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三個月後。
病房裏很安靜,但這種安靜是人為制造的,因此帶着絲絲縷縷的壓抑和憋悶。
少年沉默的跪在病床邊,床上的人無知無覺,已然變成了一具實實在在的屍體。
醫生記錄好死亡時間,暫時從冷靜自持的鏡片背後跳脫出來,上前頗含關懷意味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而後驅散了病房裏剩餘的人。
“讓家屬好好跟死者告別,我們先出去。”醫生說。
“告別”兩字讓跪在地上的少年渾身抖了一下。
他看向病床上的那具屍體。
空白,空白,一片空白,揮之不去的空白,全是空白,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
陳森不敢去看母親的臉,視線停留在女人垂落的手上。
半個小時前,這手還死死的握着他。
陳森擡手碰了碰,那手跟玩具店裏賣的惡搞假手似的,軟塌塌的,怎麽撥弄都沒有反應。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撞門聲。
陳森回過頭,那門板被人太用力的打開,撞到了牆上,随即反彈回來打到了來人的身上。
“陳森……”司南恍若無感的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了。
李子文晚他一步跑過來,扶着門框剛喘了兩口氣,擡頭一看屋裏,喘氣聲陡然止住了。
司南不動,李子文也不敢動了。
Advertisement
陳森卻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此刻看來過于慘烈,李子文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司南快步走上前,雙膝一彎,也跪了下來,一擡手死死将他擁進了懷裏。陳森下巴枕着他肩,渾身都開始抖,雙手死命的扒在他背上,要是他指尖有刃,那恐怕早已深深陷進司南的皮肉裏。然而他只是胡亂抓着,惶惑無依般的,一再要求司南将他抱緊,抱的更緊。
李子文不忍再看,悄悄退出了房間。
關門聲很輕,但陳森仿佛被驚吓到一般渾身一僵,而後猛地一把推開了司南。
司南雙手還維持着環抱的姿勢,被他推的有點懵了:“陳森?”
陳森雙眼躲閃,匆匆站起身來,雙手不安的交握在一起使勁捏了捏,笑容蒼白:“我,我打個電話。”話說完腳步飛快的出了病房。
司南緩緩站起身來,心裏有股不好的預感。
葬禮是在陳家老家東石舉行的,由關雁爸媽全力操持,陳森則一連在靈堂前跪了兩天,第二天晚間的時候扛不住,暈了過去。
司南獨自在房間裏守着他,稍晚些的時候,陳森醒了,迷迷糊糊的要水喝。司南起身倒了杯水進屋來,扶着他坐起來喝了。
屋子裏沒開燈,光線有點暗,陳森翻身從床上起來,坐在床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幾點了?”
司南把床頭燈扭亮了,屋裏的挂鐘顯示是夜裏九點。
書桌正對着的那扇窗戶沒關嚴實,隐隐漏進來幾道聲音。
東石這邊葬禮有喪宴的習俗,一般要吃三天,今天才第二天。這會兒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陳森聽了一會兒,聽出來是關雁爸媽在樓下和幾個鄰居在說話,間或夾雜着幾道嘆氣聲。
陳森聽入神了似的,坐在床邊一動不動,手指摳着床單,眉目肅冷,不知道在想什麽。
門輕輕的“吱呀”響了一聲,一碗熱粥遞到了他面前。
司南跑的有點急,胸口還在起伏。
陳森被那熱氣一熏,眼睛燙着了似的眨了眨,擡頭看向司南。
“吃點東西。”司南說。
陳森點點頭,接過碗拿飯勺一口一口認真吃幹淨了。
“還要嗎?”
陳森點點頭。
他一連吃了三碗,還想要第四碗的時候被司南制止了。
“夠了,再吃胃該難受了,要實在餓就歇會兒再吃,一次不能吃太撐。”
陳森捧着空碗,白瓷做的勺子輕輕敲着碗壁,發出清脆聲響。
司南隐隐感覺他有話要說,心髒不自覺跳快了,全身細胞血肉都緊張起來,身上有股寒意一刮而過,像是感應到敵人的刀劍已經逼近身前。
終于,許久的沉默以後,陳森把碗擱到一邊,沒看他,低聲說了句:“我們算了吧。”
……
“什麽……算了……”
陳森喉結滾動,右手扣在床沿上,神經質的動了動。
“就是我們倆,算了。”
“為什麽?”司南愣愣的問。
陳森擡頭看着他,胸口像被人一拳打凹進去了,微微弓了弓背。
“我不想談了。”陳森語氣平淡,“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還害死了我媽……”
他雙眼充斥着滿當當的絕望,表情卻近乎無動于衷。
司南一下急起來:“我知道你現在心裏難過,我們是,我們是有做錯的地方,不,是我做得不夠好,我沒有藏好,才會讓阿姨察覺,讓她生氣,”司南語無倫次,“陳森,是我錯了,我道歉,我贖罪,可是你不能,不能這麽輕易就放棄我們的感情,你不能這麽輕易就放棄我……”
“我為什麽不能?”陳森輕飄飄的反問。
司南所有的表情和動作都僵在了這一刻。
陳森擡手拉下他略顯僵硬的胳膊,像往常一樣摸了摸他的手心,然後松開了手。
“司南,你沒錯,不用道歉,是我錯了,該贖罪的也是我。我沒勇氣愛你了,你也,別愛我了。”
你也……
別愛我了……
“不——可——能!”司南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喊出了這三個字。
他眼眶通紅,四肢百骸都被灌入了“分手”的痛苦,疼的幾欲落下淚來。單薄的胸口像破了個大洞,所有的溫度,所有的感情都在迅速流失,而他執着不退,拼命掙紮,妄圖拿一腔熱血修複好它。
可惜——
“我言盡于此,還是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四個金光大字一出,一腔熱血變成了狗血,刀劍無眼,斯人無情,瞬間一擁而上将他戳了個對穿,三刀六洞,刀刀見血。
司南心裏爛了一片,渾身都像在漏風,呼呼地,沒有重心,沒有重量,仿佛下一刻就會暈倒似的。
明白了自己哪怕只是留在他身邊也會讓他覺得難過,司南便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
現實即是,一切終究是往日不可追,回天無力了。
司南一走,陳森一身的森冷鐵甲便轟然碎裂,他想起身走到窗前去看看,然而屁股底下仿佛生了根似的,拔不起來,整個人搖搖欲墜的死死扒着床沿。
關雁吭哧吭哧的跑上樓來,跑的急了,收勢不及整個人“砰”一聲撞到了門板上,疼的直搓牙花子:“诶我說,司南怎麽走了?我問他也不理我,你倆吵架了?”
關雁搓着胳膊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回話,“你怎麽……”話還沒說完,乍一看面前這位的臉色,好嘛,比剛樓下那位還要慘白,餘下的話便都自動咽回肚子裏了。
陳森像是累極了,目光一晃而過床頭的那個白瓷碗,翻身又躺回了床上。
關雁原地站了一會兒,除了嘆氣也不知道還能說些啥,只好把碗端上,擰熄了床頭燈又退了出去。
“你現在選的是一條背離大衆,背離綱常的歪門邪道,媽不想看到你被社會抛棄,被所有人奚落恥笑的那一天啊!你到底明不明白?”
“兒子,你信不信,這世上的事都是有命數的?你和那孩子的事成不了,終有一天,你會回到正軌上來的,媽保證。”
“告訴媽,你後悔嗎?”
後悔嗎後悔嗎後悔嗎後悔嗎——
陳森倏地從床上坐起來,滿頭冷汗,眼睛死死的瞪大直視着前方,抓着床單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就這麽坐着愣了許久的神,他如夢初醒的翻身下床,走到客廳去倒了杯水。
客廳的窗簾沒有被拉上,月光清冷明亮的照進來,鋪了一地的霜白。
陳森握着水杯,手指一根根捏緊了,骨節泛白。
他許久沒有做過這樣寫實的夢了,夢裏母親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就連嘴唇都泛着青,活脫脫一副将死之人的面相。
而他攥着母親的手,面上還有笑。
母親問,你後悔嗎?
他答,我從來不後悔。
母親于是哀哭一聲斷了氣,他一直緊攥着的那只手頓時就涼了個徹底,冰塊似的,凍醒了他。
這是夢裏的景象。
而實際上,在母親的彌留之際,他也的确曾緊攥着母親的手,詢問她,有何遺願?然而母親卻只是緊閉着雙眼,不願看他,也不願開口,這一切,都只因為他如同夢裏那般,實實在在的說了那句“我不後悔”。
如果結局注定,那麽過程的掙紮還有沒有意義?
這個問題,時至母親将死的那一刻,他終于做出了選擇。
他可以理解不願意向死亡妥協的自己,但他同時也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完全自由需要斷舍離,也需要冷漠。
他擱不下血脈親情,即便會被其中的紛雜絆住腳步,但他最終選擇了承擔。
我做出我的選擇,同時承擔我應得的罪過和愧疚。
只是可惜了那個人。
他原本想着,他們是要白頭到老的。
生活沒有給陳森多餘的時間去傷春悲秋,葬禮結束後他便匆匆返校。
團委的張老師已經給他打了好幾通電話,讓他一定要趕着回來參加期末考試。
因為出勤率不夠,他是沒有平時成績的。期末大考在即,陳森每天泡在圖書館裏,漸漸地,倒是有了點古人“三月不知肉味”的感覺。
給母親治病的錢還剩了點,假期陳森沒回阜城,而是在學校附近租了間屋子,重操舊業開起了補習班,搖身一變又成了陳老師。
李子文作為陳森的最大債務人,倒是一點不關心他的債務問題,索性又給他投了點資,拉上寝室剩下那幾個,把補習班的規模足足擴大了兩倍。
新學期開學後一個月,陳森回了一次阜城,為了給關雁送行。
關雁玩玩鬧鬧的長到20歲,生日一過,他好像突然被锉磨開了心竅,後知後覺的起了奮發圖強的心,毅然決然的選擇投筆從戎,到部隊當兵去了。
給關雁送行的當天,許旭和林纾都來了,李凡被導師壓在實驗室過不來,酒至半酣才穿着一身白大褂跑了出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一年多的時間,大家都變了,即便心志沒變,面相上也都褪去了少不更事的那份青澀和稚嫩,轉而開始露出更為成熟的眉梢眼角。
沒有人提到司南。
但陳森看到他們的一瞬間,就已經想起了司南。
他一直覺得,不管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如何變化,但司南好像一直都沒怎麽變。更确切的說,是在他的印象中沒怎麽變,他想起他的時候,懷念他的時候,腦海裏第一個閃過的畫面,永遠是那年在大巴車上,男孩兒蓋着帽子無聲流淚的情景。
年歲越大,人就越加容易忘記快樂所帶來的感受,刻骨銘心的都是每一次的失落和痛苦。于是覺得生活疲憊,人生辛苦,然後迫不及待的掉轉頭來承認那句“果然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容易二字”,就好像只要承認了這句話,日子就會好過點一樣。
“我他媽這才大二呢!整天忙得跟屎殼螂似的,事越做越多,煩的一逼!”
“別提了,我天天做調查,寫報告,辛辛苦苦搞出來的東西別人根本懶得看一眼,咱們以前班上的同學估計都快拉黑我了。”許旭苦笑。
“我才是苦逼呢好吧!”林纾袖子一捋,毫無形象的罵了句髒話,“我就操了!我們班那輔導員完全就是他媽個老色鬼!媽的老是對我們班女生動手動腳,我說他性騷擾他還威脅我要取消我的獎學金!簡直是他媽的混蛋!”
關雁喝的醉醺醺的,聽見林纾罵人拎着酒瓶子罵罵咧咧的就要起身去幹架,被林纾哭笑不得的拽下來,沒好氣的打了他一下。
“你瞎湊什麽熱鬧!”
關雁委屈的嘟囔:“那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嗎?怎麽,還不許我報仇啊!”
“你報什麽仇?你報什麽仇?”林纾笑着逼問他,關雁一個勁的往後縮,縮到無處可縮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摔懵了。
“哈哈哈哈哈我就操了!”“雁子你他媽還能再慫點嗎?”
林纾把他扶起來,又給他拍了拍灰,語重心長的交代道:“以後你就是人民子弟兵了,沉着點,別老二不着調的。”
關雁老老實實的“哦”了一聲。想想,終歸還是有點不甘心,哆哆嗦嗦的湊過去,問:“那我當兵回來還能接着追你不?”
李凡和許旭忍笑忍的辛苦極了,關雁滿臉通紅,眼睛緊閉着,像是等待判決的死刑犯。
然而,林大小姐輕飄飄的一句“好啊”,立馬就把死刑改判成了死緩。
風月場裏的博弈,算計,那都只能算作是情趣。
林纾被鬧了個大紅臉,勉強端起水杯維持着面子。而關雁,終于是嘗到了一點美夢成真的甜頭,早就醉的不知身在何處了。
真好啊。
陳森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眼角微微濕潤。一種巨大的撕裂的痛終于後知後覺的找上了他,摧枯拉朽一般的席卷過他荒蕪赤貧的內心,最終逼迫着他向自己的青春時代匆匆告別。
三十三天闕,離恨天最高。
當年的那片燈火闌珊,到底是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道是:三十三重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嗯……該害相思病了。
maybe六十章以內完結……來跟我念,煤诶煤,啵一閉,煤閉
宣傳一下新文,感興趣的朋友們來預收一發吧!收收收!
接檔百合新文——《念稚》
摳門精喬稚身後總跟着兩條小尾巴,一條叫郭青山,一條叫莊秋水。前者打斷骨頭連着筋,她勉強能捏着鼻子受了。後者萍水相逢,乃是靠着一張臉和郭青山的絮叨被她撿回來的。
喬稚摳摳搜搜活了二十多年,自認為是個貓嫌狗不待見的主,卻不想有朝一日後院起火,小尾巴突然不想當小尾巴了,揭竿而起,轉身就糊了她一臉濃情蜜意。
喬稚冷冷道:“莊秋水,你瘋了嗎?”
那面容白淨的少女卻只是一斂眉,說:“我沒瘋,阿稚,百年歸老以後,我想和你相愛。”
喬稚氣的想笑,愣是咳出了三裏地長的五雷轟頂,哆哆嗦嗦的指着莊秋水道:“我看你是想我馬上駕鶴西去……”
————小劇場來一發:
喬稚:秋水,今天的垃圾倒一下。
莊秋水:我不。
喬稚:嗯?今天這是怎麽了?轉性啦?
莊秋水:誰讓你昨晚不給我摸!
喬稚:??啥我不給摸?
莊秋水:胸啊!
喬稚:我靠!那玩意你又不是沒有!
莊秋水:那咱倆來做個交易。
喬稚:啥?
莊秋水:我的給你摸,你的給我摸。
喬稚:…………我摸你大爺的老禿頭!
莊秋水:……你喜歡摸禿頭??那要不我去剃個頭?
喬稚:…………………………滾滾滾!
CP:嘴欠摳門精x病嬌心機女
八、九十年代創業成長史,有金手指。另,全文純屬yy,經不起任何推敲,請彼此放過
存稿中,闊能九月開,歡迎兄弟們預收,麽麽噠!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