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高考前夜,常健站在客廳洋洋灑灑像讀開學報告一樣的說了一籮筐,表演到一半,發現沙發上端坐着的兩人沒一個在認真聽他講,頓時就無奈了:“我剛說的你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是吧?”

司蓁表情比他還無奈:“常校長,咱們能不能拿出點校長的氣質來,你一直這麽念叨……”瞟一眼身邊那位,“他明天考試緊張了怪誰?”

打蛇打七寸,常健終于舍得坐下來,雙手在褲子上不安地磨蹭了兩下,擡頭一看,司南坐在他對面,面無表情,全程淡定的不像話,他一下覺得有點好笑:“你就一點不緊張?”

司南搖搖頭,真正緊張的日子對他而言已經過去了。

說起來有點搞笑,拼命了一年,乃至于讀了這麽多年書好像都是為了明後兩天的考試,戰線拉得太長,尤其是高三這一年大大小小的考試實在是多如牛毛,處在這種麻木狀态下,老實說,他已經不太能體會到高考的氣氛了。

但即便是這樣,當夜司南還是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腦子裏像是放默片一樣的閃過很多畫面,包括此時他身下躺的這張床都讓他覺得無比敏感——司南無比清楚的記得那個傍晚,記得他是怎樣舔開身下人的唇縫,怎樣和陳森糾纏在一起……

摸摸手心,那裏似乎還殘留着從某人後腰上狠狠刮蹭過的觸感……

不能再想了。

司南有些尴尬的翻了個身,身體弓了起來。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震了兩聲,他心有所感,飛快的轉過身拿起來一看,是陳森發來的短信:

—我猜你還沒睡着。

司南本想直接回個電話過去,但眼睛瞥到床頭的電子鐘——已經十一點了。這通電話要是打過去,至少要打一個小時,太晚了。

本來以前他和陳森打電話最多打半個小時,一是他們倆都不太喜歡打電話,二是想見面直接就見了,當面說總比只聽聲音好。然而就是高二暑假那折磨人的兩個月異國戀,導致他倆都養成了一個毛病,舍不得先挂電話,每次光誰先挂電話這個問題就能拖半個小時。

司南給他回了條短信:

—我剛睡着,被你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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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森躺床上拿着手機看笑了,敢情他這殷勤獻的挺不是時機。

他還沒來得及回,司南又跟着發了一條過來:

—你怎麽還沒睡?

—擔心我們家心肝睡不着,想哄他睡覺來着。

大夏天,屋裏明明開着十幾度的空調,但司南愣是熱出了一身汗來。

陳老師功力深厚,某人蜷着身子弓的更狠了。

—我睡着了,晚安。

司南按下發送,做賊似的從床上彈起來跑進了浴室。

一夜無夢。

兩天的考試就像微風刮過一樣觸感模糊,高考成績出來的當天,司南心裏還尚算平靜,他正常發揮,外加踩了那麽一點點狗屎運,剛好踩着分數線上了本科一批。

家裏那倆大忙人都不在,司南估摸着常健可能比他自己還先知道分數,所以也就沒再打電話給他,而是自己原地坐着高興了會兒,然後給陳森打了個電話過去。

“喂,南哥。”陳森聲音聽着好像也挺開心,司南心裏瞬間輕松下來,開門見山的問:“你怎麽樣?今年狀元穩不穩?”

這是高考前最後幾個月班上同學經常拿來打趣陳森的話,都覺得今年文科的省狀元他肯定是穩拿了。

果然,陳森笑了一下:“必須穩。”

“真的?!”司南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雖說是意料之內的結果,但猛一聽到心裏還是有點驚。

“真的。”陳森壓着聲兒,“我先不跟你說了,裘總催我進辦公室見我岳父呢,完事了我去找你。”

司南起先還以為是自己聽岔了,挂完電話才反應過來這個“岳父”指的是誰,就這麽一發愣錯失了先機,白白被陳森占了一回便宜。

時間或早或晚,大家的成績都出來了。

許旭考的不錯,估計能進阜大還能好好挑個專業。關雁就比較慘了,離本科二批還差的遠,正如他爹所說,能上專科。

陳森頂着省狀元的帽子和鄰市的另一位理科狀元一起在網上熱鬧了一段時間,成為了往後漫長人生中,時不時被廣大家長拎出來點名表揚的“別人家的孩子”,其中,又尤以陳森的話題度居高,畢竟學霸們大多都長得差強人意,即使都戴着眼鏡,衣冠禽獸到底是比泯然衆人要出彩的多。

就這樣,幾家歡喜幾家愁之後,該填報志願了。

許旭嚴格按照自己先前的計劃填報了阜大和鄰省的海事大學,而關雁在被生活和他爹來了一場混合雙打後不情不願的報了本地的大專。至于陳森,他雖然因為司南有過猶豫,但最終還是選擇了D大。

考D大,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在漫長的讀書生涯中被他母親早早種下的信念——向你的父親學習。

至于具體是學習什麽,年幼時期的他曾經問過母親,而母親的回答是一切。

說出“一切”這個詞的時候,母親眼神裏的執拗和堅定一度讓他覺得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做不到,又害怕自己做到了。

也不是沒有過反抗。

只是無數次試探的結果讓陳森最終認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母親對此根本不在乎。她似乎認定了自己的兒子必将走上和他父親同樣的人生軌跡,她認定他會成功,成功的變成她所期待的樣子,至于過程中偶爾發生的軌道偏離,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

“你會好起來的。”母親永遠只是這樣說。

人終其一生都想要找到真正的自己,但血緣親情的牽絆,社會現實的打壓常常會逼得你喘不過來氣,慢慢地你會體會到一種疲憊的孤獨。

陳森甚至覺得,有時候母親所代表的更像是一種“公衆”,而單打獨鬥的與公衆對抗,最危險之處就在于,倘若你意志不堅定,對自己發起的這場戰争沒有十足的信心和堅持,那麽你就極有可能被“公衆”說服,從而開始懷疑自己,我是不是其實是錯的?

恰巧,他又是一個極為心軟的人,這就注定了他的搖擺和痛苦。

陳森回想起那次在大巴車上司南坐在他身邊用帽子遮着臉默默流淚的場景,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淚可以那麽有力量,他幾乎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了某種痛苦和無奈。他可憐這個數面之緣的陌生人,如同偶爾夜深人靜可憐自己一般。

是司南喚起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情緒,一種可以稱之為委屈的脆弱情緒。這股情緒數十年如一日的被他用自尊壓在心底,假裝風平浪靜,假裝游刃有餘,然而一朝破土,神魔難擋。

因為委屈,所以不甘,所以不願,所以不忿。

陳森填報D大的同時也暗暗做了一個“大逆不道”的決定。他想,等大學畢業,他就向母親坦白一切,坦白他其實不想變成第二個父親,坦白他其實是個同性戀,坦白他喜歡司南。

“方便讓我進來嗎?”常健從門後探出半顆頭。

“嗯。”司南應了聲,可能是因為知道即将要面臨什麽,表情稍微有點不安。

常健進屋後目光不意外的落在電腦屏幕上,他擡擡下巴:“決定了?”

“嗯,決定了。”

常健點點頭,看着眼前這個個頭比自己還高,但面目明顯還是個孩子的半大少年笑了:“能告訴我你堅持選這幾個學校的原因嗎?”

“我喜歡北方,想去北方讀書。”

這是司南冥思苦想了一整天想出來的借口,雖然拙劣,但好歹也還算說得過去。本來之前他都覺得去哪兒讀書,去哪兒生活,這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但直到事到臨頭了,他才發現,再要做出他早已想好的決定,其實不太容易。畢竟擱在古代,常健對他那算知遇之恩,無以為報。司南總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為多少有點不地道。

“唔,北方……北方也不止那一個城市吧?以你的成績,明明有更适合你的選擇。”

常健觑着司南的臉色,點到即止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了。

“你的志願我和你媽媽不會阻攔你,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人生。高考志願是你為自己選擇的第一個人生方向,今後這個方向可能會數次變化,你還會做出無數的決定,我希望你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真實的,因為真實或許會帶來遺憾,但它決不會讓你後悔。”

“當然,任何時候你需要我們的幫助,我們都在你身後。”

司南感覺到常健雙手握住他肩所帶來的力量,心裏突然灌注了一股沉甸甸的情緒,像是感激,又像是震驚。他一直奇怪,奇怪于常健對他的真心,對他的期望。

為什麽?

“你說什麽?”常健有點沒聽清。

司南愣愣擡頭:“你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好?我媽她又為什麽會突然良心發現來接我?”

起初,司南自暴自棄的想,反正自己孑然一身身無長物,也不怕別人對他有所圖。然而,這份惡意的揣測在時間的更疊下變得搖擺了,這兩年來,似乎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到底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常健這麽輕易的就能接受他,為什麽他媽會突然良心發現?

“小南……”常健面色的猶豫讓司南心裏沒來由的一驚,他幾乎是立刻後悔了問這個問題。“算了,我也就是……”

“不,別多想,我很愛你的媽媽,同樣地,我也愛你,作為父親的身份。”

男人言辭間的懇切終于打消了司南心裏最後一絲疑慮,司南心想,反正也不會更糟糕了,何不就試着相信了,相信這次終于輪到他過得好。

長達三個月的暑假把人都玩瘋了,關雁心裏那點小愁緒很快就煙消雲散了,當然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林纾和許旭一樣成功被阜大錄取,要留在本地讀書了。

“什麽出息!”陳森恨鐵不成鋼的痛道。就好像看到司南的錄取通知書時一蹦三丈高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關雁自得其樂,懶得搭理他。

而許旭自認為自己算半個知情人,對于陳森“五十步笑百步”的行為,他覺得好笑的同時心裏又隐隐有點感概。

世間從來真情少,何妨知己男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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