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五十八)
這一日,桑果因連日來心力交瘁,病倒在床。奶娘抱着小小姐在院子裏曬太陽,其餘人等都不見了影子,也沒有人發覺錦延獨自踱了進來。
錦延進了屋子,見阿寶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兩只手腕卻露在被子外頭,一摸,連着手都是冰冰冷;火盆早已熄滅,床頭僅有半壺冷茶。
錦延冷笑,操起茶壺摔到院中去,随着嘩啦啦一聲巨響,一堆人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烏壓壓地跪了一院子。
麗萍嗫嚅道:“寶姑娘從前兒起便這樣了,不願意進食,只肯喝些湯水,也不讓人去伺候,怎麽勸都不聽……”
錦延大發脾氣,除了桑果與奶娘外,将渡月居裏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又重新換了一院子的人。
阿寶日漸消瘦,錦延每過來一趟便要發一次脾氣,繼而再摔東西、趕人。這一日,他在渡月居大發脾氣,又一拳砸到老核桃樹上,手掌頓時鮮血淋漓。
阿嬌得信,匆匆趕來把錦延勸回到書房中去,待衆人退下後,阿嬌抽出挂在牆上的一把短劍,撲通一聲跪倒在錦延腳下,痛哭失聲道:“求你殺了我去給阿寶賠罪!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做錯了事,我千不該萬不該為了自己生不出,為了自己可憐便癡心妄想……我也只是信口一提,若是她不願意,我不會去逼她,我也沒有法子去逼她……我也不知道我那日随口一說怎麽就把她氣成了這個樣子,我原以為她會顧念我這個可憐的姐姐才敢開口說的……如今她是恨透了我,只怕再也不願意看見我,倒連累得你也要受這許多折磨!求你殺了我,只要她不再生氣,便是拿我的人頭去給她賠罪我也毫無怨言……橫豎我也是半殘之人,即便死了也毫不足惜——”
錦延伸手将短劍奪下,把她拉起來,啞着嗓子道:“你莫要再說這種話了!我會再去與她說清楚……”
阿嬌哭倒在地,口中斷斷續續道,“她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麽?阿寶她看着嘻嘻哈哈的一個人,但自小時候起便是個主意大又心狠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再也不肯改的……如今這個家中我們姐妹是只能留下一個了,我寧願去死,讓她留下——”言罷,一頭往牆上撞去。
錦延伸手将她拉住,但她額頭還是在牆上擦掉一層油皮,滲出絲絲血跡來。
錦延阖上雙目,聲音發苦:“阿嬌,這種話今後你莫要再說了!”
阿嬌哀哀哭了許久,又昏死了過去,昏過去之前拉着錦延苦苦哀求:“那日她說将來要去找小八,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氣話……若是她心裏果真還有那個姜小八……若果真如此,也求你不要難為她和小八,她若是真不能回心轉意,她的這個孩兒,我便是做牛做馬也要好好兒的養大……”
阿嬌哀哀哭求,便是石頭人見了也要為之傷心,書房外候着的大夫書童婢女仆從個個紅了眼圈,陪着掉了好些傷心淚,都為嬌夫人如此深明大義且顧念妹妹而動容不已。
次日,柔安也帶着奶娘過來苦勸阿寶。柔安沒有進門就哭,而是逗了好一會小娃娃,與桑果說了好些閑話,這才拉着阿寶的手道:“傻阿寶,傻妹妹,我不曉得你為何會犯傻到這個地步……你還小,大約沒有聽說過,這種事在大戶人家并不少見。便是我,也是生母生下倆沒幾天便被旁人抱去養……你若不願意,這府裏頭也沒人敢逼你……”
柔安怕說得凄凄慘慘要把阿寶也招惹哭,哭得多了,只怕将來要落下病根,因此極力将自己的身世說得若無其事,只是趁阿寶不留意時,悄悄地将眼淚擦了。
阿寶本來昏昏沉沉地躺着,見柔安為了勸自己,竟然将自己令人心傷的身世也不惜說出來,心裏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委屈,于是欠身撲到她懷中,緊緊地環着她的腰,卻不知怎麽和她說才好。
因為這府裏頭的人全都想錯了。
只是這等事,她寧願爛在心裏也不願意與別人說起,再說也不是能随便說與人聽的事。
阿寶在柔安懷中窩了半響,只說出一句話:“柔安姐姐,其實這府裏頭我最最喜歡你了。我走後,你代我多照看她,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可好?”
柔安見她決絕如此,明白再也無可挽回,不由得淚如雨下:“傻阿寶!這些話還要你交代麽!我自會把她視為己出!”又哭着嘆道,“你們兩個,三番五次地鬧,鬧了這兩年!本以為已經好了,再也無事了,誰料竟成了這個局面……真應了從前武姨母的話,你兩個難道是上輩子的冤家麽?”
負手靜靜地立于門前、聽她二人說了半天話的錦延面色煞白,慘然笑道:“好!好!好!”重重摔門而去。
阿寶出了月子那日,将一個桃核做就的手串系在女兒的小手腕上。桃核是她夏天吃桃子時特意留下的。她從前聽莫夫人說過桃枝桃核可避邪,便挑了一些樣子好看的留到如今。
阿寶抱了抱女兒,親了親女兒的小臉蛋,心內默默記下她的樣子,不顧阿嬌遣來的奶娘婆子們滿面的殷切之色,把她放到柔安的懷中,随後挽着她的小小包袱,領着桑果出了渡月居。
這日大雪,桑果撐着把油紙傘,阿寶與她相互依偎,踩着沒腳的積雪緩緩而行,鏡湖邊成片的枯黃蘆葦都被雪壓得彎了頭,鏡湖邊一片靜谧,天地間一片安寧,除了二人的咯吱咯吱地踩雪聲以外沒有任何的聲響。
她從前愛這裏,是因為這裏清淨,風景獨好,自成一片天地,每到冬日下了雪後,這一片天與地便像極了一幅亘古不變的水墨畫,如今再看看,卻不知為何竟比往年顯得蒼涼寂寥了許多。
大約是因為這畫裏少了一個頭戴鬥笠、身着蓑衣、手持釣竿的人罷。
阿寶手緊緊地揪住自己衣裳的前襟,腳步微不可察地絆了一絆,随即又邁開步子大步往前走,才走了兩步,一個打滑,差些兒踉跄摔倒。桑果一直在阿寶身後留意着她的舉動,見狀忙忙追上去将她扶好,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了?可要緊?”
“不妨事。”阿寶輕聲笑了笑,拍了拍心口處,道,“只是這裏忽然痛了一下。”
府內無人相送,府門口倒停了一輛馬車,馬車旁站着個腰大膀圓的年輕男子。
阿寶一臉狐疑,桑果則喜出望外,叫道:“四哥!你怎麽來了?”又向阿寶道,“他是許老四,四哥呀!”
阿寶道:“我既走了,從此與他再無幹系。他的銀子也罷馬車也罷人也罷,我自然都不會要。”
許老四忙躬身笑道:“我早已贖了身,算不得周府的人了。”
桑果也上前,将許老四護在身後,微微扭捏卻又堅定無比地說道:“你不能趕我四哥走!”
阿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府內。府內靜悄悄的。錦延與阿嬌自然不想看見她。唯有柔安,拖着病弱的身子在她收拾包袱時趕來渡月居,悲悲戚戚地對着她哭了許久。
阿寶收回目光,眼圈兒微微一紅,不想讓桑果與許老四看到,遂扭開頭,咬咬嘴唇,吩咐道:“咱們走吧。”
許老四不識路,問:“該往哪個方向走?可是往西北方向?”
阿寶想了想,道:“往前走就成。只要離了這京城,随便哪裏都成。”
許老四聞言,歪着頭費解道:“奇怪,我聽聞寶姑娘為了去西北,這才——”
桑果操起小包袱給了他後背一下子,嗔道:“你趕你的馬車,說這許多廢話作甚”
阿寶身子大不如前,動辄臉色發白、頭暈作嘔。馬車只得走走停停,路上歇的時候多,走的時候少。如此走了大約七八日的路,路上的風景及所經的村莊集市愈來愈荒涼,也不知道距京城有多遠了。
這一日,馬車來到一處甚為荒涼的地方,阿寶與桑果二人正在馬車上昏昏欲睡,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大呼小叫,忙伸頭往外看,見前方一群形容狼狽、衣衫不整的人飛也似地往這邊跑來。那群人一邊飛跑,一邊七嘴八舌叫嚷:“快逃!快逃!”
作者有話要說: 求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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