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顏,你是二十八了哈?交女朋友了沒?”淩建國把茶杯往桌上一頓,一副過年的時候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的派頭。他一個人,背後卻像有千軍萬馬。
淩希差點“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他終于看到顏華尴尬的樣子了,太難得了。
鑽石王老五、雙料影帝、九億少女的夢……也有被催婚的時候?
顏華眉頭皺了一下,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茶,杯中升騰起的熱氣把他的臉擋在了後面,白色的水汽中和掉了臉上一閃而過的淡粉。
“沒有。”他硬生生擠出兩個字,垂眸避過了淩建國關切的眼神。
“沒有啊,那該找一個了。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啊?”淩建國一點兒也沒察覺到對方的不自在,像所有中老年人一般,覺得到什麽年齡做什麽事,這什麽不好意思的呢。
“沒有…姑娘。”顏華這次擠出了四個字,但這四個字的組合,聽起來怪怪的。
沒有就沒有,為什麽還要特地加上“姑娘”?像是在強調什麽,又像在掩飾什麽的樣子。
淩希低着頭,盡量裝作沒有偷聽的樣子,但彎起來的嘴角出賣了他。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我幫你物色物色!”淩建國雙眼放光,即使自己沒有女兒,也特別想為影帝的終身大事出一份力。
顏華擡頭掃了他一眼,眼光朝右方延伸,順帶着在低頭偷笑的淩希臉上也掃了一眼,然後低頭沉默了。
淩希久久沒有聽到答案,便擡起頭好奇地看過去,發現影帝脖子和耳根都有一點點反常,以往從來都是白皙的皮膚上,陡然出現一片粉色的霞光。
看來他對韓歌真是不錯了,能允許他問這麽多隐私問題,還能忍着不發脾氣。
老爸真是太得寸進尺了。
淩希有些看不過去了,在這一瞬間,他竟然有些同情顏華。
他第一次覺得,這個凡是都成熟穩重、一絲不茍的老幹部也是個會臉紅、會害羞、會尴尬的大小夥子。
“行了,行了,別問了。”淩希出聲制止了他爸,“問這麽多幹啥?這是人家的隐私,人家不想說就不說。”
顏華愣了一下,眼神裏閃過一抹清淺的笑意。
“唉,我也是關心小顏,沒別的意思。”淩建國順着淩希給的梯子,“呲溜”就滑了下來。滑到一半,還有些不甘心,繼續補充了一句:“不過,我看那個冰冰和曼绫都不錯的樣子。都是清清秀秀的小妹子,年紀也合适,可以考慮考慮……”
“得了!”淩希心頭升起一陣莫名地煩悶,導致他的聲音有些大,幾乎是吼出來的。
淩建國被他吼得一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沒說你,你激動什麽。”
“……”對啊,我激動什麽。
淩希撓撓頭,尴尬至極。
左邊投來的視線,充滿着玩味,又似乎帶着鈎子,讓人忍不住回望過去。
淩希忍着忍着,沒轉頭。
“我不喜歡那樣的。”顏華低沉的聲音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靜,像是受到了什麽鼓勵似的,頓了一秒,“我喜歡……”
說到這裏,包廂裏的其餘兩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淩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緊張,仿佛他要說的是一個絕世大秘密,這個秘密涉及一處深埋于地底下的珍稀寶藏,所有的人都會趨之若鹜。
但寶藏的坐标,将只會被兩個人聽到,他就是其中一個。
“我喜歡……”顏華忽然擡頭,神秘地笑了一下,“倔的。”
“???”淩建國一口茶就噴了出來,邊拿紙巾擦嘴邊咳嗽起來。他萬萬沒想到,在他眼中乖巧、懂事、正派的小顏,竟然喜歡“倔的”。
“倔…倔的?!”淩建國不知道說點什麽好,一向能言善辯的他,突然不知道怎麽誇人了。
“倔的好。”他拼命搜索腦子裏的詞彙,笑得什麽勉強:“倔的姑娘…呃……”
算了,實在找不出什麽好詞。淩建國決定放棄,呵呵笑了兩聲,端起茶杯開始喝茶。
淩希看到他爸被打敗,還是這麽狼狽的樣子,心裏樂得不行。轉頭瞟向顏華,發現對方也正看着自己。
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是那種不約而同的、默契的笑。像兩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子,在看到大人被整了之後,露出勝利的笑容。
原來他笑起來,這麽好看。
淩希迅速收回目光,眨了眨眼。但那個笑容就像用刀刻在了空氣中,揮散不去。
五月的天,晴空萬裏,草木飄香,空氣都是甜絲絲的,窗外還有小鳥兒在“叽叽喳喳”嬉鬧。
但這一切,都仿佛只是為了襯托那個笑容,才出現在世界上。
淩希的心猛烈地跳動了兩次,用燙嘴的茶水都壓不下去的,是一種他從來沒有過的情緒。
倔的……
他腦子裏只剩下這兩個字。
吃完飯,顏華結了賬,帶上帽子和口罩,把他們帶了出去。
在這個年輕人并不算多的小縣城,韓歌和淩希的知名度遠遠不足以引起大爺、大娘的注視,除了顏華,他倆不帶口罩也沒人上來搭話。
在這裏,他們不過是三個高高大大、分外帥氣的小夥子。
小城裏有一條大約三十米寬的河,河上有一座古舊的橋,河把縣城分成了東西兩邊。兩邊本沒什麽不同,但因為橋的緣故,又人為地制造了一些不同。
從東城的商業街走過,三個人漫步到了西城的居民區。西城更安靜,更有生活氣息。
淩建國被一個唱邟劇的小戲臺子吸引,站在前面搖頭晃腦,舍不得走。雖然他聽不懂唱的是什麽,但戲臺上的扮相和抑揚頓挫的調調,很對他的胃口。
“走吧,你站這不合适。”淩希掃了一眼,他們仨立在這簡直是太突兀了,旁邊的爺爺奶奶都好奇地打量着他們。
“你倆去逛逛,我擱這聽會兒戲。”淩建國一揮手,再沒理會淩希。
“……”我倆逛逛?我他媽,并不想跟他一起逛。
淩希像一個被家長帶到陌生人家裏,又被丢下的小孩兒,手足無措。
他滿腦子就剩下“尴尬”兩字。
“走吧。”顏華倒是什麽都沒說,指了指前面的路。
路邊有灑滿陽光的淺綠色的枝丫,有紫色的、黃色的不知名的野花,還有涼涼的、帶着薄荷香味的空氣。
淩希在吵得他腦仁疼的戲臺和這條美到無以複加的縣城小路中間,艱難地選擇了小路。
“我拍戲的地方就在前面不遠,要去看嗎?”顏華兩手插在褲兜裏,晃着兩條大長腿,走得悠閑。他今天穿的灰藍色格子襯衫,黑色直筒牛仔褲,卷了點褲邊,有點兒酷酷的。
淩建國不在,顏華似乎也松了一口氣。不僅走起路來懶散了許多,表情也松快了,不再永遠那麽繃着,一瞬間年輕了十歲。
淩希并不想跟他走太遠,于是拒絕了:“算了,随便走走吧。”末了,又補充一句:“你要是有什麽事,可以先回去,我自己一個人逛也行。”
顏華腳步一頓,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事似的,頭微微顫了一下,說:“是有件事,差點忘了。”
淩希正想說“那你去吧”,就被顏華拽了一把胳膊,“這邊。”
“……”我可沒說我要陪你去!
你別拽我胳膊呀。
你還拽,還拽!算了算了,都拽着我了,就陪你去吧……
淩希覺得,自從他爸穿越過來之後,自己變得越來越好說話了。
顏華駕輕就熟地進了一間便利店,買了點什麽,縣城裏的小塑料袋是紅色的,遮住了看不清。
他風風火火地在前頭領路,臉上的表情透着些欣喜和期待。偶爾轉頭催促時,語氣也是帶着些愉悅的。
前面的路越來越窄了,似乎進了什麽逼仄而破舊的老胡同,兩邊是牆壁高聳着,阻隔了周圍的鳥啼聲。
淩希兩只手插在衛衣的兜裏,腿邁得十分慵懶,心裏倒挺快活。
他看着前方那個高大清俊的背影,有些想笑。誰會想得到,這個被狗仔跟了一年也拍不到一個笑臉的老幹部,現在竟然像個小孩子般雀躍。
淩希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像在夢中一樣,有一個可愛又調皮的小夥伴,帶他去茂密而神秘的森林。告訴他,過來,給你看個寶貝。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沒幾分鐘,便聽到一聲貓叫。接着,兩個身影都頓住了。
這聲貓叫,很凄厲,仿佛是有一把刀橫在它脖子上,才發出的求救聲。
顏華二話沒說,便朝前跑,速度快到不可思議。淩希心下覺得不妙,也迅速跟了上去。
跑進胡同的最深處,就看到了這麽一幕讓人憤怒的場面。
三個十五六歲的黝黑少年,正在邊抽煙邊踢打一只灰白色的小貓咪。小貓柔弱的身軀被又髒又皺的皮鞋和運動鞋來回猛烈地踢打。已經奄奄一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少年們見它努力想站起來,卻最終跌倒在腳邊,都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像這是一幕令人捧腹的喜劇。
小貓的毛發上全是塵土,腦袋垂着靠在地面上,眼睛裏閃閃發光,像蒙了一層淚水。
沒有血跡,沒有利器,但淩希覺得自己心被割了一刀。
顏華把袋子一扔,沖了上去,一腳踹向那個個頭最高的、正準備狠狠踩下去的男孩兒。這一腳力道很重,踹得那個單眼皮、滿臉油光的男生撲倒在了地上。
男生整個人都是懵的,似乎有些不可思議,根本不知道這一腳來自何方。擡頭看過去,只看到黑色口罩上的一雙眼睛,冷得能把人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