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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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女将葉央
作者:展蒼/夜酒半歸
醒來第一眼,不是溫柔紗羅帳,不是美男在身旁。城破聲讓人心慌。
倒了血黴,穿過去的時候正打仗。
——前半生是活得挺漫不經心的,可如果能熬過去,她要痛痛快快潇灑一場!
葉央長劍指地,怒馬鮮衣,眼底是傲氣無邊,身後是曠野無垠。
“世上女子從來不易,我願羽箭兵戈,和她們一起贏出半邊天下!向世人證明,命運,從來不在別人手上!”
#這是一個政鬥宮鬥各種拼的時代#
我們的目标是——當個霸氣側漏的女人!
成長型酷帥女将軍X外表兇殘內心軟萌的哈士奇男主
內容标簽:穿越時空 平步青雲 天之驕子 女強
搜索關鍵字:主角:葉央,商從謹 ┃ 配角:素和炤,雲殊,葉晴芷,管三郎 ┃ 其它:女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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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蝌蚪尋親
五月初時清晨還有些許寒意,可露水尚重的樹林中,早就有個人不知疲倦地立在那裏,手中長劍飛舞,削去了枝頭的一片葉子。
寒光一閃,樹葉立刻被劈成兩半。舞劍的女孩子驚嘆于它的鋒利,忍不住停下動作看了看。
“葉央。”身後有人突然開口,踏過散落着枝葉的地面時沒發出一絲腳步聲,“為師這柄寶劍不錯吧?”
名叫葉央的女孩子眉目深邃,一雙眼睛是林中朦胧晨霧也遮不住的亮,緩緩點頭贊道:“是好東西。”
“嘿嘿,想要嗎?”那人笑容狡黠。
葉央又點頭,“想。”
“我就不給你!”那人動作極快,從她手中立刻奪走了那柄劍,一瞬間板起臉,“女孩子家家的,舞刀弄槍像什麽樣子。”
葉央一口氣噎住,瞪了他一眼,“師父……”
眼前的人一身張揚的大紅色衣袍,用金線繡了繁複圖案,黑色長發并未束起,卻戴了不少稀奇的白骨頭飾,散落的發絲和衣衫飄帶一起浮動。
紅衣師父很幹脆地無視她的眼神,自顧自換了話題:“哎,葉央,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葉央聲音幹脆,目光仍流連在他手裏的劍上。她只十三歲,卻已經出落得如十五及笄的少女一般高。
“都兩年了啊……”紅衣師父感嘆一聲,“那你走吧。”
“什麽?”葉央一時沒消化這兩句話的關系,擡頭看師父時就有些疑惑。
于是師父重複一遍:“你已經在外面呆了太久,必須要回家了。”
“我沒有家!”葉央突然擡高聲音,雙手握拳眉頭皺起。腦海中有什麽一閃而過,記憶翻騰裏城破的大火,殉城的将軍,讓清晨的樹林中多了幾絲血腥氣。
“當年庫支入侵雁回六城失守,我把你從屍體堆裏刨出來的時候就說了,有朝一日你學成出師,一定要回自己家去,不要總跟着我。”紅衣師父好聲好氣的勸她,末了話鋒一轉,習慣性地跑題,“這些年你又不會賺錢,吃得又特別多,養你真是比養豬還費勁。”
葉央黑着臉,沉默。
“現在西疆戰亂略有平複,你應該回京城去,那裏還有你的親人。”師父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外頭不像兩年前那麽亂,你也能護着自己不至于死在土匪流寇手裏,我也放心。”
葉央一閃身躲開他的手,本來不想理他,可到底忍不住,問:“師父不和我走?”
“你自己上路。”紅衣師父扣住她肩膀,不顧葉央的掙紮使勁揉了揉她的頭頂,一臉滿足地松開,“我也有事,以後就不來了,你收拾一下,盡早出發。”
他的臉還和兩年前一樣年輕,眼角上挑,看什麽都帶着漫不經心的揶揄味道,現在也有些感傷,很不習慣告別的氛圍。
“我,我走了,有緣再會。”師父別過頭去,不讓葉央看見他的表情,丢下一句話就匆匆離開,衣袍搖晃出一道紅色影子。
葉央站在原地,頭頂還殘留着他手掌的溫度,滿目茫然。
就像師父感嘆的,已經……兩年了啊。
兩年前,她還是個程序員,剛升職為技術部門的主管,然後意外橫生,再次醒來就到了這裏——正趕上敵軍入侵,城破失守。
連重新開始第二次人生的機會都沒有,本來葉央以為她又得接着投胎的時候,是滿臉不正經的紅衣師父救下她,逃到這個小山村,雖然三五日才出現一次,可從沒讓她挨餓過,還教她功夫,一副老熟人的口吻和她說話。
葉央知道,師父認識的那個“葉央”早就死了,卻不願意舍棄這份溫暖。
師父說過很多次,他只是暫時照顧葉央一陣,等到戰事漸息,葉央是一定要回自己家去的,她還有一些親人在京城。
現在終于到了分別的時候,她心裏除了失落和不舍,還有……
“師父,師父你回來!倒是給我留點銀子再走啊,沒錢我怎麽回京城!”葉央在樹林裏拔足狂奔,但一直沒看見那個嚣張的紅色身影。
片刻後,葉央背着個包袱出現在進城的小道上,步伐拖拖拉拉,表情死氣沉沉,一身藍色粗布的衣裳也蒙了層灰。
“跑得倒挺快。”走到城門下時葉央擡頭,看看楷體的晉江城三個字,又嘀咕一句,快步往城裏走去。西疆戰事對平民生活的影響已經減弱了很多,街上來往的人不少,葉央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找了個茶攤坐下。
從山村到這裏,她搭了輛牛車,舒适感幾乎為零,花費卻相當高。師父粗枝大葉慣了,走之前也不說把東西準備一下,連點銀子也不給,她只能把這兩年存下的錢都帶上,零零碎碎清點一番,還不是個小數目。
但此處距京城千裏之遙——還只是葉央的估算,哪怕騎馬耗費的時間也不短,更何況,她身上的銀子買匹馬夠,但買草料就不夠了。
人要吃飯,馬也要吃飯,想要走快點就要好馬,好馬就要配上等草料,這又是一筆開銷。
要不還是算了?與其翻山越嶺,不如就地開展新人生。
這個主意剛一冒出來就被葉央否決。那個已經死了的“葉央”如果知道自己千金之軀如此埋沒,一定不會同意她的做法。
“來碗茶,再要兩個包子。”葉央敲敲桌子,等着東西端上來時繼續琢磨,向茶攤老板詢問,“最近城裏有去京城的商隊嗎?”
“姑娘要上京?”面相踏實誠懇的老板多打量她幾眼,心中不免疑惑。少女出遠門沒個親人陪着,這事兒可不多見。
葉央含糊地應了一聲,倒是坐在鄰桌喝茶的一個男人插嘴道:“我表兄剛從京城回來不久,那地方……啧啧,熱鬧得很,遍地都是貴人,他還趕上承光寺每年一次的放河燈呢,咱們這種小地方可比不了。”
“哦,放河燈?你快說說。”葉央愛答不理,倒是茶攤老板來了興致,連連追問。
見有了聽衆,那男人繼續道:“兩年前,庫支大舉入侵,西疆雁回長廊六城接連失守,難民都逃到咱們這兒了……守城的定國公你知道吧?”
老板點頭,“葉将軍嘛,整個大祁誰不知道!”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開了,誰也沒回答她到底有沒有回京的隊伍,葉央默默低頭吃着包子,也不插話。
如今是大祁朝的建興十五年,前朝因天子昏庸任信奸佞致使朝堂不寧,加上連着大旱三年,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反了。本朝太-祖皇帝并非平民出身,是手裏有兵權的正經貴族,在四海動蕩中順勢而立,定國號為“祁”。
可惜前朝多年外憂內患,不是一朝一夕能扭轉過來的。攘外必先安內,太-祖皇帝在民生方面的确有所作為,可惜大祁境外環伺的敵人始終未能消滅。
比如庫支。
他們世代生活在西疆外的草原,分了許多部族,庫支就是總稱。大祁未建立之前,朝代更替時打過中原的主意,卻沒發動真正的戰争。
而雁回長廊是大祁最靠西的一塊領土,也是整個西疆最後一塊水土豐美的地方,形狀像一把劍直直地橫在地圖上,夾在庫支和烏斯之間。庫支就在雁回長廊的西北邊。
這個虎視眈眈的敵人到現在都沒清理掉。
原因嘛,一是太-祖皇帝當年的國庫并不充盈,現在也如此,過日子還夠,可大型戰争這種額外支出卻捉襟見肘了;二是庫支雖然私下裏騷擾大祁商隊,面子功夫卻做得很足,庫支首領還咬牙切齒地發誓定要抓住那群搶劫百姓的土匪,事實上……
只能守,不到最後關頭不能戰,這就是天子的難處。
——還好有葉家這個頻出武将的家族,能讓太-祖皇帝不那麽頭疼。
葉家的奮鬥史也很神奇。
當年的葉老祖宗是前朝一個沒什麽勢力的武官,做的最幹脆的事,就是和祁太-祖一起闖天下,鞍前馬後地扶着大祁朝建立。
自主創業的結果是顯著的,建朝後葉家祖先被封為從一品的定國公,世襲罔替,待遇僅次于親王郡王這些皇帝的親戚。
而守業的過程是艱難的,大祁并不是只有庫支這一個敵人。到了現在,龍椅上的皇帝總共換了三位,葉家死在沙場上的兒郎卻足足有一個排,先後三十六條命。
本來在前朝的時候,葉家還算是個興旺的大家族,到了現在卻人丁單薄,再加上兩年前庫支的入侵,這次,連當時的定國公都折進去了。
雁回長廊六城盡數落入庫支囊中,守城的葉國公殉城而死,夫人也跟着去了,連他們的小女兒都沒活下來。
“先定國公的長子襲了爵位,他祖母素來仁善,每年那一天都會在承光寺放河燈緬懷逝去的老國公和難民,寄托哀思。唉,唉……”那男人說着說着連聲嘆息。
老板也感傷起來,“葉将軍一家都是英雄啊,只可惜他們的小女兒了。我聽人說,庫支兵臨城下那日,葉家的小女兒冒死潛入庫支軍營放火燒糧草,才暫時緩解了危機。天,那時她才多大,就有這般勇氣!可惜啊可惜,到底也沒能活下來!”
自始至終,葉央都在垂頭聽着,眼波浩淼,慢條斯理地吃東西,吃完就捧着碗喝茶,思緒卻随着他們的交談聲飄遠。
老板總算想起她的問題,回道:“姑娘,你不妨去東市看看,近日若有去京城的商隊,那邊賣馬匹馬鞍的肯定知道。”
“謝了。”葉央放下茶碗,放下幾個銅板站起身,走路時脊背挺得很直。
離去前她在心裏對着茶攤老板說,不可惜,葉家的小女兒,活下來了。
☆、買馬風波
東市算城裏的商業區,龍蛇混雜,什麽都有,但大多是不值錢的玩意兒。葉央那一點傷感的情緒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沖散,在東市邊緣找到了馬販子的聚集地,老馬甩着尾巴,小馬不住嘶叫,還有兩匹看不對眼,互相踢來提去。
……味道太沖了。
沒什麽人願意接近這裏,只有幾個馬販子聚在一起聊天。
葉央捂着鼻子四處看看,沒發現有商隊的人出現。這裏離西疆不太遠,在雁回長廊還是大祁疆土的時候,邊貿發達,不僅是皇商,民間商隊來來往往也十分熱鬧,經常在城裏停留幾日,暫作休整。
還是上前問問馬販子,最近有沒有要去京城的隊伍吧。畢竟想出遠門就要買馬,或者給馬匹換新的蹄鐵和鞍子,總要接觸他們。
葉央打定注意,繞過地上的穢物往前走去,選了個看起來憨厚的馬販子準備問話。不過因為專心避過地面穢物,她在行走時無意間撞上了一個肩膀寬闊的男人,雙方都後退了兩步。
“哎——你這人怎麽不看路吶!”
對方活動一下肩膀抱怨,見是個小丫頭也沒計較,側身讓開了。
葉央忙不疊道歉,經過那人後立刻奔向馬販子。
男人扭頭看了她幾眼,走到路邊的一輛馬車前抱拳行禮,“少爺,屬下問過馬販子了,這幾日水路不通,要回京只能走陸路,良馬已經賣的差不多了。”
樸素的馬車停在路邊,并不起眼,過了一會兒傳出個清冷的少年嗓音:“我在車裏看見你被個女孩子撞得退了幾步,聶侍衛,這可有點說不過去吧。”
“那小丫頭,身上有功夫的。”頓了片刻,聶侍衛畢恭畢敬地回答。
“比你如何?”
“眼下不如我,可她若是到我這個年紀,就不一定了。”
車裏的人沉默片刻略略撩起簾子,露出半張臉,望向和馬販子交談的葉央。
另一邊葉央沒注意到遠處有人看着自己,還在和馬販子糾纏,情緒低落:“不會吧,商隊昨日剛走……老伯,最近還有別的隊伍嗎,只要是上京城的都行。”
“這幾日沒有,姑娘不妨再等等。”馬販子連老伯搖搖頭。
葉央卻沒什麽耐性,她的銀兩有限,必須在花光之前到京城找到親人。爹娘都在戰亂中死了,可京城裏她那位襲了定國公爵位的親大哥還好好的。
葉央打量着剩下的幾匹馬,詢問道:“老伯,這馬多少銀子?”
“二兩七錢。”連老伯豎起兩根手指頭。
“一匹老馬都要将近三兩銀子!”葉央倒吸一口氣,瞪大眼睛讨價還價,“便宜點兒,成嗎?”
連老伯不打算改變主意,把牙咬得死緊,“姑娘,我們過生活也不容易,二兩七錢已經是很低了。”
葉央摸摸懷裏的錢袋,把肩上的包袱緊了緊,轉身去問其他馬販子了。可問了一圈都沒找到更便宜的,其他人看出她着急趕路,還有故意往上擡價的。
她身材高挑,眼睛神采十足,在發愁時眉頭微皺,看上去極有氣勢,為難地圍着幾匹馬轉來轉去,拿不定主意。
最終還是回到起初問價的連老伯那裏,葉央繼續打商量,“不如二兩賣給我?”
“姑娘,你不精通此行,看我家這馬,老是老一些,精神勁兒卻十足,牙齒也沒磨損得太厲害,還是得用的。”連老伯咬死了不講價,還誇贊起自己的馬。
葉央不聽他忽悠,翻了個白眼。再怎麽精神,馬匹也畢竟老了,禁不住一路奔波,萬一跑到哪條山路裏突然死了,她就得靠兩條腿走到京城,若是便宜些還能考慮。
“不行,一兩九錢,你的馬不值二兩七錢,漫天胡吹是要爛舌頭的!”葉央的主意也很定。
連大伯犯了難,卻仍不願意松口,“我這買賣利潤不厚,再說,老頭子還要賺錢去替我那短命鬼兒子還債呢!”
“還債?”葉央一愣,随即道,“你要還債就該踏踏實實做生意才是,以次充好不是正道。”
連大伯老樹皮一樣褶皺的臉抽了抽,“老頭子養了一輩子的馬,我敢說它得用,就肯定得用!”
或許沒那麽差,可葉央出了那麽多錢,就只能頓頓吃饅頭了。
旁邊有人幫腔道:“連老頭兒的獨子借了二百兩銀子做生意,結果橫死在外頭,兒子欠的錢老子還,前幾日賣出那許多匹良馬都換不清呢!”
提起這事,連大伯堆積着皺紋的眼睛眯了眯,鼻頭一酸幾乎落淚。他的年紀其實并不很大,只是生活勞累奔波才顯得老相。
葉央不是心硬的人,見連大伯眯縫的眼睛一紅,也有些不忍心,說:“二兩五,二兩五錢怎麽樣?”
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連大伯心頭一喜,剛要答應,卻看見葉央身後走過來一個女人,穿紅戴綠的,右眼尾生了一顆痣,本來還算妩媚多情,就是表情太過傲慢,恨不得用下巴看人的模樣。
他急忙扭過臉去,那女子卻喊了出來:“連大,你有本事往後躲,有本事還錢呀!”
冷不丁冒出的尖利嗓門把葉央吓了一跳,她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卻沒想到腳步聲的主人這麽……驚人。
那女子身姿妖嬈,盡管面對着地上穢物,但在銀錢的驅使下視糞土如黃金,堅定地走向連大伯,“前些天你叫我寬限幾日,如今時候到了,什麽時候把銀子拿來?”
“二百兩……老頭子實在是……有心無力啊。”連大伯嘆了口氣,慢慢轉過身,不情願地面對着那女子,“再寬限幾日,幾日就好,我賺夠了錢,一定還你。”
“又是幾日,又是幾日!”女子冷笑一聲,“我家老爺原先和你家大郎相熟才把錢借給他,這一寬限就沒個完了!我不管,今日必須拿錢,若沒銀子,用旁的物事代替也可以。”
連大伯愁眉苦臉,旁邊的馬販子也不再聊天,同情地看着他,但自身沒什麽積蓄,也很難出手相助。
二百兩對于平民人家來說,确是一筆巨款,哪怕連大伯這樣生活尚可的人家,也很難湊出那麽多。
那女子見連大伯始終不說話,開始高聲呼喊起來,“大家看看,來評評理,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你姓連的在東市賣了半輩子馬,一鬧開,我看你怎麽繼續做生意!”
“使不得使不得。”連大伯怕她招來更多的人,趕緊伸手去拉扯她衣袖。
“把你髒手拿開!”女子後退半步,嫌惡地盯着他髒兮兮的手,“不想我聲張,你倒是還錢呀!這般言而無信之人,做生意肯定也偷奸耍滑,以次充好!”
連大伯又氣又悶,又不敢出言制止,身形佝偻立在一旁,求助的目光看向四周。
對于別人家的事,葉央即便想插手也沒有理由,況且欠了銀子的确應該還清,連大伯可憐,卻不能例外。
“哼!”那女子看他惶恐不安的樣子,越說越得意,顧不上用香帕子捂住口鼻,從袖口掏出一張借據,遞到連大伯面前,“瞧清楚了,黑紙白字,你家大郎借的二百兩,若不放心,找個識字的幫你看看!”
連大伯唯唯諾諾地點頭,“是,是,娘子再寬限些時日,我賣了馬再向親戚借一些,一定夠的。”
“沒的寬限了,現在就還。”那女子說的斬釘截鐵。
一旁的葉央突然插話:“大伯,借據是真的嗎?”
“當然是了!”那女子言之鑿鑿,又問,“小丫頭,你是誰?”
連大伯點頭道:“是真的……她還拿出大郎押給她的銅錢來了。本地的孩童滿百日後都要戴一枚平安玉扣,老頭子沒旁的銀兩買玉,就用一枚銅錢代替了。”
聽他這麽說,那女子更加得意,指着借據道:“這兒還有連大郎按的手印呢。”
“等等!”
借據在眼前一晃而過,葉央突然擡手扣住那女子的手腕,制止住她的動作。
“小丫頭,你松手。”對方只覺得眼前的女孩子力氣不大,可自己的手突然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掙脫不開,被迫捏着借據送到葉央眼前,嘴裏叫嚷,“你是哪家的野丫頭,憑什麽抓我!”
“大伯。”葉央看清楚借據,慢悠悠松了手,唇角微微翹起,別有深意地盯着那女子,“我看這張借據,可不真啊,你還是去官府辯個清楚吧。”
☆、哈士奇
“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鑒定出來了,怎麽不去珠寶鋪子幹活呀?”那女子眼神帶刺,卻在葉央的目光下瑟縮,嘴巴依舊硬氣,“是真是假,輪不到你說話。”
連大伯也道:“雖說銅錢誰都不缺,但她拿出的那枚,的确是老頭給過大郎的,背面有一道劃痕,錯不了。”
他還不起二百兩銀子,可借據為真,也不能借着葉央的話頭否認。
真不是該說是實誠還是死板。葉央在心裏嘆了口氣,問連大伯:“你兒子不是沒了麽。”
“是……”連大伯緩緩點頭,提起來還極為傷心,“那個不孝的短命鬼,說是要出去做生意,結果遇上流匪,就這麽送了命!老頭子早知道這樣,當初怎麽也不會同意的。”
葉央等他平複了情緒,又問:“你是怎麽知道他沒了的?”
“那日我在東市賣馬,有相識的人來報信說的,那時候,大郎他已經停在城外義莊裏好幾日了,然後,就有人上門來要債,還拿着大郎的東西。”連大伯說着說着又控制不住眼淚。快到油盡燈枯的時候,獨子卻沒留下一絲血脈就走了,是天意如此。
聽到這裏葉央已經明白了大概。
連大伯的兒子死在流匪手上,過了幾日,眼前這衣着光鮮的女子就拿着他随身帶的銅錢來讨要二百兩欠債。私馬買賣本就不如官馬的利潤高,連大伯怎麽也拿不出這麽多錢,那女子就日日來讨債。
“只是,銅錢是連家大郎生前押給你的,還是死後被人偷去的?”葉央突然看住那女子。
這個問題堪稱犀利。
聽馬販子連大伯說,他兒子是在義莊停了數日的,那麽這段時間裏,真的沒人從一個死人那裏取走點什麽東西嗎?
“當然是生前押給我的!”那女子不依不饒,嗓門又拔高了幾分。
“你說是,就是吧。”葉央也不多費口舌,又提出一個剛發現的疑點,“大伯,你看這張借據,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那女子想把借據收起來也晚了,葉央的動作比她更快,扣住對方手腕讓連大伯看清她手裏的借據。
“老頭子……認字不多。”連大伯使勁眯着眼睛,也很難從紙上看出什麽,惴惴不安地回答。
“不是認字,是留意別的。”
有了葉央提醒,他又仔細看了一遍。那女子氣得要死又沒別的法子,可她這幾日天天來鬧事,周圍人都煩得很,也沒誰來幫忙,再說了,抓她手的是個小姑娘,又不是連大伯這種糙漢子,用不着避嫌。
過了片刻,連大伯才恍然大悟,拉長調子哦了一聲,看出些許不對勁。
紙上的确有“借銀二百兩整”的字樣,底下償還時間和借款人都明明白白,如今已經超了還款期許多,連家大郎還按了手印,可那個“兩”周圍有一圈褶皺。
葉央解釋道:“這種用于寫借據或身契的紙通常質量很好,是薄紙一層層糊起來的,要想改動個別字,只需要刮掉一層,再用新的補上即可。”
換句話說,借據或許是真的,但上面的銀錢數絕對有問題,是後來經過修改的,也不是二百兩,而是二百文。
“你,你這婦人敢騙我!”連大伯想通此點,聲音也不再軟弱無力。哪個朝代都不缺騙子,可借着死人行騙,就實在過分了。
葉央松手,那女子失去了鉗制,往後退了幾步,慌張道:“什麽騙你!大不了那些錢我不要了,對,不要了!我仁慈心善,就放過你這老頭兒一馬!”
“胡說!定是你觊觎我家祖傳的沉香木,提前幾日知道我兒橫死的消息,就設計诓騙我!”可連大伯壓根不領這份情,硬要和她一同去官府理論,兩個人吵了起來,有和連大伯交好的馬販子看那女子的眼神帶着鄙夷,也幫腔說要見官。
原來還有這一出,果然人不可貌相。
起初葉央看連大伯實在不像家裏有值錢傳家寶的人,現在也算開了眼界。
那女子轉身欲逃,連大伯也越追越遠,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拔高聲音喊道:“大伯,你這匹馬一兩七賣不賣——”
“姑娘,老頭子的馬随你挑,不用給錢!”連大伯遠遠回話,“老李,幫忙照看一下我家的馬!”
本來只是問問有無去京城的商隊,沒想到趕上這麽件事,好在回報也是不少的。葉央受之無愧心安理得,在幾匹老馬之中挑了看起來最年輕力壯的一匹,牽着缰繩打算離開這裏。
若是買些幹糧現在出發,應該能在三天之後趕到下一座城吧。
“姑娘是要回京城?”
一轉身,早有個肩膀寬闊的男人等在那裏,殷勤地上前發問。
葉央認出他就是剛剛不小心被自己撞了一下的人,警惕道:“與你無關。”
那人微微一笑,也不介意她的語氣,“只是此去京城路途遙遠,總要有些財物傍身。在下替人送上微薄禮物,還望笑納。”
“無功不受祿。”葉央越看他越不像好家夥。
自己一路要經歷不少事遇上不少人,而且這種環境下女孩子孤身在外本就容易出事,還是少節外生枝為好。
“那老伯的馬你怎麽要了?”那人追問。
“因為這是應得的,我缺錢。”葉央一擡下巴,“借過。”
能路見不平,歸根結底的原因竟然是為了二兩多的銀子,可白送上門的東西又不收,真是太有意思了。
葉央不知道別人是怎麽評價自己的,心裏光想着從哪裏能買到便宜的幹糧順便找塊草皮喂喂馬,得抓緊時間走了。她騎術還算熟練,一翻身就穩穩坐了上去,剛走沒幾步就勒馬頓住。
路旁有輛不起眼的樸素馬車,灰突突的布簾被人撩開,走下來一名錦衣華服的少年。
挺拔俊逸,披襟當風。
葉央習慣了灰藍褐色的衣服,之前那個讨債的女子穿的紅紅豔豔,她覺得對方衣服上香薰味兒雖然重了點,但也蠻值錢的。可跟眼前的少年一比,還是太劣質。
月白華服上用銀線繡着葉央分辨不出的圖案,讓她一下子想起了師父那件紅衣的精細做工。平日要練功,上蹿下跳的,葉央自己倒是沒穿過這種衣服。
“這人怎麽長得……跟哈士奇似的。”她低聲嘀咕
最令人震驚的是少年的臉。明明看着挺端正,就是讓人覺得心虛,不知道是對方眼神太過深邃,還是唇角弧度太過鋒利,勾勒出一張殺神般冷酷的臉,卻讓葉央想起一種狗來。
“你說什麽?”少年發問,聲音不大但別人聽着就像迎頭澆下一桶冰水,忍不住發寒。
“沒有沒有。”葉央剛想離開,但少年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欣喜起來。
少年道:“從此城一路往南,可乘船往東去京城,花費的時間比騎馬少很多。”
“謝了。”葉央立刻翻身下馬。水路比陸路安全又舒服,還好自己沒出發,現在把這匹老馬還回去,改坐船。
少年的第二句話又讓她沉下臉。
“只可惜那段水路水賊為患,很少有船家願意走了。”
……那你說這個幹嘛,欺騙感情的行為很可恥不知道嗎!葉央又翻身上馬,“官府不管嗎?算了,我還是自己走吧。”
“那夥匪徒入山則成山匪,入水則成水賊,官府差人捉拿幾次都未有收獲。”少年頓了頓,繼續道,“不過……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是嗎?”葉央來了興趣。她想了想,如果等到匪患解除後走水路上京,那麽多等幾日也未嘗不可,總體花的時間肯定比騎馬少,“那就祝你成功。”
她仍然不打算多耽擱,反正有人要争當熱心好百姓為官府排憂解難,自己也不能攔着。
少年不把葉央冷淡的态度放在心上,話頭一轉:“官府貼出懸賞,剿匪成功後有一大筆賞銀,在下正是為了這個來的。”
有賞銀?果然沒有平白無故的熱心啊。
葉央現在最缺就是錢,不過師父告誡她少惹事,再說人單力薄也很難改變什麽,想要銀子也得有能力,只能暫停了這個心思。
古代基層公務員缺乏,尤其是出了山匪,總不能指望縣令師爺去驅逐他們,特別嚴重的情況就要派出軍隊了。大祁戰事剛止,還有塊地盤在庫支那裏沒收回來,不安分的蛇蟲鼠蟻覺得這是亂世,也想成就一番事業,幹起了“此路是我開”的勾當,反正暫時也沒人有精力來捉拿他們,能混得一日便算一日。
沒想到那少年年歲不大,卻這麽熱衷于發這種財。葉央又一次感嘆了人不可貌相,策馬往城外奔去,完全忘了這具身體也才十三歲的事實——不對,她長得高,看起來像十五了。
葉央決定先去水道那兒看看,若是有去京城的船就把馬賣了,若是沒有就改道走陸路,反正離這裏不遠,怎麽都不吃虧。
“這姑娘一個人在外行走,膽子真是不小。”聶侍衛跟随少年回到馬車裏,自己趕車,也往城外走去,“親兵全數在城外集合,只是暫時買不到馬,您看……”
少年端坐在車裏,想了片刻道:“沒有馬匹也好。抵達水道後買艘船,我們索性裝扮成行商,兵刃武器藏好,等水賊來劫船時反擊便可。”
他沉着臉,本來就不怎麽溫和的臉龐更加冰冷。車輪不知道壓上了什麽東西,在行進時劇烈颠簸一下,少年立刻去看車廂角落的一個籠子。
籠子裏有只灰色小兔,左後腿綁着繃帶,正受了驚吓一般極力往角落蜷縮,但很明顯,驚吓并不是馬車颠簸造成的。
“你,你別怕。”少年低下頭去,“我不看你就是了。”這只兔子是昨天他順手救下的,沒想到喂了好幾頓菜葉子,還是一見他就吓得躲起來。
不就是……長了張不怎麽溫柔的臉麽。
少年離兔子遠遠的,生怕再把它吓着。
☆、再遇
總算趕到了!
昨夜露宿野外卻沒出什麽事,葉央睡在樹上,馬拴在樹下倒也安全得很,真是好運氣。
望着遼闊的水面,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