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宇漠的媽媽,李潇揮着鍋鏟來喊他起床時,天光大亮,喚醒程序都已經自動關閉了
“快起來!看看都幾點了。”
李潇一把拉開窗簾,從大開的窗戶裏刮進來的寒風一下就把他吹清醒了,他坐起身,起床氣圍繞着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遲鈍
“知道了,媽。我換個衣服,你先出去一下。”
“越長大臉皮越薄了,換吧。”
李潇念念叨叨的關上了門,沒看見脫了睡衣的宇漠胸口有一道淺淡卻不小的疤痕。宇漠胳膊蹭過那道傷疤的時候,再一次想起兩年前的那一場爆炸,他神色黯淡了一瞬,忙搖着頭下了床
他出去的時候,游羽和女朋友坐在餐桌上跟爸媽講話,兩人對視一眼,笑的很甜,險些閃瞎宇漠的眼,游羽看到他,先發制人
“你最近晚上幹嘛了?睡到這麽晚黑眼圈都消不下去。”
宇漠對着他呲牙,配上青黑的眼圈有些陰森
“跑步呗。科研任務重啊,再不鍛煉要殉職了。”
李潇瞪他一眼
“怎麽說話呢?”
他聳肩認了個錯,聽着游羽啰嗦
“不能早點跑啊,非要深更半夜的吓誰呢你。”
倒是他女朋友顧盼看着宇漠若有所思
宇漠吃飯一向很快,解決了溫飽就進去洗碗,回來的時候他爸媽已經出去逛了,只留下顧盼和游羽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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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羽說“兩年前不是開了個什麽安全常識課嘛,每周都要拉個幸運兒去監督,這周到我了,但我有點兒事,你替我一下吧。”
“行。”宇漠一向佛系,反正光棍一條沒什麽課外活動,自然有時間
游羽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好兄弟!那我先去老房子收拾點東西。那房子灰多,盼盼我就先在這兒寄存了哈。”
話沒說完,人就溜得沒影兒了,不過也多虧他神經大條,不怕宇漠撬他牆角,這些年他才有個出口能夠宣洩
顧盼是個心理醫生,打見到宇漠那天就發現他有點兒問題,出于職業習慣,一有機會就總是關心幾句
“最近還是失眠嗎?”
“嗯。”不然誰會大半夜的跑步呢,他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時候就容易亂想,有的沒的反反複複,出去跑跑步倒是能讓腦子空一陣,他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就養成了這個習慣
“睡着以後容易做噩夢嗎?”
“不,應該不做。我醒來就不記得了。”
“還會想起他嗎?”顧盼不知道這個他是誰,不知是男是女,不知是圓是扁,但她知道這麽一個人,才是宇漠心病的源頭
“不知道。”
宇漠是真的不知道,曾經游羽以為他失戀,安慰他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信了有一段時間,可是舊人去了,新人卻仿佛死在了路上,再也沒人能打開這扇心門。時間依舊匆匆,日子依然溫暖漫長,宇漠日子過得平安順遂,就是宛如一潭死水翻不起半點波瀾,他時常覺得自己是恍惚的,時常覺得自己在想誰,卻也不那麽确定
“算了,今天不麻煩你了,難得休個假好好放松吧。”宇漠懶得再去想,打開電視放了一部電影,超能英雄的主題,劇情套路但是打鬥炫酷,最近一段時間很流行
顧盼安靜的看着電影,沒出聲,不多時回頭看,發現在一片嘈雜的爆炸音效中,宇漠居然睡着了
哎,不肯直視自己,不敢剖開傷口,該拿他怎麽辦呢?也許天下的心結,都是解鈴還須系鈴人吧
顧盼給他蓋上一條薄毯,關門出去了
第二日,上完一天的專業課,宇漠獨自去食堂吃飯,坐在同一個長桌上的幾個學生正在讨論晚上的安全常識課
“聽說今晚的課和以前的都不一樣。”
“怎麽說。”
“今天是地下城事件的兩周年紀念日啊,聽說學校請了當時親身參與過的人來講。”
因為這堂課一直是由警衛局的警官來輪流講授的,宇漠猜測大概會是大鵬他們,一時還有些期待
“當時不是有個挺神秘的組織叫瞻星,你們記得嗎?”
“那肯定,我總覺得那個事件是瞻星為了給自己打廣告故意搞出來的……”
“嘿,你這麽一說好像也有道理啊。”
宇漠不想再聽這個詞,收拾了餐盤離開,也沒聽到他們說的最後一句
“今天的老師是從瞻星來的。”
由于這堂課的老師并不是專職講師,所以每次被抽選的人就相當于助教,課前需要準備播放器,外加點名。宇漠到教室的時候還挺早,整個房間只有後排一個位置上躺着一個男生,長腿随意的搭在桌上,腳下還細心的墊了張紙,身子向後枕着後排桌面,臉上蒙着件衣服遮擋光線,宇漠随意瞥了一眼,也沒有在意,徑自上了講臺去折騰設備
教室內的人漸漸多起來,翹腳睡覺的人聽到周圍的嘈雜,放下腿來坐端正,才發現自己被幾個女生圍起來了,位置有些尴尬,不好出去,于是也就坐着了
一個女生注意到臺上的人,忽然道
“哎,你們看講臺。臺上那個帥哥是誰啊,唇紅齒白的。”
“不知道,咱們學校還有這麽帥的老師?”
前排在ALI上随意浏覽的女生不經意一撇,臉上帶着自豪加入讨論
“那是我們機械學院的學長,不是我吹,那絕對是全院的顏值巅峰。”
兩人忙湊上去
“那學長叫什麽啊,有聯系方式嗎?”
“童宇漠,我只有他的……”
剩下的師嘯鲲沒工夫聽了,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宇漠正好擡起頭,日思夜想的人猝不及防就出現在眼前,他覺得心髒在這一瞬間漏跳了一拍
他慌忙的打開ALI,确認了這上面的名字并不是他,那,這是在做夢嗎
師嘯鲲面無表情的給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響和真實的痛,是真的……
那幾個女生被他吓了一跳,叽叽喳喳的談論停了下來,他趁機一路輕說着“借過”
擠出座位,不知道為何遮頭掩面的從後門溜出去了
宇漠在臺上等着,上課鈴聲響起就準時點名,心道這次的老師有些不守時
“李XX”
“到”
“王XX”
“到”
……
最後一個名字念完,教室安靜下來,師嘯鲲知道自己躲不過,整理好情緒從前門進去,與正要下臺的宇漠碰了個正着
眼看着宇漠看了他一眼,視線卻沒有半分停留,心頭不由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不記得我了?
他又想起離別當日自己也是這樣視而不見,一時心裏酸澀,原來不管是什麽事,都要落在自己身上才能覺出痛來
眼見着宇漠就要直直出門去,師嘯鲲開口
“這位同學!請留一下。”
臺下的人們和宇漠同時去看他,按理說監督的人也就只用做這些工作就可以了,呆不呆在這裏是不受強制的
“怎麽了?”
宇漠的聲音第一次響起,卻毫不陌生,那是每逢夜晚就在記憶裏頻頻閃現的聲音啊
“這節課下需要收作業,麻煩你幫個忙。”
師嘯鲲來不及細想,編了個很爛的借口
臺下唉聲連篇
“啊?”
“這個課還有作業?”
“不是說好了水課嗎?被騙了……”
師嘯鲲淡定的無視,如願看着宇漠在第一排的角落坐下,心下大安,終于可以安心講課
“那我們開始上課——”
提前準備過的內容,親身經歷過的往事,曾經日夜相伴的人,講起來自然行雲流水,他甚至能分出三分心神細細打量宇漠
那人低着頭,脖頸纖細白皙,有些長的鬟發垂在頰邊,顯得眉清目秀,有種懵懂又朦胧的美感,兩年的光陰一點都沒在這張臉上留下痕跡,日思夜想的面目依舊清晰
他一直沒有擡頭,是不想看見自己,是當時傷了心
師嘯鲲心裏清楚,等到離下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布置了作業
“地下城事件給所有九州市民留下的最深的感觸,是歉疚。漠視苦難,無視痛苦,掩埋真相。這些才是沖突的誘因,我希望大家每人寫一句道歉的話,不一定針對這節課,可以是任何一個人,字數不限,寫完交給這位同學,就可以下課了。”
他指着宇漠道
教室裏安靜下來,一時間沒人說話,有人認真在寫,對逝去歲月裏某件隐秘心事,有人敷衍了事,三個字解決了這個作業,急匆匆放在宇漠桌上就跑走了
下課鈴打響的時候,剩下的寥寥幾人也全都聚在前面,交了紙條
然後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一個站着,一個坐着的兩道身影
宇漠收起那一疊紙,遞給他
“辛苦了。多謝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上這節課,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說着,步履匆匆的與那人擦肩而過
卻只跨出一步,就被拉住了手
“宇漠,對不起。”
“嗯,我知道了,放手。”
“對不起。”
“放手。”
“對不起。”
“……”
宇漠也不掙紮了,就由着他,那掌心傳來的溫度是這兩年來多少個日夜夢寐以求的,可真的觸到了,又不知從哪冒出無盡的委屈和氣憤
“你他媽松手,別碰我。”
手裏安靜的人突然爆發,師嘯鲲一時沒能拽住,被他掙開了,揮動的手打在他身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卻是安心下來
——只要沒有無視,就還有希望。打罵起碼證明自己在他心裏是有些不同的
宇漠在前面走,他就跟在後面,保持着三步的距離,不多不少,走過校園還有沒回去的同學和宇漠打招呼,詫異的目光落在師嘯鲲身上全被他無視過去
終于到了無人的樹林,宇漠突然轉身停下,師嘯鲲冷不防跟緊了幾步,兩人不過半臂的距離,無端有些壓迫,宇漠後退半步,微微仰頭對上他的眼神
“你要幹嘛?”
“不做什麽,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家。”
“我是個男人,用不着。”
“我——”師嘯鲲一時語塞
“請回吧。從哪兒過來,就回哪兒去。我已經不想看見你了。”宇漠說完,轉身就走,他知道這句話殺傷力有多大。曾經那麽明顯的依靠着他的人,如今字字清晰告訴他不再需要,足夠傷他的心了。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的,是這句話同樣傷自己的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身後的人果然沒有再跟過來,就那麽沉默的站着,被背後撲上來的黑暗吞沒
接下來的幾日,師嘯鲲消失了,就如同出現時一樣突然,宇漠心想,是啊,這才是他的性格,好像從來沒有牽挂,沒有顧忌,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想的越多,就越是煩躁睡不着,一看表,已經深夜1點鐘了,他幹脆起身,準備去跑步
路過客廳時,視線停在一個軍用水壺上,那是梁超走之前留給他的酒,因為九州禁酒,所以用水壺偷偷帶過來,他沒喝過酒,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但很多以前的書上都寫“一醉解千愁”
他這麽想着,抓起水壺出門了
步履緩慢的走了很久,終于找到了掩在樹叢中的一處座位,他就坐下來,喝第一口
“噗——咳咳!!”
一口酒劃過食道,又辛又辣還帶着刺激的酒精氣味,讓他咳紅了臉,也許要多喝些才有用吧,他不記得自己後來喝了多少,可能喝完了,因為自己是在摔了瓶子的巨大聲響中被警衛局的無人機帶進局子裏的
“哇,這是喝了多少啊?”大鵬邊說着邊拿手扇風,滿臉嫌棄
“你不知道九州禁酒嗎?還這麽大大咧咧的,要是沒有嘯鲲,你怎麽都得關幾天了。”
宇漠迷迷糊糊的聽着這個名字,卻沒反應過來,他感覺到有人抱他,走的很穩,一步,一步,一步……徹底陷入沉睡
“嗯……”
“醒了,先喝點水吧,試試還吐不吐,好些的話就能喝粥。”
有人把他拉起來,遞了杯水在他手裏,起床氣散去一些,頭腦也更加清醒後,宇漠認出來了
“師嘯鲲?”
“嗯,是我。”
他的第一反應是遮住嘴,自己都被撲鼻的酒氣熏得難受
“我想用一下洗手間。”
“去吧,杯子裏那個牙刷是新的。”
他感覺到有只手在他後腦輕輕推了一把,帶他進去
關門之前,門縫裏溜出一句
“謝謝。”
師嘯鲲笑了,大聲回道
“不客氣!”