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你……你的名字……”清衡聽完之後滿臉震驚語無倫次直擺手。

“我名字怎麽了?改都改這麽多年了,湊合叫就是了。”唐雲羨沒想到自己的故事裏最惹人注目的居然是這個名字。

“不……不是的,不是你的名字不好,是那首詩,淩大人念得那個……是當年重華臺夜宴我寫的……”

唐雲羨愣了,“我師父拿你的詩給改名字?”

“這詩細讀其實粗陋極了,是我小時候不懂事寫的。”清衡讓這巨大又奇妙的巧合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曼聲道:“那時太後還是皇後,聖上病重,她獨自主臨重華臺夜宴,野心人盡皆知,命群臣攜家眷前來也無非是想廣立威儀。按照往年的常俗,原本賦詩賞月該是朝臣所作,再由監書令記錄成冊。直到那一年太後獨自主持這樣的大宴,她非但不讓群臣賦詩,反而讓他們的家中的女兒來登臺詠月。”

“她這樣是想借着擡舉女子的地位替自己立威,再加上……”唐雲羨冷笑兩聲,“這麽多出身卓越的女孩,怎麽也有幾個能去玉燭寺替她賣命。”

清衡眼簾垂低,輕嘆一口氣,“是的,可那時并無人意識到,大家只覺得太後離經叛道,一些心中明鏡的朝臣是敢怒不敢言,另外一些且盼着這樣的時機,還有的以為這是太後要給太子擇妃,躍躍欲試。我父親其實并未想那樣多,他是個孤高傲岸的人,除了忠君愛國以外便是以教養出哥哥與我為榮,他沒有什麽私心,只是覺得才華和抱負偏要讓人知道才算不負,于是也讓我試試看。”

清衡在雨中站起身,她看着雨霧彌漫的湖面,黏滞的潮氣像是會被她邈遠的目光穿透,唐雲羨不自覺也擡傘站直了。

“流火星天畔,重華瞰帝鄉。孤雲惟我羨,敢覆月明光。”清衡輕聲念出了完整的詩句。

“你不是第一名都對不起我的名字……”唐雲羨覺得這詩不像清衡自己說得那樣不堪,她不善文辭,但也能領略其中的意味,“別人一定只是單單詠月,可你寫的是看起來掃興但又不拘一格的流雲,在大家登高賞月的好日子竟然敢遮住月光。太後這樣的人聽到這首詩,一定是覺得很合自己當前的心境撫掌稱快。”

許久,清衡才緩緩開口,“這些年我常常會想,如果我不是那一日詠月奪魁的人,如果我沒有出這個風頭,會不會我的家人就不會遭難,我父親母親不會枉死,我哥哥不會慘遭折辱而亡,我自己也能繼續原本的生活,和我的家人一起過平安恬淡的日子……”清衡這樣克制的人,眼淚也隐忍到極限才溢出落下,手頁捏成了拳頭,安靜平和如她也會恨,恨自己,恨太後,恨這世道無常奪走原本屬于她的一切,唐雲羨沒有感同身受,但能理解這份恨意的深切。

“太後曾經對我師父和其他一衆玉燭寺人說過,她要為天下女子開先河引榮光為不可為之事,她真正是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她人往高處走最先□□戕害的就先是天下女子。當年玉燭寺衆人除了願意追随她的,大部分都沒有選擇被強迫留在暗無天日的地宮,有些還被害得家破人亡,無從選擇。到頭來,榮耀只屬于她自己,但苦難卻要旁人來背負,她比曾經掌權的男人踐踏天下女子還要更狠更毒。她做這些,不都只是為了她的權位鋪路麽?真是笑話。”

唐雲羨很少這樣激烈地說話,哭着的清衡也震得停下,呆呆望向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而她拿出手帕抹掉沾在清衡微紅眼下的淚水,“我們誰得走狗都不當,誰得恩典都不要,手握權力之人的話,也都不會再信。”

像是雨穿透傘滴落在了心上,清衡渾身一震。唐雲羨的語氣從铿锵到沉靜,但其中的孤清的狂妄卻一點沒變。唐雲羨和她們都是不一樣的,如果說她們三人都被玉燭寺害得失去一切,唐雲羨卻是因為玉燭寺從無到有幾乎得到一切,要是太後仍在玉燭寺不滅,她注定走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可她不再像當年那樣為了一頓飯什麽都肯做,淩慕雲真的把她教成了“孤雲惟我羨,敢覆月明光”的孤寒桀骜,品性高卓。

清衡的父親曾在幼時教導過她,所謂尊上明者不單是文韬武略垂衣拱手,更要知人所痛、曉人所憂。

在她所活所見中,唐雲羨是第一個有此見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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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和我說這樣的話,我不相信,但我相信雲羨你,你不會辜負我們。”清衡如撥雲霧,破涕為笑。

“我不會。”唐雲羨也舒展一笑,“用了你的詩當名字,當然不能讓你失望了。”

“其實都是巧合,淩大人當時連我的名字都沒記住。”清衡笑着搖搖頭,“還有她用擲銅錢來決定你的命運,到頭來也是巧合。”

唐雲羨拿着絹帕的手緩緩落下去,“不,不是的。”她的笑容從臉上褪去。

清衡不明所以,茫然地望着她,“什麽不是?”

“我師父死前對我說,其實那個銅錢是國泰民安那一面朝上。”唐雲羨頓了頓,聽不出她聲音裏的悲喜,“她說我的人生是她擅自決定的,讓我恨就恨她,別恨命運。”

清衡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怔忪望着唐雲羨,下意識握緊她的袖口。

“其實我一點都不恨她,在玉燭寺跟在她身邊,恐怕是我這些年最安逸舒适的生活了,但也是她教會我,安逸和舒适不是一切,人不能只為了一口飯活着。”唐雲羨收回手帕,“我謝她還來不及,師父真是傻瓜。”

雨漸漸小了,天色漸晚,遠處有游船開始掌燈,昏黃的星點融化于湖面的霧氣。

唐雲羨見清衡的表情比自己還難過,又笑起來,“走吧,你回穆玳那裏,我回枯榮觀,聽說今天公主入宮去了,說不定有什麽新消息和我說。”

“嗯,你要小心。”清衡點點頭,猶豫半晌還是開口,“雲羨,謝謝你。”

唐雲羨一愣,忽然被這句道謝弄得不知所措,“謝我幹嘛……”

“不是謝你聽我說這些無趣的往事,而是謝你願意告訴我你的故事。”清衡笑了笑,撐着傘在廉纖的細雨裏走遠。

果然書讀得多了,話繞得彎也多。唐雲羨站在原地心想。

不一會兒,她笑了笑,也走上返回枯榮觀的路。

沒到時,雨就停了,晚霞明晃晃在西邊燒得濃烈,唐雲羨這一天奔波勞累,因為着火而胸悶咳嗽的毛病還沒好,又說了太多的話,走進後院時已經咳了一路,她急着去找點水潤潤喉嚨,卻在出前院的側門時頓住腳步。

枯榮觀建築少院子多,前院和後院之間只有一間長公主日常見客的後殿,平常這裏是沒人的,但如今殿前卻拴着一匹披挂甲胄的高大黑馬,正牢牢盯着自己,眼神灼灼有神仿佛人贓并獲。

馬的左側挂着硬弓和箭囊,一看便知是禁軍的坐騎,威風凜凜,尋常的馬都拴在枯榮觀的後院,它站在前院裏也絲毫不怯,有幾分反客為主的意思。唐雲羨立刻想到了時平朝那匹膽小如鼠的馬,同樣是黑馬,為什麽做馬的差距會這麽大?

除了這個疑問更重要的是,為什麽禁軍又來了枯榮觀?

唐雲羨向後殿走去,路過黑馬時多看了幾眼,黑馬也看向她,看了半天,突然把頭湊到她面前,又聞又蹭。

很少有動物喜歡她,唐雲羨自知在玉燭寺待得久了身上的殺氣是去不掉的,也并不在乎,但也許禁軍的馬匹也歷經過生死,不同凡響。她試探着伸手,想摸摸這馬,誰料她手剛擡起來,馬已經把額頭湊到她掌心裏。

軍馬都這麽熱情的嗎?唐雲羨也不清楚為什麽這馬如此自來熟,她小心翼翼的揉了兩下馬頭頂那撮梳理整齊的毛,幾下就給弄亂了,但馬卻很是受用,非但不嫌棄,還又往前挪了挪。

第一次被動物親近,唐雲羨受寵若驚,專注地給馬撓起了癢癢,柔和的笑容也不自覺浮現在臉上。

“靜月。”

黑馬聽到這聲沉郁的呼喚後掉過頭,小步快速離開唐雲羨的撫摸。

秦問從後殿裏走了出來。

唐雲羨心中一沉,剛才愉悅的放松頓時消散一空,她微微颔首,先打了招呼,“秦校尉。”

秦問走到黑馬身旁,輕輕拍了拍馬的脖子,叫靜月的黑馬雖然還是留戀唐雲羨的關愛,但也還是忠誠的站在了主人身後。他還穿着禁軍的铠甲,只會是為公事而來,

“清衡姑娘,”秦問點點頭算作回禮,冷淡的聲音裏卻聽不出半點客氣,“幾日前聽說姑娘出現在渾天監察院的火場,我來是需要知道此事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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