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冷。

像是從骨頭內部滲出了寒氣一般。

還能感覺自己是躺在床上的。

還能感覺佐助的背與自己的背緊緊相貼。

小櫻的意識從睡眠中逐漸醒過來。

但是她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自己的眼睛，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

甚至動也沒法動。

好像渾身都麻痹了，一有使勁的念頭，就會加倍地僵硬。仿佛一塊堅硬的石頭。

怎麽回事？

她在心中問着自己。

竟然無比平靜。

動一動指尖...

她在心中命令着自己。但身體卻像是已經沉沉睡去，沒有給予半分回應。

動一動眉毛...

她繼續呼喚着似乎沉睡的自己，然而結果依舊。

動一動眼球...動一動...

幾乎乞求一般，她不死心地試着喚醒身體。

但卻毫無作用。

保持着側卧的姿勢，她面色祥和地忍受着寒冷，連顫抖都沒法發出。

為什麽像是被完完全全地封鎖了一般，不。即使是封鎖也比目前她的狀況來得自由。

應該是像石化了一樣。

但是為什麽？

絕對不是夢，她能夠清楚感受到身邊的一切。

實在太奇怪了。

然而就是在這樣無聲的折磨之中，大腦竟然逐漸傳來疲倦的信息。

她有了極度想要入睡的心情。

腦中卻突然開始不斷重複着白天的情景。

【查到了？】

【高島澤仁的資料在人事部的資料好像并不完整呢。】

【你只管說你查到的。】

【男，27，高級藥劑師。于2746年8月5日從九州島3區調過來總部的。原因未詳，只記錄是副院藥師兜指定的。有9年醫學經驗。詳細數據被列為機密，需要向總部申請密碼。】

【是麽...】

............

【用吧。】

【！...可是...】

【也是時候告訴他們了。】

【佐助...】

【只能這樣了。】

............

【爸，媽這是做什麽？】

【打針。】

【我知道....可是，為什麽？我看見用的是給你的藥劑。】

............

【我們跟爸一樣？】

【并不完全，你們的基因從生下來就是适應本身的，并不跟爸爸一樣需要格外去适應。所以基本上爸爸擁有的能力都能在你們身上不自覺地體現。】

【不自覺地體現...那是什麽？】

【媽媽也不是特別清楚...美繪可能更多是繼承了爸爸的感知。那智你有沒有覺得自己什麽地方不太一樣？像...視覺，觸覺這些？】

【唔......可以聞到別人聞不到的氣味？】

【比如？】

【不同的人的血氣...】

【隔着皮膚？】

【嗯。】

............

【媽，為什麽我們非要保密？我們明明是很成功的例子，也絕對不會叛變的啊。】

【最難用時間衡量的就是人心。】

【恩？】

【上面的人不是傻子，盡管媽媽也不希望這樣，但是那智你得改變這些太過正義的想法。】

【如果都這般團結一致，也不會出現這樣四分五裂的陣營。】

【一旦暴露，不管怎樣，我們一家會立即被隔離起來。之後如何發展皆未可知...】

【可是，我們只要比壞人更強就好了呀！】

【哈...美繪真聰明。】

【媽！告訴給聯合國際，研制開來，不也算是武器？而且勝過現在的任何防化武器，為什麽我們不！......】

【那如果這是反過來對付我們的武器呢？又或者，我們當中有人叛變呢？】

【......】

【......】

【......】

【可是...媽，我總覺得咱們早晚會...】

【我知道。....所以更要好好兒地在一起幸福地活着。】

.............

............

困倦之感一波接一波。

寒冷之中一陣難受。

有細絲一般的青筋逐漸開始浮現。

從小腿側綿延而上，又從太陽穴蜿蜒而出。

兩者彙合于肚臍，最終漫布全身。

明顯地感覺到不對勁，但卻漸漸覺得渾身的冰寒仿佛在慢慢融化，說不出是突然被包裹住，還是突然被溫柔地吸幹。帶着這樣疑惑的心情，她逐漸放松下來，像是流淌進了溫暖的河流，無止境的蕩漾中，她的意識也跟着無聲無息地飄遠了去。

早晨的陽光緩緩透窗而入，隐約傳來街道上早起工作的車輛聲。

那智按下鬧鐘，睡眼惺忪地從被褥裏爬了出來，順帶扯出一旁被褥中縮成一團不肯起床的美繪。

衛生間逐漸傳出洗漱聲。

窗臺的植株在陽光的照拂中過濾出溫暖的光芒，一陣微風吹來，去年女兒節小櫻挂上去的娃娃風鈴便發出隐約的清脆聲響。

突然間，整座城響起全民接受檢查的通報。

機械的指示音一時不絕于耳。

惺忪的睜眼。小櫻依舊側卧着。

腦中一片空白。

看着床頭櫃發了會兒呆。複又疲倦地将眼睛閉上。

幾點了...

略微僵硬地放平身子。

雙眼再次緩緩睜開。

餘光中佐助仍舊背對着自己，貌似還未醒來。

這讓她微微有些慶幸。

僵硬着伸出左手，小櫻盡量輕地探入自己的睡衣內，将天還未亮時從床頭櫃裏取來固定在胸口處的溫度儀撤了出來。

也不知道那時是幾點。

她只知道自己從模糊中再次醒來時已經恢複了行動力。

但卻又不能再有過多行動了。

困倦，暈眩，口渴，綿軟，畏寒。

害怕驚擾到孩子們，也害怕佐助擔心自己。

她就在迷糊中把動靜放到最小地摸索出溫度儀給自己安上。

像正在遭受一場大病。

她在混沌中一陣迷茫地掙紮。

取出溫度儀，合上抽屜，安上溫度儀。

像是費了她極大的精力。

就這麽簡單的幾步，她幾乎在完成過程中快要發起火來。

好不容易安上，她竟然已經是精疲力盡。

轉瞬便再次側卧着睡着了。

瞳孔猛縮。

眯眼盯着手中儀器上的數字顯示，小櫻不由秀眉緊蹙。

腋下43度，舌下43.2度，肛溫44度...

手指在微微顫抖。

這意味着什麽？...

正常人的腋下溫度在36－37度左右。口腔，即舌下溫度則為36.2－－37.3度。直腸內溫度，即肛溫，為36.5－－37.5度。

據資料記載，經過轉基因的人類，體溫普遍會在正常人體溫上限的基礎上，上升1－2度左右，而再轉基因，因為目前沒有權威例子，所以暫時沒有實證記錄，但是科學預估，偏差不會超過1度。但就她對佐助和孩子的觀察來看，預估是屬實的。

那麽，超出這個範圍的，按分類來看，轉基因如果在39－40度範圍，就是普通發燒，到達41度左右為中度發燒，42左右為高燒，超過43度者為超高熱。

目前的變異體，除卻赤影體溫要比轉基因人類高上一兩度，喪屍高三度左右，其餘全部處于四十五度以上的體溫！

胸口開始不安地起伏。

那麽，對她來說，自己這體溫，究竟意味着什麽...

【這個毒可能在最近一段時間都會在你身體內滞留，但是你放心，排毒是個過程。】

突然回想起高島說的話，小櫻使勁閉上眼睛，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之前并沒有燒成這樣。

既然是在排毒期，出現反複也算正常...

但是，頂多42，不能再超了。

正是因為這種毒自己也是第一次成為受體，所以各方面注意她都特別留心，最近也沒有說自己接觸別的感染源或者刺激到感染傷口之類的問題、

怎麽會自己就開始發這種高燒呢...？

眼神閃爍着。

小櫻的心中再一次相當不安地躁動起來。

檢查第一項就是體溫。

盡管報告已經提交，上頭的人也基本了解了自己的情況，但是這樣的體溫，又怎麽可能順順利利地憑一紙文書就過關？......

不僅如此。

能擁有現在這接近變異體的體溫。

那麽、

是不是、是不是...

也說明了她自己...其實也！....

『多少度了。』

突然的發問，驚得她渾身一顫。

猛地壓下溫度儀，她倏然側頭，卻見佐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轉過身來，正支着頭，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

『呃、』

張了張嘴，小櫻意識到自己反應有些大了。但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回答。

暗罵自己大意。

分明是有動靜的，她卻魔障了似得分文未覺！

不能說......不能.......。

這是她自己招來的結果。

知道了...說不定只會給他添亂。

宇智波佐助的老婆要變喪屍了？

還是宇智波佐助他們一家都是高級危險的存在？

該死。

但是，他這樣看着自己，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下次別接這種任務了，你不适合迎戰。】

............

【你能不能讓我少操一點心，安安全全地在家不好嗎？】

............

【不要多管閑事給我添麻煩，我還要跟你說多少次你才聽得懂？】

............

【我不需要你幫我，你是醫療總部的人，屬于後方，那兒才是你應該呆的地方！】

............

【我只是想你給我一個可以放心的理由。】

............

腦中飛速閃過佐助之前指責的話語。

手指不自覺地扣緊了溫度儀。

她只聽見自己聲音溫和地應道，

『呼...你突然說話吓到我了。

屍毒在排毒期有個小回潮，低燒呢，沒事。溫度儀的顯示剛剛突然有些跳碼，我沒怎麽看清楚，所以多看了一會兒。』

不敢直視。

承受着佐助那讓人無法忽視的目光，她忐忑着面不改色。

嘴角尚且還帶着淡淡地笑意。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略帶重點地解釋會不會讓佐助起更多疑心，但是別的解釋，她也再無法順口而出。

關掉溫度儀，又自然地打開抽屜放進去。背對着他，嘴角發僵。

她頓時覺得心亂如麻。

『差不多該起來了佐助，部門等着集中指揮呢...』

緩慢起身開始換衣服。

一身都在僵硬着，她咬着牙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一些。

現下自己的狀況，都像在一一應證他所說的話般，如此渾球地，讓她當初的辯駁蒼白無力。

她怎麽會遇上這種事呢。

『......』

若有所思地盯着小櫻的背影，佐助并沒有繼續說什麽。

棱角分明的臉上，眉頭微皺。

最終倏然閉眼，一把拉過被子又倒了下去。

七區的全民檢查分了24個檢查分區。

布置在整座城的邊界區域。

除開國際駐館，政府，軍部，醫療機構，男女分8個區，其餘民衆，成人男女分工、商、教育等6個分區進行檢查。十歲以下男女分2個區，十歲以上十五以下男女分2個區，十五以上十八以下男女又分2個區，剩下4個區是檢查人員的自檢區和特殊病史人員的檢查區。

檢查期間，全城激光戒嚴，上空偵查機負責掃描建築內移動人群有無遺漏。陸地則有專人負責清人，像上課點名一樣進行戶籍人口掃描。接受過檢查的人，必須暫停在防線之後，待确認全民檢查完畢之後，才準放行。

任何人都不可能渾水摸魚。

渾身有些酸軟。

借上衛生間的借口，小櫻強行給自己打了冰囊，副作用除了沒太多力氣，還有就是可能出現幻覺。

由于入體即消。

所以必須快點。

急急忙忙地從衛生間出來，豈料剛一轉角便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卻被對方一把拉了回去，頓時埋進了那人的懷裏。

『啊，對不起！...』

立即脫離對方的懷抱，小櫻趕緊道歉，卻在看清對方的臉後，不由一愣，

『呃、高島？...』

微微一笑，高島澤仁故意挑起了眉毛，

『你似乎總是喜歡以驚嘆號的方式出現在我的面前呢。』

幹澀一笑，小櫻有些窘迫地張手拍了拍衣服兩側，

『真不好意思...那個，高島，我得走了，孩子們還等着我呢。』

『恢複得如何了？』

正欲轉身，忽聽高島澤仁這麽一問，小櫻伸出的腳步不由一滞，随即咬了咬唇，輕吸了一口氣低聲道，

『43度近44度了...』

微皺起了眉，高島澤仁不由分說地探向了小櫻的頸動脈。

冰涼的指甲觸到肌膚的瞬間，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知道他是在檢查自己的狀況，正欲退開的身子不禁穩了穩。微吐些氣，将眼睛緊緊閉上。

『你打了冰囊？』

『是。』

『你當那邊的檢查儀器是吃白飯的？』

『摻合了點別的東西，檢查出來也只是恢複用藥，你不是幫我遞交了報告？』

緩緩睜開雙眼，小櫻略帶疑惑地看着他。

『即或如此，你的藥力也超不過十分鐘了。流水線檢查，總體下來最快也二十分鐘左右，你覺得你可以？』

『那不然我...』

正想要繼續說什麽，卻見高島澤仁低聲一笑，從包裏摸索出一只裸色耳釘，傾身擡手便往小櫻的耳邊伸去。

『這是...』

伸手擋住高島澤仁的動作，小櫻看了看他手中的耳釘。

『考慮到你的恢複情況，本來想要一會兒在醫療檢查區那邊找到你再給你的，但是既然這麽碰巧，倒也省事了許多。』

溫煦地笑着繼續将耳釘往小櫻的耳朵上戴去，高島澤仁不緊不慢地解釋着。

『與其去碰運氣，不如直接擾亂運氣裁判者。』

戴好耳釘後，高島笑了笑，伸手扶住小櫻的肩，微微湊近些道，

『不要逞強。上次的藥量因為當時你過于虛弱，所以沒敢下重，體溫出乎意料地回升我也有責任，這關過了我重新給你注射，你自己不要亂來。』

『.......』

『哈、你幹嘛這樣看着我？』

『高島你不是已經幫我遞交了報告，那麽上面已經知道我的情況了不是麽，為什麽還要幫我做這一環？』

『那你又為什麽還要給自己注射冰囊？』

『可是你是在知道我的體溫之前才...』

『我應該也有說過是“考慮到你的恢複情況”。』

『......』

眉頭輕蹙，小櫻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輕聲道了句『好吧。』

見狀，高島澤仁松開了手，理解地朝她溫和一笑，

『小櫻，我知道這個時代并不怎麽值得信任，你對我有防備我也能理解，因為沒有誰會突然無條件地為誰好。但請你相信，我并沒有任何不軌的意圖。』

『.......』

看着他的笑容。小櫻不禁沉默了。

輪廓分明，和煦溫暖。

這般善解人意倒也難以想象他蠻橫邪惡的樣子。

盡管好壞常被告知不是寫在臉上的，但她想，可能也有例外吧。

至少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她不說些什麽，好似也就難以收場了。

『謝謝。』

嘆氣微笑，小櫻最終向他友善地點了點頭。

人流成群，分散又集中在各個街道行走着。

檢查信號燈在大街小巷不止息地閃爍着。

宇智波一家四口緩緩走到了分區的十字路口。

『那智，帶好妹妹，一會兒檢查完了把她送去學校，注意安全！』

指了指他們的檢查分區，小櫻揉了揉兩人的頭頂。

『知道啦！』

閉上一只眼，那智捂住頭發，轉身便拉着美繪彙入了人流。

『媽咪拜拜~~！』

『拜~』

揮了揮手，目送着兩人的背影遠去，小櫻側頭看了看身邊一直沉默的佐助。

只見他雙手插在褲兜裏，正一臉漠然地看向別處。

疑惑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邊一群黑色制服的人正接連往通道中走去。久美子竟也恰好在人群之中。

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這邊，正與身邊人說話的久美子視線不由投了過來，見是佐助兩人，不由笑着招了招手，随即跑了過來。

『嘿~怎麽還不趕緊的？』

眼瞅着還有差不多兩三米的距離就要到佐助的面前，久美子直接跨一步，俏皮地跳了一跳，旋即立在兩人跟前。

『正要趕緊呢，你就這麽抛下你朋友了？』

打趣地瞅了一眼那邊還在等待的男人，小櫻望着久美子道。

『誰管他啊~』

瞥了一眼佐助，久美子扭身便朝身後擺了擺手，大聲道，

『你先走！我随後來~！』

挑了挑眉，小櫻若有所思地兜了眼一旁的佐助，正想調侃幾句，便見他身子一側，直接往軍部分區的通道走去。

『哎！...』

伸了伸手，小櫻有些詫異。

『咦？！你這就要走啦？』

剛轉過身便見佐助從身邊走過，久美子也愣了愣，側頭便看向小櫻，

『你們是剛告別完麽？』

『呃、不...』

剩下的字全都哽了喉嚨。望着佐助的背影，小櫻微微皺起了眉頭。

奇怪地兜了小櫻一眼，

『他怎麽啦...』

念咕着這句話的時候，久美子已然轉身朝佐助追了去，

『喂！佐助等等我！——』

怎麽回事...

抵了抵太陽穴，小櫻望着佐助的背影突然有些不太心安。

餘光突然瞥見一只喪屍從商店裏鑽了出來，小櫻不由大驚，飛速按住槍刃的劍柄正準備抽出，卻又在瞬間頓住。

因為那只喪屍突然又成了一個老頭的身形。

倏然閉上眼睛，小櫻深呼吸了一口氣，擡手捂住心髒。

得快點。

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