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晚飯終于全部忙活出鍋,司南一共做了三個菜:紅燒肉,清蒸鲈魚,還有幹鍋蝦,半片菜葉子都沒有。

“別動!”

司南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怎麽了?”

“往回收點,你擋着我鏡頭了。”陳森一邊說,一邊變換姿勢連拍了好幾張照片。

司南看他在那兒搗鼓手機,剝了只蝦給他,本來是想直接放進他碗裏的,但手伸到一半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自動停住了。

司南發誓,真的是手的問題。

陳森眉毛一挑,知趣的擡起上半身,張嘴的時候,舌尖還不小心碰到了司南的手。

司南強忍住了手抖的沖動,面不改色的繼續低頭剝蝦。他剝蝦剝的樂此不彼,陳森也樂得享清福,不過老是要起身也很煩人。

司南又剝好一只,手一伸遞給他。

“你還玩上瘾了?”陳森笑,還是吃了。

手機剛放下還沒半分鐘,突然癫痫發作似的狂震起來,陳森豎起食指在嘴巴上比了下,接通電話,順便開了外放——

“司南!!你他媽還有沒有人性?!我就問你還有沒有人性?!”

“是不是老陳那個狗東西教你這麽做的?!是不是?!”

“你就說吧,這兄弟還做不做了?”

“我幼小的心靈絕對不原諒你!!!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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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森清清嗓子——

“喂,雁子啊,是我。”

“………………”

“嘟嘟嘟嘟——”

電話挂斷了。

司南詫異:“這麽生氣?不至于吧?”

陳森笑笑放下手機:“他最近在發狠減肥你沒看出來嗎?他想追林纾。”

“哦……”

話音剛落,手機又震了一下,陳森劃開屏幕,關雁發了條短信過來——

—老子就日了!你們他媽居然還在約會?????

—怎麽樣?羨慕嗎?

—老子羨慕你個雞兒!傻逼!

—傻逼回我消息。

關雁偃旗息鼓了。

司南有點摸不準。

“你覺得關雁看出來了嗎?”

陳森擡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目前應該還沒有。”

司南想起缪然的話,心裏有點發沉,很多他們主動避而不談的話題突然間露出了端倪,就像一根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魚刺,讓人無法忽視。

“陳森,如果,”司南面露擔憂,“如果你不想——”

“沒有。”陳森想也不想的打斷他。

司南把沒說完的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氣氛突然變安靜了。

陳森埋頭扒飯,扒着扒着突然又停下來,把飯咽下去後擦擦嘴巴,組織了一下措辭道:“你知道吧,雁子那人,我煩他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屁話賽過文化說的就是他。但是呢,”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帶出一點安撫,“但是他如果知道我喜歡男人,第一反應絕對是站到我這邊,當然之後很大可能會揍我一頓,不許我還手的那種,揍完估計就該考慮對我獻身的問題了。”

司南知道陳森是在逗他笑,想讓他寬心,但是他笑不出來。

他在擔心。

對他來說,“出櫃”這個問題本身并沒有太多的負擔和壓力,畢竟從小被母親抛棄,被神志不清的外婆一路虐待長大,再到現在司蓁因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把他接回來,一直以來,他所接收到的親情永遠是帶有算計和惡意的,所以他并不覺得自己在感情這方面有義務聽任何“親人”的管束或者斥責,他心裏是無所謂的。

而社會大環境的不友好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改變的,所以到頭來,他最在意的,其實只是陳森的态度而已。

陳森就不一樣了。

關雁跟他是從小一起長大能過命的交情,而他還有一個對他那麽好,那麽愛他呵護他的母親,想起李念琴,司南總覺得心慌,是那種對未來不可掌控的心慌。

陳森是不可能傷害她的。

司南頭一次意識到,他和陳森現在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他們能擁抱,接吻,這都是因為他們藏起來了,他們并沒有他心裏想的那麽光明正大,兩個人其實都在下意識的逃避一些問題。

陳森的輕松會不會是怕他擔心故意表現出來的?真正走到無法隐瞞的那一天他又會怎麽選擇呢?

他們現在都還只是學生,沒有任何經濟收入,司南想起政治課本上的一句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他和陳森現在築起的這個愛情象牙塔就像泡沫一樣,經受不起任何風雨。

他又想起從前在臨縣的日子,那時候直面生活的艱辛和險惡,他每一天都過得筋疲力盡。而自從他自暴自棄的接受了常健,接受了現在這個家之後,他的日子看似是過的越來越好了,可實際上呢,只要他再次被抛棄,那麽他就會再次回到從前的生活狀态,甚至更加糟糕。他有什麽資格保護陳森,保護他們這段感情?

司南越想越心驚,這大半年的時間他到底在幹什麽?難道就像司遠貴說的,他也像司蓁一樣,內心深處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嗎?

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司南的心理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他并不能表現出什麽。

稚氣尚存的青澀少年好像突然就被拉拔成了一個還不太合格的成年人,他驚惶也擔憂,但只能強壓住波動的心神,試圖整理出一些思緒。

不要慌,不要怕,現在開始準備也不晚——

“你發什麽呆呢?”

“啊?”司南惶然擡頭,在陳森審視的目光下不自覺壓低了視線,“沒有,就走了個神。”

這頓飯吃的兩人眼睛都發直了,沙發上,陳森右腿搭在司南的左腿上,動了動:“你去。”

“飯是我做的。”

“飯還是我吃的呢!”陳森下意識說出這句話後自己也覺得有點聽不下去了,摸了兩把司南的大腿,起身收拾飯桌洗碗去了。

司南捏着手機摩挲了會兒,給丁浩發了條短信——

—嘛呢?

丁浩遲遲沒有回消息。

司南正準備給他撥個電話過去,丁浩先打過來了。

“南哥?”

丁浩嗓門出奇的高,喊完還喘了兩聲粗氣。

“你跑步呢?”司南笑。

“嗐,我剛卸完一車貨,沉的要死。”

丁浩似乎換了個地方,電話裏雜音小了一點。

“你沒在臨縣了?”

“早出來了!”丁浩咬着煙,聲音囫囵,“年一過完我就出去了,現在在海城這邊給人家拉貨。”

丁浩似乎知道他還想問什麽,一口氣全交代了。

“我們家那倆禍害年前終于離婚了,當然,我爸基本是脫了層皮才成功脫的身。也不為其他的,他養的那個三兒懷孕了,查出來是個兒子,我爸知道以後靠我是靠不住了,所以他拼死命都要跟我媽離婚。我媽呢,也知道這家是徹底沒法過下去了,所以也沒客氣,她知道那三兒肚子裏的是個帶把的,怕以後跟我争家産,所以提前先給我争了。”丁浩哈哈大笑,“我們家老太太那陣仗,拿嘴說話誰說的過她?法庭上法官都被她吼懵了,反正我是徹底服了。”

司南也見過丁浩他們家世紀大戰的時候丁母的英姿,感同身受的抿起了嘴角。

“那你怎麽跑海城去打工了?”

說到這兒,丁浩突然沒了聲,半晌,才搓了搓牙花子道:“我之前談的那個女朋友你還記得嗎?珊珊,我是真喜歡她,想跟她結婚來着,但是她們家人看不起我,覺得我沒文化,珊珊好歹是個大專生,我就一初中文憑,擱我那未來丈母娘眼裏還不是十點才到九點六,差點事(四)啊!”

丁浩緊接着又嘆了口氣:“丈母娘家那邊還沒鬧騰完呢,我媽這邊又跟着起火了,覺得珊珊比我大,我吃虧。兩家人成天在我倆耳朵邊陰陽怪氣的扇陰風點鬼火,不騙你,我倆過年那陣差點就分了。”

“那現在……”

“嗐,珊珊不是在海城這邊讀大專嘛,我就尋思着跟她走算了,先打拼點成績出來。這文化是把馬屁股拍爛了也追不上了,那只能一身銅臭味回去提親了。”

丁浩憋着聲惡狠狠的說:“我他媽拿錢砸死他們!”

司南有一瞬間拿着手機不知道自己在幹嗎?

丁浩好像突然間跟他站在了兩條道上,他說的那些事他都聽得懂,但就覺得沒有什麽真實感。

一樣的年紀,自己還在讀書當學生,對方竟然已經開始攢老婆本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物是人非的失落感像一把大錘砸在他頭上,之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情緒再次湧上來。丁浩面臨的困境,總有一天他也會面臨,而且只會更加困難。

他能做什麽?

“南哥?”

司南回過神:“嗯?”

丁浩笑:“說了這麽多我的事,你呢?書讀的怎麽樣?”

司南開始覺得他今天打這通電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心裏好像有一股無名之火燒着他,讓他無端的暴躁,生氣。

是啊,如果自己不能像丁浩一樣早早的走入社會打拼生活,那起碼也得做個合格的像樣的學生吧?司南想起自己最近一次月考的成績,年級排名接近三百……

“就那樣。”

司南簡短的一句帶過,突然很想抽煙。

丁浩又問:“重點高中的妞都怎麽樣啊?正不正啊?”語氣裏滿滿的揶揄。

司南沉默了幾秒,突然鼓了鼓胸膛——

“浩子,我談了個對象。”

幾乎是同時,陳森終于收拾好廚房,剛走出來,就聽見了司南的出櫃宣言——

“是個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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