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時間總是在不夠用時,才過得特別快。
父子倆都意識到此次商演的重要性,誰也不敢怠慢,一個拼命教,一個死命學。着急起來就難免紅了眼,這個小小練舞室裏的氣氛永遠處在随時都要爆發的臨界點。
但直到商演的前一天,也沒有真正吵起來。
而此時,淩建國的這支舞曲練得已經有模有樣,唯一的變數便是臨場發揮。
淩希在最後檢查了一遍他爸的舞蹈動作之後,終于點了點頭。
他對自己的業務能力要求素來比較嚴格,對他爸,也寬松不到哪裏去,好幾次為了淩建國手擡起的角度不對而怒目圓瞪。
淩建國當總裁十幾年了,只有他瞪別人的,哪裏有被人這麽瞪着。
但這次他倒沒有瞪回去,不知怎麽回事,兒子認真的樣子竟然讓他有些欣慰。
在他面前吊兒郎當慣了的兒子,原來也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最後一個音符停止時,淩希看着汗流浃背的老爸,發自內心地鼓了鼓掌。
太陽快落山了,酒紅色的餘晖透過薄薄的窗紗,照在兩人微笑的臉上。
這原本是個不可能的任務,但他們卻完成了。
淩建國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容易大喘氣了,年輕的身體适應什麽都很快,這是他過去不能比的。
七天的苦練,雖然很累,但心裏卻松快得不行,像回到了學生時代似的。
未來雖然沒有方向,但正因為沒有方向,反倒有了無限可能。
他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茶,學着淩希的樣子,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Advertisement
兒子又摸出手機在刷來刷去,他就不明白,“微博”這種東西有那麽好看嗎?
有時候他看着淩希刷得哈哈大笑,也會湊熱鬧地問一句“什麽這麽好笑”,但最多換來一句不耐煩的“說了你也不懂”,他就再不問了。
年輕人總是說和父母有代溝,其實,大多數時候,這道溝是他們自己挖出來的。
父母努力想填平這道溝,但孩子們倒寧願這溝永遠橫在那裏。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們是年輕人。
不過這次,淩建國倒是着實吃了一驚。
淩希平日裏對他有多麽不耐煩,他是最清楚不過,以致于他早就預言兩人不出三天必定大吵一架。
可六天過去了,淩希始終控制着自己的防線,即使在淩建國一個動作連續跳錯十遍的情況下,他也只是背過身去,盯着窗簾生悶氣。
這種再三忍耐,已經叫他十分感激了。
他想說點什麽謝謝兒子,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父子倆嘛,說“謝謝”這種話多見外。
在他們這代人眼裏,如果你需要,父母的命都是你的。
但謝謝這兩個字,實在說不出口。
就是這種思想,導致他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誇過或者感謝過兒子。
一怕他驕傲,二怕自己尴尬。
他并不覺得這是什麽重要的事,畢竟像他們這種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小時候都是被父母兄長打大的,棍棒底下出孝子,誰還不是這麽過來的。
他從來沒真正打過淩希,自覺已經比父輩們進步很多了。
“跳得不錯,明天別緊張,沒問題的。”淩希完全不知道他爸在想什麽,只是覺得很有必要說這麽一句鼓勵的話。
他以前只覺得老爸一心撲在事業上,很偏執。但這次他發現,偏執也有近義詞,比如拼命、倔強、認真、頑強。
“是你教得好,這幾天…辛苦了。”淩建國看向窗外。
晚霞燃亮了最後一朵浮雲,像一盞赤金色的雲形燈,挂在即将黑下來的天幕上,迎接夜晚的到來。
淩希很明顯地怔了一怔,不自覺用手揉了揉鼻子。
“沒什麽的。”不知道為什麽,他鼻子竟然有些堵,趕緊裝模作樣地拿起手機翻了起來。
“我學得慢,要是別人,早就罵人了。”淩建國開玩笑地自嘲道。
淩希擡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移開了眼光,嗓音有些澀:“我學東西也不快。”
他見淩建國沒什麽反應,猶豫了幾秒,才不自然地淡笑着道:“小時候,你就是這麽教我騎車的。”
淩建國心“砰砰”跳了兩下,沉重而有力。
他以為小孩子忘性大,十七八年前的事必然記不得了,沒想到他還記着。
那是淩希七歲的時候,淩建國原本要出差,結果對方公司改了時間,突然多出了一下午的空閑。他看到推着腳踏車卻不敢騎的兒子從門口走過,便動了教他騎車的心思。
教了整整一下午,別的旁觀的孩子都學會了,他還沒學會。但那天下午他心情好,難得地沒有說一句重話。
也就那麽一次,他居然還記得。
淩希說完這句話,有些後悔。他看淩建國呆呆的樣子,似乎并沒能從幾十年忙碌的生活中搜刮出這段記憶。
他一定是想不起來了,只不過是一場心血來潮的父愛罷了。
“現在還給你了。”出于一種羞赧和報複心态,淩希語氣又冷了下來。說完這句,便起身走了出去。
淩建國心又沉了下去,看着他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想說什麽,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有什麽好說呢,也就那麽一次,還值得拿來反複炫耀嗎?
兩人沉默地吃了個晚飯,淩希便開車回家了。他是絕對不會留在他爸這裏睡的,還好他爸也沒有提,倒是有點自知之明。
晚上回到家,洗了個澡,躺在沙發上腦子裏還有些亂。
想打幾把游戲放松放松,結果才打了一把,頓覺索然無味。特地看了一眼蓋碼飯兄的頭像,黑的。
也是,人家小本生意,哪能天天打游戲呢。這會兒,估計正在廚房裏揮汗如雨吧。
第二天,淩希早早起來,精心打扮了一番,開着車便趕到了月華小區。
淩建國也收拾妥當,在別墅裏吃早餐。倆人打算一起坐韓歌助理的車去商演現場,
這次的商演地點不遠,就在大劇院,是一場慈善演唱會,許多明星都會參加。
淩建國手上有多的票,給了兒子一張VIP,讓他坐底下看。淩希一想到自己要坐在一群鴿子中間,腦袋都大了。帽子、口罩、墨鏡,裝備齊全。
當韓歌的助理小虞開着黑色大奔來到別墅大門外,看到對家淩希時,很明顯地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不對呀,淩希怎麽會出現在這?
韓歌…不是說不喜歡這人嗎?
他原以為淩希是來搭順風車的,左思右想還是不對,就淩希現在這種風評,商演是絕不敢請他的。
帶着掩飾不住地疑惑,他沖淩希尬笑着打了招呼。
淩希也沖他禮貌地點了點頭,擠出一個自以為親切的笑容。
“啪”,又是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依舊不痛,但特別上火。
小虞被這忽如其來的一巴掌吓壞了,差點沒站穩,眼睛瞪得老大,心裏翻江倒海。
我沒看錯吧?這是咱家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韓歌嗎?居然一巴掌打在淩希頭上?
而且…對家居然沒生氣?!只是捂着頭躲開?
不應該一腳踹回去嗎……
在他和所有圈裏人的印象中,淩希絕對不好惹。
雖然看似挺有禮貌,但眼底的冷淡是掩藏不住的,那是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殺人”的不可一世。
也就是說,除了坐擁娛樂圈的大佬們,沒人敢對他動心思。
目前這局面,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幹嘛又打我?!”淩希果然吼了起來,只是奶兇奶兇的,倒不像真動怒。
“人家跟你打招呼,你倒是給點反應啊,沒禮貌!”淩建國怒目圓瞪,一早上火氣就大大的。他這人最重視孩子的禮貌,這是最直接反應一個人家教水平的。
“我不是點頭微笑了嗎?不信你問他!”淩希相當委屈,指了指小虞。
小虞早就呆若木雞。
跟着韓歌三個月了,自以為已經摸透了他的全部性情。今天才發現,不,人是摸不透的。
“他笑了嗎?”淩建國果然看向在風中顫抖的小虞。
“笑…笑了笑了!真笑了!”小虞非常識時務地點着頭,實力演繹什麽叫小雞啄米。
淩建國不置可否地率先走出門,徑自上了車。
淩希跟在後面,路過時朝小虞再次點點頭:“謝謝。”
“……”小虞跟在兩個小夥子身後,感覺十分魔幻。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以确定自己真的在鬧鐘響時起床了。
到了商演的大劇院,淩希跟着老爸混進了後臺。一路見着了不少眼熟的當紅明星,大家似乎也對他有所耳聞,都回頭來看他。畢竟上周的綜藝視頻事件,淩希一個人占據了熱搜好幾天。
雖說主要是被罵,但這種民憤之強烈足以讓他享有一線明星才有的關注度。
看到他跟韓歌兩人走在一起,還時不時靠近說兩句悄悄話,幾個愛八卦的化妝師姑娘目光一下子複雜了起來,像是等着看熱鬧一樣,時不時瞟他們一眼。
是在等他們打起來嗎?淩希非常懷疑。
但依稀也能聽到零零碎碎幾句話傳過來,類似“可惜了”、“超帥的”、“他看我了”、“我死了”……
淩希有些不想呆在這兒,囑咐了他爸兩句,便自己去看臺找座位了。
淩建國還要去化妝,被小虞帶着在後臺奔來奔去,忙得找不着北。一轉頭,沒看見兒子了,心裏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這裏的一切都很陌生,是他從沒接觸過的。
但只要一想到這是新生活的啓程,是靠近兒子的唯一方式,是無限可能中的第一種可能。
他便安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