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關雁不死心,非要把這個藏在背後的“女朋友”給挖出來,陳森練了一路的閉口禪,等到地方了,看見林纾他們人了,關雁才算是消停了點。

被關雁這麽一鬧,陳森一下午做什麽都提不起勁,腦子一片空白就覺得煩,看什麽煩什麽。最後是個人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問關雁,統一回複道:“沒事,青春期,想女朋友了。”

——而“女朋友”此時正在遙遠的異國他鄉。

陳森心裏自動自發的補了後半句,越發心煩,幹脆躲到旁邊去抽煙。

俱樂部後院有個露天的燒烤區,林纾拿了點烤好的肉串走到陳森身邊,遞給他,順便八卦問:“你談戀愛啦?”

他如果矢口否認,大家就會當這不過是一個玩笑,但今天不知怎麽的,他突然就不想說話了,不否認也不承認,那這反應落在林纾眼裏,就相當于是承認了。

“放心,我看好你們。”林纾朝他眨眨眼。

陳森看着她心裏有點驚,她的反應就好像已經知道了這個“女朋友”指的是誰一樣。

陳森還沒做好出櫃的準備,他甚至都還沒想好怎麽告訴關雁,但其實向身邊人出櫃的經驗他是有的。最早知道他性取向的,除了他自己,就是已經過世的老爺子。

那時候寒暑假他回爺爺家去住,被老爺子看出來他心裏藏着事,就一頓酒的功夫,老爺子把他灌的找不着北,也是年輕氣盛,還不太能穩得住,一問,什麽都說了。

第二天起來,他回想起頭天晚上的事,臉都吓白了,手足無措的跪在爺爺面前的時候,老爺子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後對他說:“小森,這事不行,你不能這樣,改了吧。”

他當時一聽心就涼了。

父親走的早,小時候李念琴忙着掙錢,一心想送他去城裏最好的學校讀書,和關雁不一樣,他是初一下半學期才轉學到阜城的,在這之前大半的時間,他都是跟着老爺子過的。

老爺子讓他改,他改不了。陳森想,那就埋在心底,讓它爛透了,時間一長,或許也就能假裝自己已經改好了。他是這麽想的,他沒想過自己會遇見司南,三番五次的,像是彙集了天底下所有的巧合。

想到司南,陳森有點難受。

這種難受漸漸變得無孔不入,遇風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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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琴看他整日實在無所事事,閑的長毛,先斬後奏的給他找了份差事,當家教。

陳老師的學生都是小區裏左鄰右舍的孩子,有讀小學的,初中的,還有跟他同輩的。陳森的成績好是出了名的,一時間陳老師變得炙手可熱,荷包日益飽脹的同時,因為這種麻木的忙碌,似乎思念也稍稍偃旗息鼓了。

就這樣,原本以為會很漫長的兩個月暑假風馳電掣的飛走了。關雁和許旭跑到鄰省去玩了一趟,陳森因為要當家教,沒去成,時間再往前推,司南從英國游學回來了,七中開學了,他們終于搬進了傳說中的高三樓。

七中的高三樓獨樹一幟,建在最偏僻的角落,和高一高二的學生隔着一個占地非常廣闊的後花園,不僅遠離一切籃球場足球場,而且遠離了食堂小賣部。

“不過高三中午打飯都會提前十分鐘放學,高一高二那幫小崽子,吃的都是咱們剩下的。”關雁說。

他們的新教室在三樓靠近廁所的那一邊,剛搬進來,裘總就給大家按名次重新排了一次座位。司南和陳森還有關雁三個人照例在最後一排,同時,班上還有幾個藝體生也轉到最後面來了。

大家心裏隐隐都有一種感覺,那感覺在許旭重新挂上寫着365天的小白板後變得愈發真實,沉重。

各奔東西的日子,好像還很遠,又好像,轉眼即至。

大家剛搬進來的時候,教室裏還留着上一屆高三的痕跡,講臺的黑板上用粉筆寫着密密麻麻的留言,其中不乏一些搞笑的告白。而教室後面的那塊黑板則貼上了許許多多的留言條,這些留言條被人珍而重之的許下承諾,默默地站立在時間背後,變成了青春的最後一點痕跡,無人問津。

那些夢想都實現了嗎?還是最終只變成了垃圾桶的填充物?

沒人知道。

小白板的數字一天天變化,最熱衷于照顧它的人竟然是關雁,這出乎所有人預料。

413的四個人每天最晚走,走之前關雁會把新的數字寫好,重新挂上去。關雁說,這會讓他感覺自己真實的活着。

這話實在不像是關二爺會說的話,但司南後來好像有一點懂了,關雁說這話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

一直插科打诨,對未來沒什麽想法也沒什麽目标的人其實在高三這種環境下會比那些認真學習,一心想考上某所大學的人壓力更大,心裏更慌。

你們已經想好要去的方向了,而我還停留在原地,停留在那段我遲遲不肯邁步向前的往日時光裏……

但即便再怎麽不願,不甘,害怕,高三的日子終究是如水流一般,攔不住的過去了。

這一年的新年,照舊如同往年一樣缺乏新意。年夜飯是恒久不變的大魚大肉,司南新寫了一副春聯,舊的扯下來撕碎了,春晚照樣不讨年輕人喜歡,但司南還是陪着奶奶看完了所有節目。

過年最開心的好像永遠只有小孩子,但即便如此,這一年的新年,對比往年,卻讓人覺得珍貴與不舍了許多。

鞭炮聲響起的時候,司南給陳森打了個電話,身後傳來春晚主持人的倒計時,他聽見陳森在冬日的呼吸聲,輕輕的,含着笑,好像就在他身邊。

“新年快樂。”

“同樂。”

我愛你。

我也愛你。

高三的寒假比關雁偶爾冒出來的學習熱情還要短,初五剛過,就該開學了。

經過一個學期的洗禮,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有了些變化,但開學這天,司南一進寝室就看到關雁趴在桌子上正在奮筆疾書的抄作業,他突然就覺得,好像一切,又沒怎麽變。

就好像關雁一擡頭,脫口蹦出來的那句話還是“幫我抄下英語作業呗!中午請你喝汽水”一樣。

司南愣神的間隙,關雁果真擡頭了,一臉焦灼的看着他:“司南,快快,幫我抄一下語文作業,他媽的李老頭布置起作業來簡直不是人啊!”

司南失笑,肩上背包順勢就砸了過去。

司南他們一進教室,就聽見李凡這個小廣播站在講臺上神神秘秘的說,六樓來人了。

高三樓的六樓此前一直是空的,之前也有傳聞說六樓是給複讀生準備的,每年高三的下半學期他們就會從實驗校區搬過來,沒想到這個傳聞是真的。

真的就真的呗,大家聽過就忘了。

不過很快,“複讀生”這三個字重新殺入所有人的視線裏,就像熱鐵烙上去一般,再也難以忽視。

二診考試的成績出來,司南之前好不容易爬到一百以內的名次瞬間被沖到了三百開外,而更直觀的感受是,陳森這個萬年不變的文科年級第一,頭一次跌出了前三,排在了第四的位置。

“什麽情況??”

“學校這是要給我們下一劑猛藥啊!”

“不帶這麽打擊人的吧……”

“這他媽還考什麽考,大學都交給複讀生上好了!”

……

大家義憤填膺,抱怨疊出,都三月了,距離高考眼看就只剩兩個多月的時間了,複讀生一加入,所有人名次都往後跌出了不少,雖然心裏都明白比不過是正常的,但到底還是意難平。

而這份意難平在大家看到陳森的成績時,徹底轉化成了實實在在的焦慮。

軍心渙散,各班主任緊急召開班會,又是唱|紅臉又是唱白臉的,一人分飾兩角,司南都懷疑老師們大概也快精神分裂了。

不過他現在實在是沒有這個心情去傷春悲秋,因為他現在面臨着另外一個大麻煩——常健想送他出國留學。

這件事司南沒敢跟陳森說,之前高二那兩個月時間的異國戀把兩人都結結實實的折騰了一遍,別說異國了,在他心裏異地都不可能。

但這事常健完完全全是出于為他考慮,面對這份好意,司南不能直接拒絕,只能靠拖,這拖一拖的,他就把雅思給考了,當然,沒考過。

陳森是無意中聽到司南給常健打電話知道這件事的,不過司南不說,他就也當不知道。

知道又能怎麽樣?陳森想不出個一二三。

三診考試定在五月中旬,成績出來,陳森重回年級第一的寶座,裘總拿到成績單的時候,難得的喜形于色的拍了拍他的肩,言道:“你終于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是高三了。”

一句話,打了全班的臉。

學習一道就是這樣,有的人有天賦,那他努力所帶來的價值就是沒有上限的。而有的人,即使于學習一道勤勤懇懇,刻苦努力,但終究止步門外,不得真章。

最後半個月,所有科目停止講課考試,進入了自主複習的最後階段。

黑板旁邊的小白板上數字一天比一天少,最後終于進入了個位數。

天氣實在太熱,有同學把桌子凳子搬到了教室外面學習,一時間,跟風人群不斷,窄窄的走廊霎時間就塞滿了各種課桌,教室裏面,大家也都三五成群圍坐在一起,有的可能都不是在學習,但老師們已經不想管了。

到了晚上夜自習時間,陳森就坐在走廊外面給大家串歷史,身邊圍了一群人,大家好像這輩子都沒這麽愛過學習,都拼了命了。

就這樣,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時間終于來了。

從教室裏搬最後一箱書走的時候,關雁把小白板取下來,擦掉那個顫顫巍巍的1,重新寫了個0,然後他哭了。

關雁一個人躲在教室裏結結實實的嚎了幾嗓子,他以為人都走了,但其實413的另外三個人都在,只不過大家都躲在門外,極為默契的沒有出聲。

關雁的哭聲一點也不哀凄,只是有一點委屈,有一點不安,像是在問——

明明沒人想長大,為什麽突然我們就長大了?

做一個成年人辛苦嗎?眼淚還可以随便流嗎?

如果我不喜歡當大人,那我還能做回小孩子嗎?

問誰呢?

不知道。

老人們常說“以後你就知道了”,最開始,誰也沒把這句話當真,直到最後聽的人也都變成了老人。

你心有不忿,覺得自己委屈又可憐,一腔苦楚真是沒處說理去,可是你仔細聽,當時尚年幼,槐花樹下,那吵着鬧着要快快長大的,不正是你嗎?

作者有話要說:

做一個成年人挺辛苦的。所以我什麽時候才能回鄉下去養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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