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程的路上,司南想起那個擁抱,想起陳森的眼波流轉,耳根微微有些發熱,心裏有一些後知後覺的緊張感和想再往前一步的迫切。

和許旭在阜城汽車站分開,他徑直回了家。家裏沒有人,餐桌上留了張紙條,是常健的筆跡,讓他到家記得打電話。

司南一邊往樓上走一邊撥通了常健的電話。

“你到家了?”

“嗯,剛到。”

“我和你媽媽在你朱叔叔的度假村這邊,你想過來嗎?我叫個車來接你?”

司南進屋把行李擱下,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不用了,我和同學有約,你們好好玩吧。”

“那行,我們明天下午就回來了,明天晚上我們一家人好好吃個飯,給你媽媽慶祝生日。”常健聲音愉悅。

司南腦子飛快的轉了一圈,應了聲好。

挂掉電話,他又給陳森發了條短信。

—到家了。

快速的洗了個澡,司南換了身衣服,也懶得吹頭發,脖子上挂了條毛巾有一搭沒一搭的擦着,一邊往樓下走,一邊看手機。

陳森給他回了個“哦”。

司南看的好笑,又發過去一條:

—你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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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爺聽曲呢。

—打算什麽時候回阜城?

司南發完短信進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有雞蛋,有火腿,還有青菜,煮個面正好!都快兩點了,他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司南把水燒好,背靠着流理臺看手機。

—什麽時候開學?

—元宵節後一天。

—那我就元宵節後一天回。

—行,到時候我去接你。

—……我在你眼裏是不是就剩下一張嘴能動了?

這是一行有聲音的文字。

某人吹鼻子瞪眼的神情浮現在眼前,司南看着手機傻樂了半天,等意識到自己這樣有點傻之後,他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拿起毛巾狠擦了兩把頭發,期間走了兩秒的神,那表情看起來竟然有些呆萌的感覺。

解決完溫飽,司南收拾好碗筷,上樓穿好外套,出門了。

缪然約了他下午見面。

“紅芭”坐落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裏,做的是酒吧生意,因為附近有一所大學和一所高職,平時生意倒不算差。

這個點,紅芭還沒開門,小小的兩扇玻璃門後黑漆漆的,司南有些懷疑缪然是不是約錯了地方,給他撥了個電話。

“你到啦?”

“嗯。”

“稍等我馬上下來。”

兩分鐘後,門後面傳來拖鞋趿拉的聲音。

門把轉動,缪然探出半邊身子,打着赤膊:“進來。”

“凍死我了!”缪然龇牙咧嘴的搓着胳膊引他來到偏廳坐下,哆哆嗦嗦的跑去把偏廳的燈打開了,轉頭問他,“你喝酒還是喝水?”

“……我不渴。”

缪然自動忽略了這句話,扔給他一瓶礦泉水。

“沒熱水,湊合喝吧。”

司南皺眉看着他發青的唇色:“你要不先去穿件衣服?”

“哦。”缪然反應慢半拍的醒悟過來,“那你等等我,我收拾一下再下來。”

司南看着他往偏廳裏面那個小樓梯去了。

四顧環望。

紅芭的門很小,內裏空間卻很大,幾張月牙臺圍出了一圈舞池,正對着DJ臺的是卡座,剩下的都是些散臺。整個空間充斥着一股狂歡過後的糜爛氣息,酒精的氣味歷久不散,應該是已經被人收拾過了,地面很幹淨。

再過幾個小時,這裏就會被新擠進的人群點燃,音樂,酒精,香煙,男人,女人,酒吧是人間的失樂園,有人來這裏買醉,有人來這裏尋開心,有人無處可去,只能栖身這裏。

大概半個小時,缪然下來了。

他顯然是重新收拾過自己了,精準一點說,他仔細打扮過了。

原本炸的七零八落的頭發此刻服帖柔軟的趴在額角,呈現出精心修飾的時尚發型,他面色有些憔悴,寬大的T恤領口敞出一大片白皙,行走在昏黃燈光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司南想起此行的目的,微微坐正了。

“幹嘛這麽嚴肅?”缪然玩味的看着他,坐下來給自己點了根煙。

那夾煙的手指細長的過分,柔軟無力的,看着倒有些像女人的手。

缪然似乎精神有些不太好,抽煙都抽的三心二意,一副缺乏誠意和耐心的表情。

到底誰約誰?

司南主動提起話題:“你要是沒休息好,可以再去休息會兒。”

缪然對于他的關心顯得有些詫異:“那你呢?”

“我在這等你,你休息好了我們再聊。”

缪然不置可否,眯縫着眼打量他。

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對于缪然,司南還是本能的感覺不太好,但不知為何,這次再見,他卻陡然生出一種這個人肯定不會傷害自己的感覺。

是錯覺嗎?

對司南來說,他隐隐能察覺到缪然身上一些與旁人不太一樣的氣質。他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司南清楚的知道靠近缪然他會窺探到事情的原貌,會得到某些真相,他有些猶豫,但更多的是躍躍欲試。

“你來找我,陳森知道嗎?”

“不知道。”

缪然開始抽第二根煙。

他微微仰起脖子,姿态優雅的像一只長頸天鵝。

“我是個同性戀,你知道吧?”

司南頭一次這麽清晰直白的從一個男人嘴裏聽見這三個字,心裏不是不震驚的,他沒有掩飾,微微有些訝異的看向缪然,像是在問,你怎麽這麽輕易就說出口了?

缪然被他的樣子逗笑,是真心實意的想笑,因此笑容與平日格外不同,顯得誠懇多了。

此時若是有他那些圈裏的朋友在場,少不得要調侃他一句老樹開花了。

“你很驚訝?你知道同性戀是什麽嗎?”缪然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感覺自己就像是面對迷茫小孩諄諄善誘的心靈導師。

“我……大概知道一點。”司南面露艱難,“男人喜歡男人,對吧?”

缪然滿臉不屑:“那還有女人喜歡女人呢?男人變性成女人再喜歡女人呢?女人變性成男人再喜歡男人呢?這些怎麽算?”

“變性?”司南顯然被他的“知識淵博”給唬住了。

缪然“撲哧”一聲笑出來。

“說白了,就是身份認同的問題罷了。”

“有些男人天生對女人沒興趣,比起胸大腰細屁股翹的女人,他們更喜歡身材結實高大的男人,或者清秀白嫩的小男生,當然這個只是1和0,還有個人口味的問題。”

司南打斷他:“1和0?”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不知道。”

缪然懶得跟他慢慢解釋,拿起手機搗鼓了兩下,扔給他:“自己看吧。”

司南覺得自己考試讀題都沒這麽認真過。

他仔仔細細的翻完缪然查出來給他看的,往外退的時候,彈出了一個廣告,等看清楚那廣告是兩個男人在做活塞運動時,沉穩如他,也不由得心裏狠狠電閃雷鳴了一回。

缪然看他那表情,了然于心的把手機收回來,起身去吧臺拎了瓶酒過來。

“喝點?”他晃晃酒瓶。

司南沉默的拿起旁邊放置的酒杯。

缪然哈哈大笑。

酒精的刺激味道讓他稍稍回了點神,司南無意識皺着眉:“你剛說到‘身份認同’的問題,你繼續說。”

缪然觑着他的神色開口:“這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對自己的性別不認同,好比一個男人天生覺得自己該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天生覺得自己該是個男人。”

“同性戀和變性人的身份認同都很難,首先自己那關就不好過,其次還有來自于家庭和社會的壓力,就像西方世界所說的‘原罪’一樣,‘同性戀’這三個字,好像天生就代表着罪孽和過錯。”缪然難得正經一次,說話聲音都與以往不一樣了,透着沉寂與落寞。

“但喜歡一個人,原本不該是一件錯事。”

司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擡頭,問:“你說的陳森的秘密,就是指這個嗎?”

缪然但笑不語,突然轉了個話題:“我前兩周去朋友新開的酒吧玩,碰見一個小孩,長得挺清秀的,不過不是我的口味。中間大家一起玩游戲的時候,我輸了,要把手機相冊第十三張照片給大家看……”缪然說到這兒停了一下,嘴角若有似無的勾了勾,神叨叨的樣子跟茶樓裏的說書先生有的一拼。“你說巧不巧,那第十三張照片正好是陳森和你的合照。”

缪然舉起雙手:“先聲明不是我偷拍的啊!”

司南:“你繼續。”

“然後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那個小孩,他喝多了,咋咋呼呼的指着那張照片叫起來,說他認識照片上的人。我也不确定他說的是誰,就犧牲色相把他從局上帶走了。那小孩兒跟我講,他認識陳森,說是兩三年前的事了,有一次在KTV裏,他喝多了去上廁所,上完出來的時候被一個老男人纏住了,剛巧陳森也上完廁所出來,就順路救了他一把。”

“陳森長得不差,出場又太過于戲劇化,那小孩兒當時就看上他了,硬纏着要了聯系方式,之後就總是喜歡去找他。不過據他說因為陳森不怎麽喜歡他來找自己,頭幾次過後兩人再見面便都是陳森主動去找他。”

缪然說到這兒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了下來。

奈何司南完全get不到他的點,疑惑的看着他:“說下去啊!”

缪然聳聳肩:“不過那小孩兒說,陳森每次找他什麽事也不做,話也不多,不是拉着他坐操場發呆,就是去網吧打游戲睡覺。只有一次——”

……

“那次不知道怎麽了,他喝多了給我打電話,我當時放假在家,接到他電話就出去了。他說他不想回家,我們倆找了家小旅館,睡到半夜的時候,他突然轉過來抱了我一下,什麽也沒說,很快就又轉過去了。我本來還高興呢!覺得跟他總算有點進展了,但誰知道那次過後,他就跟我徹底斷了聯系,莫名其妙的……”

……

缪然的故事講完,司南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所以你覺得陳森他也是。”

缪然撇撇嘴:“他是不是只有他自己清楚。”狡黠一笑,“不過我直覺他是。”

“gay的直覺都很準的,就像女人的第六感一樣。”缪然補充道。

司南心裏有點堵的慌,沉甸甸的。

“你喜歡他嗎?”缪然突然問。

司南微微一愣。

他不是能輕易把感情宣諸于口的人,這樣私密的問題他更是本能的就想回避。但不知是今天得到的爆炸信息太多,還是說缪然同性戀的身份給了他一定的安全感,他下意識的點頭了。

缪然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他。

司南面露猶豫。

缪然突然大方起來:“你想問什麽你就問。”

司南組織着措辭:“你是同性戀的事,你家裏人,他們知道嗎?”

“知道。”

“那他們……”

“我現在跟家裏掰了,自己單活。”缪然聲音輕飄飄的,倒也不是無所謂的态度,只是不得不接受現實。

司南更沉默了,他今天好像總是在沉默。

“我們這種人,躲在櫃子裏會安全一點,出了櫃子,就不見得了。所以司南,即便你喜歡他,即便你們倆互相喜歡,那也要看,你們是否能為了彼此勇敢,為了彼此堅定。”缪然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好像穿透眼前沉默的少年回到了遙遠的過去,像是遲來的安慰一般,他嘆息似的開口,“這條路真的不好走,你要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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