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五十九)

許老四唬了一條,忙下來,拉住一個人問是前方出了什麽事體。被他拉住的那個人滿身的鮮血,也不知道哪裏受了傷,身上僅着單衣,棉衣卻不知去向,眼下被寒風吹得嘴唇烏紫。

那人打着哆嗦,連比帶劃道:“前面離這裏不到七、八裏的地方有匪盜!咱們是過路客商,經過那裏時,誰料從路旁的一片林子裏突然竄出來一群匪盜,那群匪盜甚是兇狠,人又多!有銀子搶銀子,沒銀子的便剝衣裳;還說若是沒有銀子衣裳,便要留下首級!”又伸出一條血淋淋的胳膊給許老四看,“我衣裳被剝了還不算,還吃了那匪盜一刀!阿彌陀佛!謝天謝地!還好我好話說盡,總算是饒了我一條性命!小兄弟,聽我一句話,你們還是快快原路返回吧!”

許老四唬得做不得聲,那人轉眼看見車內面色煞白的阿寶與桑果二人,又一拍大腿,驚道:“我的親娘!我的天神!你還帶着兩個女眷?!這下更不能再往前走了!到了那裏,銀錢被搶倒是小事,只怕連你這兩個女眷也要被擄了去!”

阿寶與桑果兩個因為遭了一回罪,早已成了驚弓之鳥,聽見“匪盜、被擄了去”這些話,更是吓得差些兒縮成一團,不知如何是好。許老四過來與她商量往回走時,她卻又死也不願意走回頭路。三人商量許久,也未有個定論,天色卻漸漸地上了黑影。好不容易有個砍柴的樵夫路過,許老四忙上前打聽附近有無客棧。

樵夫笑道:“咱們這種荒涼的窮地方,哪裏有什麽客棧?”又指着前方不遠處的的一座小小山頭,指點道,“那山頂上有個庵堂,你們倒可去那裏借宿一晚。”

三人爬上樵夫指點的那座小山頭,果然,山頂有一間小小庵堂。山不甚高大,庵堂也年久失修,但山上風景卻不差,且這山與這庵堂都各有一個極美的名字。山叫鳳凰山,庵堂是栖雲庵。栖雲庵內僅有一個年老師父,名曰慧如。慧如見三人前來投宿,竟喜笑顏開,又是煮飯,又是收拾床鋪,想來她獨自一人已在山上過了許久的寂寞清冷日子。

栖雲庵極小,前頭的佛堂供着一尊小小的觀世音,佛堂後是兩間矮小的土屋,連個院牆也沒有。慧如師父住着一間屋子,另一間則堆放一些雜物。

眼下若是讓許老四獨自一人住一間,剩下的一間的床上無論如何也擠不下三個人,寒冬臘月的,也不好打地鋪。最終還是阿寶與慧如師父同住一間,另一間讓桑果與許老四住了。形勢所迫,桑果與許老四也就糊裏糊塗、順水推舟地做了夫妻。

栖雲庵破舊,冬日又極清冷,香客寥寥無幾,因此這山上也極為清淨。栖雲庵後有條清清小溪,庵堂的山牆旁則有片竹林,庵堂門前是一片花叢并幾株老桂,桂花樹下有年代久遠、早已磨得光滑的石桌石凳。

阿寶在這山上連住了兩日也不提何時啓程上路,慧如師父也不說叫他們走。

第三日上,桑果便叫許老四下山将馬匹及馬車賣與山民,又動手在栖雲庵不遠處另搭了一間大些的茅草屋。及至茅草屋搭好,她便與許老四從那間小屋子裏搬了出去,阿寶則與慧如師父各人一間住着。

阿寶忽然一日想起那日的匪盜作亂一事,便問起慧如師父,慧如師父疑惑道:“我也不常下山,倒不甚清楚……前兩年戰亂時倒是亂過一陣子,不過這兩年倒沒聽人說起過。”又失笑道,“咱們這一帶窮得很,這庵子更是一窮二白,只怕請賊人來,人家也不見得願意光顧。”

阿寶也就放了心住下了。

慧如師父已老得記不起自己的年歲,說話也有些颠三倒四,常常糊裏糊塗,但對阿寶卻是疼愛得很,從香客那裏得來的吃食等全都省給阿寶;她年紀大了,下山一趟不易,但每趟下山時,都要買些女孩兒愛吃的零嘴揣在懷裏帶回來給阿寶。

阿寶要剃度出家,做慧如師父的徒弟。慧如師父笑道:“你這一頭好頭發剪了多可惜?再者眼下是寒冬臘日,冷得很,過些日子再說罷。”一天天的,便拖了下去。日子久了,兩人越來越像一對年歲相差許多的母女。

桑果在第二年的年頭與年尾各生了一個兒子。許老四在庵堂四周開辟了零零星星的幾塊地出來,種些四季菜蔬,吃不完的,便下山跟山民換些糧食粗布等,加之偶有香客贈些香油香火錢,日子倒也過得下去。

慧如師父幾年間生了幾場病,都是許老四下山請醫抓藥,幾次下來,也花了些銀子,但他卻并沒有絲毫愁苦心疼的樣子,阿寶便疑心是他從周府出來時拿了錦延給的銀子,心中煩惱,卻又不好意思問。

山中不知歲月長。阿寶每日裏發發呆,幫着桑果帶帶孩子,縫縫衣裳,整饬整饬小菜園,聽慧如師父說說話,如此春去秋來,自在花開花又落,轉眼四年已經過去。

慧如師父死于第四年的冬日,頭一晚她還與阿寶有說有笑,天亮時,卻遲遲未見起身。阿寶去看時,她躺在床上,面目如常,只是沒了呼吸。

桑果怕阿寶傷心,卻又說不出“慧如師父坐化升天,已前往西方極樂世界,從此位列仙班”這等話來勸慰阿寶,只是小心翼翼地開解阿寶道:“慧如師父壽終正寝,未受一點點苦,睡夢裏不知不覺地走了,這是喜喪呢。”

慧如師父就葬在東山牆的竹林後頭,阿寶此後便日日坐在慧如師父的墳頭發呆。桑果怕她晚間獨自一人住在庵堂中害怕,也怕她一時想不開會做傻事,自此便帶着兩個兒子與阿寶同住。

桑果的兩個兒子一個三歲,一個兩歲,鬧騰得很。一會兒餓了,一會兒尿了,一會兒大的打了小的,一會兒小的不知道爬到哪裏去找不到了。兩個人連日來都熬得哈欠連天,許老四睡覺時沒了兒子吵鬧,倒高興得很。

一天夜裏,桑果被一陣冷風吹醒,忙起身為兩個兒子掖好被子,卻發現阿寶不在床上,摸一摸被窩,竟然是涼的,不知道她何時就已不在了,頓時吓得一個激靈,忙點上燈四處去找。

阿寶身上胡亂披了件衣裳,正在竹林後頭慧如師父的墳頭上坐着,遠遠地望去,影影綽綽地倒像是鬼魅一般。

桑果顫着嗓子問:“大半夜的你跑到這裏來作甚?!”

阿寶回頭沖她笑笑,不出聲。

桑果放下油燈,去攬她的肩頭,勸道:“夜寒露重的,好小姐,咱們回去睡吧,啊?”

阿寶又笑一笑,夢游似的輕聲道:“昨兒,是我的……是她的生日呢。”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親,作者桑要出遠門幾天,不過不用擔心,存稿有的!雖然出門在外,但是每天還是會刷很多遍評論噠~~~

走過路過的親們,留下幾句話再走啊!

下一章預告《周家樹兒》

編輯下令,換了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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