皮的聲音。

是拐角的一間包廂,門沒關。

陳森點了根煙,湊近了,透過門縫往裏看。

幾個職高的男生正拿着瓶酒死命的往一個男生嘴裏灌,男生身上穿着陳森他們學校的校服,眼鏡都被擠歪了,半挂在鼻梁上。

黑皮就坐在旁邊唱歌,調都跑到喜馬拉雅山上去了。

因為男生一直掙紮,一瓶酒大半都撒在了衣服上。

其中一個男生把酒瓶往地上一摔,擡手就給了眼鏡男一個巴掌。

眼鏡徹底掉了。

男生被打的頭歪到一邊去。

行惡的幾個男生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非常開心,好像在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

陳森本來沒打算管閑事,畢竟這段時間打架太多,惹是生非小能手也有點招架不住了。

但是眼鏡男突然開了口。

他濕着衣服,滿臉狼狽,聲音卻義正言辭的仿佛政教處主任。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陳森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那麽巧,黑皮的山路十八彎剛好戛然而止。

包廂裏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黑皮關了音樂。

陳森推開門走進來,不住擺手:“抱歉抱歉,沒想打擾你們來着,實在是憋不住。”

包廂裏燈光昏暗,陳森邊往前走邊順手從桌上拿了個空酒瓶。

“同學。”陳森看着眼鏡男,“你這麽說話,啧啧,行不通的啊!”

随着“啊”字落音,陳森手裏的啤酒瓶“砰”的一聲爆在了距離他最近的一個男生的頭上。

一打多,還帶着個拖油瓶,結果可想而知。

就在陳森以為自己今天要挂在這兒的時候,關雁出來找人了,戰局瞬間扭轉。

陳森把許旭拽出包廂的時候心裏操蛋的不行,今晚上這次算是他在黑皮手裏吃過的最大的虧。

包廂裏鬼哭狼嚎的躺了一片,許旭完全被吓傻了,被他當木偶似的一路拉出KTV,最後站在街邊哆哆嗦嗦的指着他的胳膊說:“同學,你你你,你的胳膊……流血了……”

陳森瞟了一眼胳膊,看着他笑:“對,是血不是汗。”

許旭永遠記得陳森滿臉淤青,一胳膊血對他笑的樣子,因為實在太過印象深刻,以至于他後來每次喝醉想到這事都會哭,然後就被關雁嘲笑娘炮。

陳森沒想過自己的未來是什麽樣的,他那時候剛确定了一些事,對于自己未來的人生完全沒有期待,混到最後連關雁都看不下去了,問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還是想活的,就是不知道該怎麽活了。”陳森那時候說。

轉機出現在中考前兩個月。

黑皮不打算讀書了,打算跟着家裏的一個表叔去沿海打工,走之前,他準備給陳森一個教訓。

黑皮找人要到了陳森家的住址,之後又跟蹤李念琴到了婚介所,摸清楚地方後,黑皮找人砸了婚介所,又找人撬了陳家的門,把家裏翻了個遍,走的時候還往門上潑了油漆。

李念琴買菜回來看見吓得差點從樓梯上掉下去。

旁邊牆上用噴槍噴了陳森的名字,畫了把大叉,有鄰居經過,吓得不輕。

李念琴也來不及收拾屋子,掩上門急惶惶的買了桶白漆回來先把牆刷了。

屋裏被砸的倒不是特別狠,下手的人好像留有餘地,電器都好好的,就是家裏被人翻得一團亂,鞋櫃裏放的幾千塊備用金也不翼而飛了。

樓梯旁牆上畫了叉的“陳森”二字讓她提心吊膽,李念琴坐在卧室裏正憂愁,猛地聽見防盜門被人狠狠一捶,她吓了一跳跑出去,一片衣角飛快的消失在樓梯拐角。

她本能的覺得不好,趕緊給關雁打了電話,讓他幫忙把陳森找回來,然而直到天黑,也沒找見陳森人影。

關雁給所有朋友都打了電話,沒一個看見陳森,他又托認識的人去黑皮學校打聽,不出意料,黑皮也不見了。

“姨,不行咱們報警吧?”關雁急的沒了主意。

“不行,不能報警,報警小森這輩子就毀了。”李念琴不停的給陳森打電話,發短信,到最後再打過去已經關機了。

就這麽心急如焚的等了一夜,淩晨快五點的時候,陳森回來了。

李念琴擡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你混蛋!”

陳森偏着頭,習慣性的想笑,但嘴角被李念琴手上的戒指刮破了,一扯就疼。

李念琴又猛地抱住他,鈍重的一下又一下拍在他背上。

“別怕,媽在呢!”

陳森因為這句話,自記事起,第一次哭了。

黑皮被陳森拿鐵鏈鎖在郊區的一個爛尾樓裏,右腿小腿被砸斷了,肋骨骨折,一身的傷。

關雁陪陳森等在門外,李念琴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一臉憂心忡忡。

“醫生說從肌電圖看,那孩子的小腿神經損傷,即便以後骨折愈合好,走路應該也會受影響。”李念琴說完,拉着陳森走到了旁邊。

“兒子,不管你跟那孩子之間有什麽過節,不管你是出于什麽目的做出這些行為,這件事,你都做的過了,明白嗎?”

“明白。”

“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你就打起精神來,媽媽會陪着你把這件事解決好。”李念琴停了一下,“還記得你爸爸留給你的遺書上說了什麽嗎?”

平靜湖面陡然碎裂了。

陳森聲音很壓抑。

“記得。”

李念琴點頭。

“記得就好。媽媽不知道你這一年是怎麽了?但是你要知道,所有人都應該為自己的人生承擔起責任,好也罷,壞也罷,要為自己所做出的每一個選擇負責。”

聲音喑啞:“知道了。”

黑皮的父親在他讀小學的時候就重病去世了,之後母親改嫁,他一直跟着奶奶生活。

老人家眼睛不好,被鄰居一路帶着到了醫院,還沒進屋就已經哭的不行了。

得知事情的緣由之後,老人家又是恨鐵不成鋼,又是心疼自家孫子,但顧忌着這件事是自己孫子挑的頭,也沒敢報警。

李念琴一連三天被她拒之門外,最後沒了辦法,只好每天煲好湯,托護士帶進房間。

黑皮醒來過後就嚷嚷着要報警,被奶奶勸住過後,便獅子大開口要五十萬的賠償金。

李念琴最多能湊出十萬塊,剩下的四十萬無論如何也是湊不夠的。

就在這個時候,周念枝出現了。

瘦瘦弱弱的一個小女生,身邊帶着個一米八幾的律師站在醫院的走廊裏,那情景怎麽看怎麽詭異。

誰也不知道律師是怎麽跟黑皮說的,反正最後賠償金談到了二十萬。

周念枝把十萬塊交到陳森手裏的時候,李念琴就站在旁邊。

“我是真的喜歡你。這錢就當我借給你的,以後你掙錢了再還給我。”周念枝看着陳森笑了笑,“不過以後我得去另外一個城市生活了,我答應了我爸爸。”

陳森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似的看着她。

周念枝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指。

“有緣再見了。”

司南呼出口長氣,關了車窗。

風吹的他頭疼。

眼看着陳森消失在夜色裏,黑皮冷冷一笑,把皮帶重新拴好。

兜裏手機震了震,他掏出來,是老三發的短信——

—司南讓我約你明天晚上十一點在南郊二區的那個爛尾樓見,他說要單獨見你,你小心點。

黑皮看完就删了短信。

他的目标只有陳森一個。

雖然聽老三說過這個叫司南的也是個不好惹的刺頭,但他完全沒把這個人放在心上。

出來混的都是影帝,裝出一副可以不要命的模樣,其實比誰都怕死。

“越混的人越怕死。”

這是黑皮尚在中二時期的名言。

雖然那會兒中二,但不得不說還是包含着一些現實真理的,畢竟實踐出真知,他好歹曾經也是職高學生堆裏說一不二的人。

混的人都飄,有今天沒明天,因為知道自己的下場不會是什麽好結果,某些不确定性帶來的恐慌是能把人逼瘋的。

刺頭?

呵,不過就是個玩把破刀就想吓人的小屁孩——黑皮是這麽定義司南的。

作者有話要說:

南哥: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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