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行人抵達師将軍住處的時候，正趕上夫人推着将軍出來透氣，兩人看着院前不知何時長出的雜草，相視一笑，不知是誰先發現了他們，兩人都擡頭看過來，看到師嘯鲲的瞬間，愣住了
“那是——嘯鲲啊……”
誰都沒動，三人仿佛都在腳下生了根，在宇漠嘗試着偷偷退一步好給他們留空間的時候，師嘯鲲動了，他抓住宇漠的手，走了進去
“爸，媽。我回來了。”
夫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将他整個人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了一番
“長這麽大了，真帥，像你爸年輕的時候。”
夫人笑着，眼眶紅紅的，她揉了下眼睛，淚水全擦在衣服上
師嘯鲲低聲應着，毫不嫌棄的攥住那一只手
“小時候手小小的，一直都是媽媽拉着你，現在一只手包不住了。”
“嗯。”
“你以前還總覺得自己矮，總嚷着要爸爸拔蘿蔔，說這樣才能長高。”
“嗯。”
“以前還總怕一個人，我們回來晚一點都要撲在我懷裏撒嬌……現在——”
“嗯。現在不怕，已經習慣了。”
夫人一陣內疚，總算是沒忘了身後還跟着幾人，忙招呼
“大家進來坐。都沒吃飯呢吧，我這只有平時自己吃的簡陋東西，你們別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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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說着就要去推輪椅，被師嘯鲲制止了，自己去握上扶手，看了眼尚遠的坡道，幹脆手上使力，連人帶輪椅穩穩的擡上了臺階
他幫師将軍拉扯着腿上的毛毯
“生病……最近好些嗎？”
一直沒開口的師将軍這才說了第一句話
“還是那樣。好不了也死不了。”
“我這次，多虧林将軍授權才能回來。”
師将軍倏忽坐直了，輪椅猛地震顫着
“他，他還活着？”
“對，當時只是對外聲稱流放，實際上在西北的金都生物圈建立了瞻星基地，一直在做資源收集和科研。有林将軍收留，讓我在基地長大，教了我很多東西。”
“老林！……唉，無以為報啊……”
“林将軍是九州暗地裏的軍事總理，很多地方都享有國家特權，按理說我幫不上什麽忙，但以後肯定會給他養老送終。這份恩情我會自己報答。”
師将軍坐了回去，語氣有些無力
“是啊……”
英雄遲暮，句句都透露着無奈。師嘯鲲見不得他這樣頹敗，轉了個話題
“爸，過段日子地下城應該能和上邊接通。林将軍最近也在操心這個，到時候我接你到上邊醫院去看一看，興許還有辦法。”
師将軍提起此事終于有了些興趣
“不要盲目樂觀，我托宇漠去尋你的時候，地下城就已經有些不安分。那個盛黎，在夏琪還活着的時候就已經是個瘋子，現在夏琪死了，人更是殘暴。”
“夏琪？”
“是一個地下城長大的女孩子，他女朋友。小時候在這裏受了不少苦，長大了就想讓這裏的孩子不要受同樣的苦。倒是個善良的孩子，可是手法太殘忍。”
師嘯鲲想起宇漠記憶裏站在盛黎身邊的那個校服女生，心下了然
“她想幹什麽？”
師将軍掏出一部手機來，打開相冊遞給他
“讓上面的人看見這裏的苦，你自己看看。”
手機屏幕上是一張張血腥的遺照，之所以說是遺照，是因為但看照片你就知道其中人物定然活不了
手腳生瘡的老人蜷縮在街頭，幾不蔽體的幾件布料蓋在身上，被灰黃血水混雜的污漬凝固在一起
瘦骨嶙峋的少女撲倒在地上，被看不清面目的大漢壓在身下，裸露在外的小腿上深可見骨的刀傷撕扯觀看者的神經
幼小無助的孩子在地上奮力爬行，身後猙獰的大人拿着手臂粗的凳子腿，孩子凹陷的額角，破碎的臉頰和詭異彎曲着的胳膊讓人頭皮發麻
……
“這些——”
“全都是真的發生在這裏的事情。”
“當時真的在網上流通了嗎？”
“是，當時的輿論鋪天蓋地，上面的人不知道這照片裏的地方是哪裏，就都盲目的同情捐款，錢彙集到盛黎手上，才讓他有了現在蓄謀暴動的資産。”
師嘯鲲沉思片刻，打開ALI系統，在兩人前方浮現起兩塊屏幕來，上面并排放着的是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三起命案，五具七竅流血的屍體
“這是這個月九州最大的新聞，被定義為連環殺人案，但是現在看來，肯定都是盛黎的手腳。”
師将軍不是沒見過血腥，他就身在地下城，日日與地獄之景相伴。但是看到這些的瞬間，仍不自覺的瞪大了眼睛
那可是九州啊，文明之都，理想之城
繁華有序的背景中居然是這樣幾具扭曲的面目全非的屍體，鮮明對比還是使人駭然
“确實像他的作風。”
師嘯鲲關了投影，直接告訴他計劃
“瞻星部隊兩日後就會抵達九州，在這之前，我們會先在這裏确認參與暴動的人數，找到藏匿的武器。”
師将軍撐着自己的輪椅往前，他不知道曾經的這個小家夥現在有沒有這樣的能力獨當一面，能不能面對惡徒強勢壓制，能不能毫發無傷的功成身退
但他知道再擔心也于事無補
“一切小心。”
地下城的深夜，大家約定俗成的歇業關燈，沉寂街市
師将軍家中的四人卻悄悄行動起來
師嘯鲲站在宇漠面前，把外套拉鏈從頭拉到尾，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熱——”
“乖，忍着。”
他後退一步，滿意的看着全副武裝的宇漠
“為什麽只有我要穿成這樣啊？”
柳依涵笑出聲，自己扶正帽檐，讓那一頭張揚的紅發全藏在帽子裏
“為了隐蔽啊，你太白了，遮着點比較保險。”
尚錫頗為贊同的點頭，罷了拔槍細細檢查過，當先一步出去
地下城的電力資源稀缺，晚間路上甚至沒有幾個像樣的光源，氙氣燈之類的就更別提，碩果僅存的幾個高懸燈泡搖晃着發出昏黃光暈像快要熄滅的蠟燭，映着路上影影綽綽，莫名恐怖
四人很快走到了街市入口
宇漠忽然發現路邊兩個倒下的黑影
“那是……”
柳依涵看過去，不說話了，尚錫拽了他一把匆匆走過
宇漠打開手電筒照了一眼，看清了一大一小的兩具屍體
正是白日被柳依涵救下的母子，那具女屍肢體僵硬顏色蠟黃，紅紅黃黃的漿狀物幹在臉上模糊了面目，已經完全不像人樣了
那孩子到死都被母親護在懷裏，身上沒有一點傷痕，臉脹得青紫，竟像是被母親勒死的
柳依涵走出去很遠，低聲罵了句“畜牲”
師嘯鲲全裝沒聽到，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啊！”
一聲極短促的驚呼從路邊陰影裏傳出來，街上四人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柳依涵喝到
“誰？！”
“別開槍，別——”
一個綠衣女孩從陰影中走出來，雙手舉過頭頂，寬大的T恤袖口露出皮包骨一般的手臂，白到發青的膚色讓她還未完全見光就已經有了虛幻的輪廓
她怕極了，身體肉眼可見的發抖，不打自招
“我實在是太餓了，只是想找點吃的，什麽都沒做……”
久居其中，不聞其臭，四人這才發現女孩身後是一堆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垃圾
柳依涵上下打量着，掠過她□□的腳和髒的看不出顏色的褲腿下那雙細的可憐的腳腕
“找到吃的了嗎？”
女孩驚了一下，像是沒預料到
“沒有，大部分垃圾已經被收走了。”
柳依涵掏出一包壓縮幹糧，塞進她手裏，轉身就要走
“只有這個，拿着吧。”
卻見女孩猛地往前沖來，尚錫立馬錯腳上前，擋在兩人之間
餓的狠了的人看到食物會有什麽反應，會感恩戴德的拿着走人，還是貪心的想要更多，他不敢輕易下結論
好在女孩看來是前者，她撲通一聲跪下了，結結實實磕了個頭
“謝謝您。”
尚錫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又退回去
女孩再擡起頭來時，額上一片碗底大的血污，她卻渾不在意，只在血流下來快遮住眼睛時擦了一把，自己站了起來，手裏死死攥着那一塊幹糧
柳依涵把槍插進套子裏，問道
“你見過槍？”
“見過。”
“在哪裏見的？”
女孩茫然了一瞬，皺着眉頭
“這裏有很多人都有槍。”
柳依涵與師嘯鲲對視一眼，心道不好
師嘯鲲頂了柳依涵的位置，上前一步問道
“說得再仔細些，我還有些吃的可以給你。”
女孩眼睛亮了起來，忙不疊的點頭，本就是這地下城人盡皆知的事實，自然知無不言
“這裏的人經常會去生物圈以外的地面上去搜尋日用品，早些時候外面的戰場遺址沒人管，殘留下來的槍全都被他們撿了回來自己收着，後來地上的清理過遺址，就再沒有新槍進來了。”
師嘯鲲又問
“戰場上的槍大多都是壞的，撿回來有什麽用？”
“一直往那邊走，有個雜貨鋪，鋪子裏的陳瘸子和他徒弟能修好。他們撿了槍就送到那裏去修。”
“謝謝。”
師嘯鲲又遞給她一塊幹糧，放她走了
“去雜貨鋪看看。”
他說着到前面去領路
宇漠緊緊跟上了，有些不解的問
“這些居民撿槍做什麽？又不是人人都會用槍。”
兩邊街道的窗戶零星亮着幾個，師嘯鲲道
“住在這裏的，不止是那些因為疫情而被驅逐出來的人。還有曾經被判處死刑的惡徒。并不是九州有意的将他們放在一起，只是所有人都想活下去，陰差陽錯的聚在這裏，形成了這個無法之城。平民若是想保護自己，就不得不拿起槍，惡徒若是還有圖謀，就更要握緊槍。在這裏，力量才是活下去的憑仗。”
宇漠想起那對死在路邊的母子，神色嚴肅的點了點頭
雜貨鋪很快就到了，那是一間房梁歪斜的老廠房，肉眼可見的危險，可裏面仍點着燈的兩人卻不這麽想
年輕一些的人堵在門口，抱着一把滑膛獵，槍，黑沉沉的槍口沖着四人宛如盯着獵物的大型動物的眼睛
“別動，你們是哪來的？”
那年輕人不傻，眼前四人着裝得體，身材健美，特別是走在中間的那個，寬肩長腿，光看外形就能想象其中蘊藏的力量，麥色的皮膚也不同于他們這些常年不見光的地底居民，顯然是外來的
他警惕的盯着那人，手指在扳機上扣緊蓄勢待發，确認過這個距離內他甚至不需要瞄準，就能取了那人性命，暗自放松些許
就在那一瞬間，槍口正對的人——消失了？！
一個黑影倏忽從下方竄上來，一股大力由下至上打在下颚，兩排牙齒齊齊咬破了舌頭，嘴裏血腥味壓不過下颌角鑽心的疼，哪裏還端的住槍？
“噗——啊！”
“住手！！”
一個中年人的聲音響起，師嘯鲲停了手，順了把獵，槍過來，身下不動，偏頭看過去
那坐在桌前的中年人起身走了過來，肩膀大幅度的搖擺，看得出來是個瘸子
師嘯鲲收了槍，槍口朝下指着地，騰出一只手來伸出去
“陳先生。”
陳瘸子沒理會，費力的攙扶起那年輕人，對師嘯鲲呵斥道
“哪裏有闖進別人家裏打人的道理，土匪嗎？”
師嘯鲲自然的收回手，卻是扯着嘴角笑起來
“這地下城原來還有道理可講？那你徒弟在地上做的案子你可是一點都不知道？”
陳瘸子一臉的不知所雲，唾道
“胡說什麽？我徒弟日日在我身邊，什麽時候上去過？”
師嘯鲲單手拎起手裏的這把槍，從槍頭一直摸到槍托，神色莫測
“那你是想說這把槍也是外面撿的？”
且不說陳瘸子聽懂沒有，就連宇漠和尚錫都聽得雲裏霧裏，柳依涵笑了
“老大這點兒識槍的本事終于派上用場了。”
——啊？
兩人仍是一臉問號，柳依涵示意他們繼續看
就見師嘯鲲手上用力，幾個動作就将那把獵，槍徹底解了體，槍管下方一個繁複花紋漏了出來
“葉氏制槍的标識，葉氏從九州建成才開始成立，這麽多年來從沒有槍支外彙的業務。至少這槍不是從外面撿的吧？你這徒弟什麽時候去了九州，見了些什麽人，想必你也不知道吧？不然就是……你也一起上去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